傑卡里斯翻了個身,說着夢囈,緊緊抱住自己那張又髒又怕的毯子,努力把自己屈成一團又進入了夢鄉。他太累了,和大多數雷姆特的市民一樣,在經歷長達半月動盪不安的生活後,今晚他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
在最初活屍的攻擊下,傑卡里斯和其餘兩千人左右的市民因爲留在地下基地裡,因此幸運地逃過一劫。而之後的動盪,傑卡里斯還跟隨雷姆特的士兵對地面進行了一次突擊戰。在那場戰場裡,傑卡里斯丟了一條右腿,因此他不得不裝上假肢。
但傑卡里斯是自豪的,他這一生無不在生命線上滾爬,出賣所有的自尊,只爲了生活。可這一次,他爲了生命和榮譽而戰。雖然丟了條腿,卻爲工會復出的主席席恩先生授與光榮市民的稱號,並享受雷姆特無償的生活求助。可以說,傑卡里斯的下半生生活無憂,雷姆特會養起他,以及另外百十來個爲了這場戰鬥而受傷的市民。
所以在睡夢裡,傑卡里斯那張粗糙的老臉,總不時泛起笑意。
沉睡中的他並不知道,就在他牀邊的牆壁上,合金牆壁正緩緩融開一個洞。洞口中有電火四跳,卻是暗藏在牆間的電纜被融解而導致短路所擦起的火花。
洞口在擴展着,從原先只有拳頭大小,迅速以不規則的形狀舒展開去。當缺口已經足夠一個成人貓身通過時,缺口邊緣處一滴碧綠的粘稠液體拉出細細的絲線,最後滴在傑卡里斯的鼻子上。
傑卡里斯的鼻子突然冒起青煙,跟着皮膚迅速消融,鼻子的軟骨組織變得烏黑,接着也無聲化開。不過片刻,傑卡里斯的鼻子幾乎被這液強酸液消融乾淨!
劇痛讓傑卡里斯在夢中發出一聲慘叫,當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眼前正飄起青煙,以及自家牆壁上無聲開出的漆黑缺口。
傑卡里斯從牀上跳了起來,黑暗的缺口中,有陰冷潮溼的空氣蔓延進來。他徵徵地看着這個缺口,耳中聽到從黑暗中響起某些奇怪的聲音。
嘀嗒嘀嗒……
像是水滴撞到地面發出的聲響,接着又有一陣野獸吞口水的聲音響起。傑卡里斯終於回過神來,便想轉身呼喊。不料他才半轉過身體,就有幾道黑影從缺口外彈出,分別纏住傑卡里斯的四肢和嘴巴。其中一道黑影直往傑卡里斯的嘴裡鑽去,他完全可以感受到那東西表面附帶着中人慾嘔的粘液。
而這樣一來,傑卡里斯就完全叫不出聲。他正拼命掙扎着,身後傳來巨力,猛地將他往洞口拖去。傑卡里斯的後腦袋重重撞在缺口的邊緣上,痛得他幾乎要暈過去。但在生與死的邊緣讓傑卡里斯爆發出難以相信的求生意志,他雙手緊緊倒扣住缺口的兩邊,不讓那身後的事物將自己拖走。
可惜有的時候,往往某些東西並不以人力而轉移。
例如命運。
傑卡里斯並不知道,自己今晚已經被記錄在死神的名單之上。但很快,一隻從他的後背刺入,又從前方小腹穿出的爪子告訴了他這一事實。傑卡里斯看得清楚,這隻爪子上還帶着他體內零星的肉屑還有腸子。
生命之火飛快消逝,手腳變得冰冷起來的傑卡里斯失去任何抵抗的力量。隨着雙手一鬆,他只能看着自已被拖入了黑暗裡。缺口外,臥室中那盞泛着微黃光芒的壁燈漸漸離他遠去,黑暗淹沒了他,還有他的意識。
片刻之後,缺口中的黑暗處響起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當這股聲音停止後,潛伏者從缺口裡爬了出來,跳到了傑卡里斯的牀上。潛伏者回過頭,朝空洞的缺口外發出一聲人類所聽不到的高頻嘯聲。而在此同時,又有另外四隻潛伏者出現在雷姆特基地邊緣的各個角度,正發出同樣的聲波。
道道聲波通過潛伏者挖出來的地道很快傳到了曠野上,並遙遙掠過整片荒野。於是沒過多久,遠處一棟殘損的大廈裡,每個窗口中不斷爬出黑暗,遠遠看去,就像無數只蟑螂出沒。
那是活屍,上百乃至近千隻活屍不斷涌出。它們爬出窗戶,落到地面,又循着嘯聲的指引,分成五個方向鑽向指定的通道。從天空往下看,黑夜裡,五道暗流正源源不斷地注入地底,最終它們將流進雷姆特的地下基地中。
普通的活屍盡出後,又有上百隻爆破者以及數量不等的屠夫及撕裂者在黑暗中出現。高大的屠夫顯然不適宜在地道中通行,於是它們如同護衛般守在地道的入口處,讓撕裂者和爆破者通過不同的通道進入地下。當荒野所有活屍都消失之後,它們則往其它方向的荒野奔去。
屠夫們前進的方向上,正是阿斯加特軍隊臨時駐紮的營地!
