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自月娘進門,顧氏就不喜歡這個兒媳婦,起先看在齊瑱份上,還肯忍耐。到得齊瑱與月娘形同陌路,總不能同房,即不同房又哪裡來的子嗣,齊瑱數代單傳,顧氏看着月娘哪能不惱,因馬氏是個會胡攪的,顧氏不大好拿捏月娘,只好忍氣。直至昨夜齊伯年與顧氏交代了齊瑱納妾原是謝顯榮的手筆,顧氏便知,謝家父子對着月娘情分淡,如今且天高皇帝遠的,便是想撐腰也撐不上,便少了顧忌,就聽着夏媽媽的話,當時就指了幾個有些力氣的婆子,只吩咐她們說:“去把少奶奶請過來。”
婆子們齊聲答應了,出來到了月娘房前。月娘才由畫扇服侍着梳了頭,正對着菱鏡插釵,就聽着門口有響動,便瞥了眼綠意。綠意轉身道:“外頭是誰?少奶奶房前也鬼鬼祟祟的,還有沒有規矩了。”說着走到門前,將門一拉,就見門前站了四五個婆子,打頭那個正是夏媽媽。
夏媽媽臉上帶些笑:“太太請少奶奶過去。”不待綠意說話,探手就將她撥在一旁,邁步進去。到底還知道些規矩,並不敢進月娘臥房,在臥房門前站住,假模假樣地彎了彎腰,對着月娘道:“少奶奶,太太請您過去。”月娘對着鏡子比了比金鑲米珠挑簪,不緊不慢地道:“婆婆有什麼事?”夏媽媽笑道:“瞧您說的,太太沒事就不能請您過去了?”
月娘將簪子往妝臺上一拍,霍地從海棠凳上站起來,回身指着夏媽媽道:“你這婆子當我是瞎的嗎!方纔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可有叫你進來?給我滾出去!”夏媽媽看着月娘這樣,撇了撇嘴,直起了身子,對着門外四個婆子道:“來請少奶奶罷,手腳輕些,可別傷着了少奶奶,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門前四個婆子聽說,一擁而入,綠意與畫扇兩個想攔又如何攔得住,月娘看着這樣,又氣又急,喝道:“你們這些賊婆子想做什麼!你們還知道不知道我是誰?還不與我放手!仔細我揭了你們的皮!”她這般喊叫,又如何擋得住領了顧氏吩咐的婆子們,扯手的扯手,推背的推背,將月娘帶出了房,綠意與畫扇兩個待要上來,無如婆子們粗壯,竟是近身不得,只能眼睜睜瞅着月娘叫帶了出去。
(上接作者有話說)
月娘一路上掙扎,又如何掙得過這些婆子,片刻就到了顧氏房前,夏媽媽先過來在門前回道:“太太,少奶奶請過來了。”月娘只叫道:“放開!婆婆,你就叫人這麼欺負你兒媳婦嗎?你們這些沒規矩的東西!該砍頭的貨,放開我!”話音未落,就看着房門開了,顧氏打裡頭出來,臉上沉得滴得出水來,走在月娘跟前啐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你眼裡沒我這個婆婆,我又何必當你是我兒媳婦。”
月娘聽着顧氏說出這句,掙扎略停了停,冷笑道:“這話婆婆早想說罷,你們母子瞧不慣我,如何不休了我,再去給你兒子娶個好的?哈哈,看你們家能娶着什麼好的!”
