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上老君觀,老君觀裡有和尚。
一間道觀裡,有一個和尚。
這本身已經是夠出奇的了。
偏偏這和尚,還喜好一身紅衣,常年不改,任由人指點非議,他自在如意。
血紅色的僧袍,印着和尚那俊朗的面容,秀麗而又妖異。曾經也惹得一些風流,卻在和尚那溫潤沉寂的雙眸下,漸漸平息,時間久了···也就再無痕跡。
此時這和尚戴着手銬和腳鐐,卻擔着兩桶水,慢慢悠悠的走在山道上。行動雖然顯得吃力和蹣跚,臉上卻沒有半分苦色。
反而又讓人覺得他輕鬆了。或許這世間的事多半也是如此,痛苦的事情用痛苦的姿態去做,得到的只是更加痛苦。倘若換一個姿態,或許些許外在的苦痛,便如這山澗的風,流淌的雲霧一般,隨着微笑了無痕跡。
突然和尚一腳踩空,兩桶水便撒了一大半,另有一半,灑在了和尚自己身上。
原本單薄的僧袍,立刻也就溼透了。
山澗寒露深重,涼風一吹,冷氣便往骨頭裡灌。
和尚身形似乎有些單薄,在寒風裡微微的哆嗦着。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似乎也並不是那麼笑得出來了,百年不變的溫和表情之中,也多了幾分嚴肅。
“你的腳不算重,它也並未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你便是一腳踩上去,也未必能將它如何。此事你本是知道的,爲何還要轉身,以至於一腳踩空?”一個清冷的童問道。
道童伸手指着和尚的腳邊。
那是一隻再平凡不過的螞蟻,絲毫不知道有兩位‘大人物’,正在討論着自己。
它肆意的伸展着自己的觸鬚,靈活的在巖道上游走着,小心且迅速的繞開那些被水沾溼的地方。
和尚頭頂的山道上,站着的道童身穿青色道袍,道袍似乎有些陳舊,卻打理的十分乾淨,只是有些地方因爲搓洗了多次,丟失了些許顏色,顯得發白。
道童的手裡握着一把拂塵,身形雖然矮小,站姿卻宛如勁鬆一般。
只是道童眼中的神情卻顯得蒼老,顯然其真實年齡並不小。
此刻的和尚依舊也只是溫順的笑着,已如最初,已如過往,濃重的禪意,在他的身上盪漾開來。任誰此時瞧見,也多半要尊稱一聲‘大師’。
“我讓它,不是擔心我傷害它,而是避免它傷害我。我若踩了這一腳,那麼今晚我一定睡不踏實,今後數月我都會一直去想這件事。相比之下,我不過是潑了兩桶水,溼了一身衣,卻又算得了什麼呢?”和尚說道。
小道童聞言,冷哼一聲:“詭辯之術,你卻是深得佛家傳承了。只不過貧道瞧你···還是這般魔根深種,貧道拘了你九十九年,再有一年,便是百年期滿,老道我便還要問一問你,你若下山,卻要如何?”
和尚笑而不答。
只是看着身邊那兩個空桶。
小道童嘆了一口氣。
“快要一百年了···!”
“這近百年裡,你在我老君山恭順謙卑,溫和知禮,勤儉恭良,更以自身醫術,救人無數,時常幫助一些附近的村民、獵戶還有樵夫,這些老道都瞧在眼裡,心中明白。”
說道這裡,小道童的眼神又是一變。
“但是老道偏偏還是不願信你,你若憤怒抗爭,怨天尤人,或是張狂輕慢,暴虐失道···老道我都願信你幾分,更願引你向道,摒棄煩憂,助你了悟禪機,真的做一代高僧,也未嘗不可。”
和尚聞言,雙手合十,依舊不言。
表情未曾有絲毫變化。
“小和尚!老道我若是不要臉面,再囚你百年,你待如何?”小道童接着突然又說道。
氣氛一瞬間突然變得僵硬且尷尬起來。
風捲着霧,沾溼着二人的眉梢,遠處的山林裡,傳來老猿的鳴啼之音。
小和尚伸出帶着鐐銬的雙手。
那鐐銬之上,刻滿了符文,且有一條條紋路和絲線,紮根入了他的雙臂之中,封鎖了他的修爲,限制了他的能耐。
叮叮噹噹!