在牆壁上的電子時鐘跳到凌晨4點35分的時候,一聲凌厲的槍聲讓席恩在睡夢中驚醒。恍惚間,席恩的耳裡彷彿傳來的女人的尖嘯,還有男人的大吼。跟着席恩整個人猛烈搖晃起來,佩拉低沉而悅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席恩先生,你必然馬上離開。我們被襲擊了!”
有那麼一刻,席恩以爲自己身處荒野之上。但回過神來後,他記起自己在雷姆特的基地裡。
地下基地又會被什麼東西襲擊?
“佩拉,怎麼回事?”席恩一邊穿上衣服,一邊問道。
在他公寓的窗戶外,雷姆特地下基地正閃爍着紅色的示警燈,尖銳的蜂鳴四處響起,其中又充斥着槍聲和怒吼。
雷姆特,已經變成了混亂的漩渦。
“是活屍!”佩拉神色焦急地看着窗外:“這些東西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它們已經佔據了西街和貿易區,正向我們這個方向推進。響尾蛇已經全員投入戰鬥,但我們的人數太少,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地面部隊呢?馬上通知他們!”席恩吼道。
佩拉淡淡道:“通訊被切斷了,似乎是電路故障的原因。而現在,我們沒有電工可以進行維修,在戰鬥還沒開始前,很多人就已經死了。”
席恩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佩拉的聯絡器裡響起一陣惶急的聲音:“佩拉小姐,快帶席恩先生離開,我們快撐不住了,啊……”
通訊以一陣短促的慘叫結束,接着器材中響起一陣咀嚼的聲音,聽得席恩頭皮發麻。
佩拉麪無表情地關閉聯絡器,對席恩說道:“走吧,先生,趁情況還不至於失控之前。”
席恩點點頭,情況已經由不得他選擇。穿好衣服後,席恩想了想,又拉出的抽屜,把一把老式的左輪槍拿了出來。這把左輪槍裡只有一顆子彈,在必要的時候,席恩會用這顆子彈了結自己。他的高貴,不允許活屍侵犯!
佩拉一腳踢開了大門,護着席恩離開了公寓。走出大街,聲響驟時提升了十倍。席恩向大街看了一眼,腦海裡只掠過一個念頭。
雷姆特完了!
這座寄託着席恩所有希望的城市,如同嬌嫩的女人赤裸的身體暴露在狂街的目光之下。席恩眼中的雷姆特正在燃燒,火焰無情地剝去城市的外衣,建築和人們在火焰中倒下。數不清的活屍正在進行瘋狂的宴會,它們啃嚼着視線範圍內一切生命。
撕裂者在牆壁和天板間遊走,用它們的利爪瓦解着響尾蛇部隊的防線。
最後的則是爆破者,這些移動的生物炸彈如同得到精確的情報般,在雷姆特一棟棟關鍵的建築裡引爆,無情地摧毀着席恩這數十年來的心血。
雷姆特完了。席恩在心中無比蒼涼地說道,就在入睡前他還看到這座城市存在的希望。可一覺醒來,所有希望都在崩塌,還有比這更殘酷的嗎?