顧氏原就不喜月娘,叫她這幾句說得再按捺不住,擡手一掌就打在月娘臉上,罵道:“沒孝道的東西,我這掌是替你娘打的你,養而不教,才生出你這種不要罔顧人倫體統,眼裡沒有尊長的東西來。”
月娘長到如今,也就叫謝逢春打過兩掌,馬氏那是連着指甲也不曾彈過她,如何不氣,掙扎要同顧氏理論,無奈婆子們抓得緊,月娘只是掙不開,又把腳虛空着去踢顧氏,怒道着道:“呸!你又是什麼東西,我娘是承恩候夫人!你憑什麼說我娘!今兒你要麼打死我,不然我定不和你干休。”
顧氏叫月娘氣得手都在抖,轉臉與夏媽媽道:“拉着她到外頭跪着去,幾時知道她自家的身份再叫她起來。”夏媽媽巴不得這句,指揮了幾個婆子將月娘拖在顧氏房前的青石地上按着她跪下。月娘如何肯跪,只是強不過,便叫婆子們按在地上,便是這樣,口頭上依舊不肯讓人,又哭又罵,只嚷着要回京。顧氏在房中聽着,推開窗冷冷一笑:“你還真當自家是公侯千金了,莫忘了,你可是叫你父兄攆回來的,便是我家寶哥兒那個小妾,也是你家哥哥親送的,我若是你,早羞得不敢見人了。”她這番話還未說完,月娘臉上已是涕淚橫流,卻是靜了下來。
顧氏看着月娘跪在地上,咬着脣流淚,她到底也不是個狠的,一時也有些心軟,便將窗戶又關着了。
又說英娘與丈夫說好了,要往齊家來。一是,勸解勸解月娘,叫她耐着些性子,不要與公婆丈夫胡鬧,做了人媳婦,總不好在家一樣任性使氣;二來也是見見顧氏,好叫顧氏知道,雖自家父母都上了京,陽谷城也不是沒人替月娘出頭的。
因謝逢春得了爵位,英孃的繼婆婆吳氏叫丈夫敲打了多少回,不許她再在英娘跟前拿着婆婆款兒。吳氏自家兄長也一般的交代,是以聽了英娘要往齊家去探望月娘,吳氏不獨不攔,倒還笑說:“好,去吧,我這裡左右也沒事。如今城裡也就餘下你們姐妹兩個了,無事多走動走動纔好。”
英娘笑微微答應了聲,備了四色禮物,出來上了小轎就到了齊府,門上一路報進去,顧氏聽着月娘的姐姐來了,只得讓月娘起來叫她回房梳洗,又說了聲請。
月娘叫顧氏那番話罵得又羞又氣,聽着顧氏許她起來也不知謝,由綠意與畫扇兩個簇擁了回在房內,打了熱水來洗了臉,重又梳頭,用脂粉蓋住眼下紅腫,才換了衣裳,就看着顧氏房中的大丫頭過來,堆了笑臉說:“少奶奶,姨奶奶過來了,太太請你過去罷。”月娘這時才緩過神來,想着謝逢春與謝顯榮的無情,婆婆顧氏的刻薄,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強忍着眼淚到了顧氏房前,便見自家姐姐英娘坐在顧氏下手,顧氏正笑着對英娘道:“你也不用急,兒女事都是看緣分的,緣分到了,自然也就來了。”月娘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
顧氏這樣和氣的神色,月娘也就初嫁來時見過幾回,後來顧氏不喜她不能討好齊瑱,性子不溫柔,月娘又不肯低下聲氣奉承,婆媳兩個漸漸有了齷蹉。婆媳不同母女,母女間鬧些不痛快,轉頭也就忘了,婆媳之間,原本幾乎好算兩個陌生人,一再的不愉快,哪能不計較,自然相見兩厭起來。如今再看顧氏微微帶笑的神色,一時竟有恍如隔世。
英娘正與顧氏說話,聽着門口小丫頭道:“太太,姨奶奶,少奶奶來了。”轉臉向門前看去,卻見月娘扶着門框站在那裡,臉上雖施着脂粉,也蓋不住雙眼紅腫,不禁瞥了眼顧氏,果然看着顧氏臉上的笑淡了淡,心中明白,裝個不知道的模樣笑道:“月娘過來。”
月娘鬆了手走到顧氏與英娘跟前,遲疑了會,還是蹲了蹲身:“婆婆。”又轉臉看向英娘,這回卻是眼圈兒一紅:“大姐姐。”英娘只怕月娘哭了,顧氏心上不喜,就笑道:“傻孩子,倒像多久我沒見一樣。”又同顧氏笑說:“姻伯母您看看,月娘真跟小孩子一樣。”
顧氏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只向英娘道:“是象個孩子,統共沒長大呢。”這便是在譏諷月娘全不懂事了,英娘只覺得手中的月娘手掌一動,忙將她手掌用力一握,微笑道:“姻伯母說得是,月娘叫我母親寵壞了。只她性子雖直,又不會說話,倒是沒什麼壞心的。只消姻伯母日後細細與月娘把道理講明白了,月娘自然也就懂事了,便是我父親母親知道了,也只有感念姻伯母拿着月娘當親生女兒待的。”