和尚晃了晃自己的鐐銬,臉上的笑容更深,禪意更濃,隱隱彷彿在其腦後,還有佛光隱現。
猛然,他微微用力。
那一道道的符文,竟如塵埃一般脫落,那根根限制,如枯木般腐朽。
“百年爲自囚,卻與爾何干?”和尚朗聲問道。
恰在此時,異變突生,氣機交感,風生驚雷,雲生霞光。
明暗之機,彙集在和尚的臉上,打上了朦朧交錯的光影。
時而若佛陀神聖,時而如地獄惡鬼。
明滅之中,雲生霧繞裡,彷彿有大佛自雲天之中按下了手掌。
古老的道觀,在這風雲莫測的變幻之中,破碎了屋檐,裂開了牆角。
青宵界、雷州、居庸城,孟府。
三日前被熊妖嚇走了魂,如今正躺在招魂陣中的孟府三公子孟星河猛然睜開了雙眼。
“這就是楚凌霄依照我的吩咐,給我找的新身體?”
林溪感受着身體裡的記憶,久違的弱小之感,讓他有些不太適應。
不過,他卻並未動用任何本體的能力,將這具肉身的修爲給快速的提起來。
他若需要以強大的修爲行事,也就不會舍了楚凌霄那具身體不用,而重新找一具肉身了。
一切都是爲了更好的掩人耳目。
當然身份也不是隨意選的。
雷州孟家,也算是雷州之內,比較排的上號的修真家族之一。
孟家老祖有着元嬰後期的修爲,大小在這居庸城內,稱得上一位坐地虎。
然而,真正讓林溪選中這個身份的原因在於,他之前利用青宵界那些精英收集而來的古籍中,曾多次明確有記載。
孟家曾有先人,於仙庭墜落之時,逆勢而起,舉霞飛昇,去往仙界,壽享永生。
單一來看,這沒什麼。
特別是經過漫長時光的打磨,歲月無情的變遷,真實與傳說,流言與故事,都交織在一起,再也無法區分什麼纔是真實。
但是,一旦結合了雲和尚、白玄的隱約透露的訊息,以及那具釘死在虛空之中仙屍留言之後。
孟家那位先祖的來歷與身份,以及在仙庭隕落這件大事之中,扮演的角色,就尤爲惹人玩味了。
孟家藏着秘密!
來的,並非林溪的本體。
只是一個新的分身。
不過暫時的,林溪的主要注意力,還是會放在孟星河的身上。
雖然是分身,但是畢竟也是魔聖天魔分裂出來的分身,重回青宵界,林溪也尤其感受到了許多不同。
從天地靈氣的角度上來看。
這是一個能級不算特別高的世界。
甚至容納不得一個真仙。
一旦有人修到了真仙級,就會被排擠出這個世界。
但是奇怪和矛盾之處,也就在這貌似合理的設定裡。
爲什麼一個容納不得真仙的世界,卻又有能力,強行將一位甚至多位真仙,從這個世界排擠出去?
林溪曾經以真仙的身份,降臨過這個世界。
當時他並未感受到明顯的排擠之力,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對真仙而言,宛如小水溝之於真龍,難以施展,難有作爲。
甚至會被限制能力,制約本領的釋放。
時過境遷,林溪的眼界又有了開闊。
明白物質界的生靈與世界本身,是一個相輔相成,互相成全的關係。
一個世界誕生了真仙,那麼反之在這名真仙的影響下,世界必將慢慢升級。真仙並不是單純的能量掠奪者,會讓世界越來越單薄,越來越脆弱。
一個世界誕生了真仙,那麼世界也一定會跟着一起成長。若是這名真仙稍微大方一點,那麼這個世界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廣袤,可以容納的真仙也越來越多。
一如洞奇世界。
這個世界就能級上來講,還不如青宵界。
但是卻能容納山海真仙,甚至在山海真仙之後,還有數人,有資格問鼎仙道。只是被山海真仙以一己私心斬斷仙路而已。
這不是世界的錯,而是因爲於人性的自私。
更加細微的感受着這個世界,林溪恍然之間,結合自身的經驗和積累,明白了些什麼。
“這是一個原本很強大,卻又被迫收縮其質量,被迫弱小化的世界。現在所看到的青宵界···並非其本來面貌。甚至有可能···它本不叫青宵界。”林溪迅速的得出了這麼一個絲毫不在意料之外的結論。
“不過···爲什麼,我卻又看不清,那些與青宵界勾連的通道所在?不是說,青宵界只是一些所謂‘仙界’的下層世界麼?”林溪眉頭緊鎖。
有些通道,驟然感應世界,似乎可以察覺到它們。
但是當要細微的去辨別,準確的定位時,它們卻又模糊了。
彷彿之前的感覺,都只是錯覺。
“三少爺!三少爺!您終於醒啦!”一個咋咋呼呼的歡呼聲,打斷了林溪的深思。
一團綠色的身影飛快的掠過空曠的廣場,然後揚着大嗓門,將‘好消息’宣告整個孟府。
林溪瞬間頭疼起來,關於這個聲音主人的記憶,全都涌現。
“小洛璃!你快給我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