槍聲在耳中響起,恍惚中,席恩看到佩拉雙手各執一槍,正對前往基地入口方向處的大街兩側瘋狂掃射。
便攜式自動機槍在佩拉的手中怒吼着,長長的火舌中子彈傾泄如雨,彷彿噴吐着雷姆特最後的尊嚴,把一隻只出現在佩拉視線範圍內的活屍攪成粉碎。
由子彈形成的火線不斷切割着建築和活屍,佩拉一聲不坑地爲席恩殺開一道通往生存的道路。
或許,還有希望。
席恩在心中這樣說着,那迷茫的雙眼,也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佩拉,還有槍嗎?”席恩大吼道。
佩拉默然,卻手一抖,把背在身後的一把散彈槍丟給席恩。席恩剛捉過來,身後就響起活屍的嘶吼。他轉身、裝彈、舉槍、射擊!
散彈槍炸開一團火焰,火光裡,朝席恩撲來的一頭活屍從胸口以上的身體瞬間炸開。
血噴了席恩一臉,席恩卻覺得非常痛快。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相互依託來到了基地入口處。
入口處的裝甲大門沉默關閉着,這扇曾經阻止了活屍數個日夜不斷攻擊的大門,如今卻成了雷姆特的要命關卡。佩拉撲在大門旁邊的手動操縱檯上,卻發現雷姆特的電力已經被切斷,連備用電力也無法啓動。這使得操作檯上任何按鈕都毫無反應,就更別說開門逃命了。
席恩又射爆了一頭活屍,倒在主席的腳下活屍至少已經有幾十只,席恩全身上下已經被活屍的血所染,形若惡鬼。
看着佩拉徒然地拍打操作檯,席恩露出一抹苦笑道:“算了佩拉,能夠和你死在一起也不錯。”
“不!”佩拉卻尖叫起來,這一向沉穩的女保鏢,如今卻從雙眼中滾滾流出淚水:“絕對不能讓您死在這裡,席恩先生,您是所有人的希望!”
說罷,佩拉突然跑向了裝甲大門。
出乎席恩意料的是,佩拉竟然縮起右拳,跟着吐氣出拳。
纖細的拳頭上包裹着淡淡的能量波紋,佩拉一拳痛擊在大門下的地板上。合金地板立刻凹陷下去,夾層中的電子迴路盡皆破碎,但更重要的是,裝甲大門和地面之間出現了一線空隙。
“佩拉,你要幹什麼?”
佩拉沒有理會席恩的問題,她只是雙手插進大門的空隙裡,雙手猛然握緊。
“啊!”佩拉大叫一聲,雙臂發力往上猛提。
不過瞬間的功夫,佩拉腳下的合金地板往下沉去,而美女蛇則全身噴出血霧。那是身體承受的壓力已經超過血管的極限,血管紛紛爆裂所致。頓時,佩拉立成血人!