這也是英娘知道顧氏素來不喜月娘,如今月娘又是叫自家父母給送了回來,只怕顧氏要看輕月娘,便與丈夫李鶴商議了。李鶴只說是:“便是岳父岳母將二妹送了回來,難道二妹就不是岳父岳母親女了?二妹受了委屈,莫說是岳父岳母不能坐視,便是我那小舅子,第一個不肯答應。”英娘聽說嘆氣一聲,只道:“只望她吃了這回虧,日後乖覺些纔好。”話雖如此,到了顧氏跟前,聽着顧氏暗諷月娘不懂事兒,英娘少不得替月娘辯白分說幾句。
英娘身爲長姐,原就是個穩重的性子,後來嫁了李鶴,雖夫妻和順,可也叫繼婆婆搓磨了些日子,倒養出了個柔中帶剛的性子,一番話不急不忙地將顧氏頂住了。
顧氏聽了英娘那些話,就有些不喜歡,只沒話來辯駁,又不好扯破臉說,“她那個性子牽着不走打着倒退,我是不會教”,只得強笑道:“瞧我糊塗的,你們姐妹小別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說。寶哥兒媳婦,你帶着你姐姐去你房裡說話罷。”
月娘巴不得這句,拉着英娘要走,還是英娘笑道:“多謝姻伯母慈愛,我們姐妹就告退了。”拉着月娘同顧氏福了福,這才退了出去。
看着英娘與月娘兩個走遠,夏媽媽在顧氏耳邊道:“大姨奶奶看着軟和,說出的話倒是夾槍帶棒,厲害得很。”顧氏卻道:“我倒是寧可有這麼個媳婦呢。能支應得起門庭。”又是嘆息了回。
月娘扯着英娘回在房中,不及關上房門就抱着英娘哭了起來,唬得綠意與畫扇兩個忙去關門。月娘含淚道:“關什麼關!還不許人哭了嗎?”英娘聽着咬牙,在月娘身上拍了兩把,叱道:“你閉嘴。”只叫綠意與畫扇兩個到門前看着,自家拉着月娘走到內室,又問她:“父親還罷了,他就是那樣的人。母親那樣疼你,這回也不肯回護你,我只問你,你到底做差了什麼,惹得父親母親這樣生氣。”
月娘一面流淚一面怔怔地想了回,倒是叫她想起起因是她知道了謝顯榮送了個妾與齊瑱,她到謝逢春跟前鬧了回,而後先叫謝逢春禁了足,臨近年關,忽然來了齊瑱將她送了回來。月娘一行哭一行將這事與英娘說了,只哭道:“大哥哥這樣欺負我,爹爹還回護着他,娘也只叫我算了,倒象都是我的錯一般。”
英娘不提防其中還有這些內情,只皺眉道:“大哥哥胡鬧也就罷了,妹夫年輕也難很怪他,父親這回也糊塗了。”說着就將月娘抱在懷中勸慰了回,又說:“事已至此,你鬧又有什麼用?便是妹夫再寵那個女人,她也不過是個妾,要在你手上討活路的,你怕她作甚,我若是你,只管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你那個婆婆,我看着也不是很不講理,你面兒情盡到,她也不會拿你如何。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只消三妹妹在宮裡一日,他齊家就不敢拿你如何。”
月娘聽着英娘也提着玉娘說話,愈發的委屈了,便將到京當日玉娘頒下賞賜,厚此薄彼的話說了,英娘直叫月娘氣得笑了出來,在她身上重重拍了下:“我把你個沒見過世面的,多少東西,值得你這樣計較!說來都母親的錯,將你慣得自高自大,看不上三妹妹的出身,這會子看她上到雲端,一時不忿也是有的。可三妹妹若是不好了,我們家能好嗎?”月娘心中猶不服氣,嘟了嘴道:“我不過那麼說一句,我又不能拿她如何,連說都不叫人說了嗎?”
英娘心知月娘這個性子十幾二十年養成的,絕不能叫自家幾句話就扭轉過來,只得又拿着不要與婆婆硬頂,凡事忍耐一二,若有委屈到李家尋她說話,她必定過來給她做主等話說了幾回,才勉強勸得月娘點頭。
她們姐妹兩個正說話,就聽着門外有個婆子道:“少奶奶,大姨奶奶,太太吩咐廚房送了一桌飯來,您們瞧這會子能送來嗎?”
月娘聽得出這是顧氏陪房夏媽媽的聲音,想着夏媽媽帶着人闖進房來的嘴臉,臉上立時陰了,正要說話,英娘看着她臉色變更,忙瞪了月娘一眼,搶先道:“麻煩姻伯母了,這會子就送過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