“天,你要幹什麼?快停下,別傻了,你不可能托起大門。”席恩緊張喝道。
佩拉全然不理,雙目怒睜,仍然張嘴發出尖叫,一對手臂捉緊了裝甲大門不斷往上提起。
大門發出尖銳的磨擦聲,在佩拉拼命的發力下竟微微騰起。
咔嚓一聲,佩拉右腿突然往地面跪去,卻是腳踝骨頭被巨大的壓力擠爆粉碎。可即使如此,佩拉仍然用自己的膝蓋作爲支點,支撐着身體不斷把裝甲門託去。
吶喊中的佩拉,思緒彷彿回到了久遠前的某一刻。
那是15歲時的某一天,當年的佩拉還是個青澀少女的時候,便用自己的身體作交易,以換取養活自己及父母的食物。記得那天做完一次交易後,佩拉拿着過期的麪包回到家,卻發現年邁的父母已經悄然死去。
他們死去的時候,骨瘦如柴,身體幾乎連一絲脂肪都找不到,那是被輻射榨光了身體所有的養份所致,也是聚居地裡所有老人死去時的模樣。
佩拉還記得,父母的身體上已經開始吸引了吸血蠅的光臨。蒼蠅圍繞着屍體打轉,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偶爾在睡夢中,佩拉似乎還能夠聽到那年午後,蒼蠅飛舞時發出的嗡嗡聲響。
在之後,佩拉似乎失去了所有生存的慾望。只是本能讓她沒有選擇自盡,她繼續留在聚居地裡,用自己的肉體換取維持生存的資源。
有一天晚上,佩拉麻木地躺在厚木板上。在她赤條的身上,有男人正在發泄着慾望。這個男人全身長滿了變異組織,就連那東西,上面也佈滿凸點。就是這骯髒的東西,不斷在佩拉的身體中出沒着。在男人到達高潮的時候,聚居地上響起雜亂的聲音,跟着大門被粗暴的踢開。
在佩拉沒弄清發生什麼事的時候,一隊士兵衝了進來,他們捉走了男人,但在看到佩拉陶瓷般的身體時,士兵的眼睛裡寫滿慾望。
那時候對佩拉來說,身體上的男人不過是臉孔不同罷了,她根本不在乎。就在其中一個士兵喘着粗氣要佔有她的時候,轟隆的槍聲在他們身後響起,士兵的額頭彈出血線,帶着三分驚愕的表情摔在了佩拉的牀邊。
腳步聲在佩拉耳中響起,下一刻她就看到了席恩。
席恩的視線同樣落在她的身上,卻沒有像其它人般露出慾望。他只是安靜地看着佩拉,然後問道:“想離開地獄嗎?”
“我可以給你希望!”
佩拉死灰般的眼睛中,被席恩的話激起了一點火星。
就在那一天的晚上,佩拉隨着席恩離開,以及聚居地被俘虜的所有奴隸來到了雷姆特。那時的雷姆特還在建設當中,但席恩向佩拉以及其它許許多多的人講述了他的理想藍圖。
那是聚居地上所有人都希翼的城市,是座希望之城!
佩拉就此留在雷姆特里,她在這裡找到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爲自己而活!
那是席恩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於是15歲的佩拉加入了雷姆特的新兵營。
16歲成爲治安官。
17歲加入席恩剛成立的響尾蛇部隊,同年,她成爲響尾蛇的首領,以及席恩的貼身保鏢。
“佩拉,活下去……”當年的那句話,彷彿仍纏繞在耳邊,揮之不去。
“活下去!”佩拉閉上眼睛,拼盡最後一點力量吼道:“席恩先生,你要活下去!”
十年之前,席恩對她說了這句話。十年之話,她把這句話還給席恩。
在席恩不可置信的雙眼裡,裝甲大門在佩拉縴弱的身體下竟然升起了一道30公分左右的隙縫。佩拉用自己的肩頭頂住大門,回頭朝席恩看來。
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
可席恩讀懂了所有內容。
快跑!
席恩沒有猶豫,他跑向大門,然後從門隙裡滾出去。
門後是荒野特有的冰冷空氣,席恩精神一振,回頭朝佩拉道:“快出來,我們……”
席恩聲音驟停,跟着雙眼中涌起了霧氣。
裝甲門下,佩拉仍然半跪着。她雙眼圓睜,仍然保持着扛起大門的姿態。但她鼻孔之下,卻有兩道細細的血線長流不止。
而她的胸膛已經停止起伏。
佩拉死了,在頂起大門的時候,體內的壓力已經攪碎她所有內臟。要拉起足有數十噸重的大門,只有力量強化達到五階以上的能力者才能夠辦到。但佩拉用兩階的能力卻辦到了,代價就是當場死去。
席恩伸出手,想要再摸摸佩拉的臉。
大門卻驟然落下,殘酷地壓碎那曾經美麗的容顏。看着地面漸漸淌出的血,本以爲自己已經心硬如鐵的席恩,卻像個孩子般痛哭起來。
原來痛失摯愛,心會這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