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月娘還要說話,已叫英娘喝道:“你若是不想過了,只管嚷。”月娘動了動脣,究竟住了口。英娘看着月娘模樣,知道她口上雖強硬,心上倒是不捨得齊瑱的,不然也不能立時就住了口,心上對月娘就有些憐憫,擡手摸了摸她的臉:“我今日的話,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左右妹夫還沒回京哩,你與他好好賠個不是,把從前的事了一了,日後纔好相見。”因看月娘臉上露了些服來,知道她性子是馬氏縱成的,一時半刻決然改不了,就又道,“你是我嫡親妹子我才與你說的這些,聽不聽的也由你。”說着將手一鬆,將月娘的手放開。
月娘從來以爲自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忽然大哥送了妾與她的丈夫,父母不獨知而不攔還串通一氣地瞞着她,又怕她鬧事將她送了回來,這些事已將月娘打得懵了,忽然英娘肯與她溫言軟語地說話,雖說的話月娘一時也想不明白,可這當口兒,月娘也是無不答應了,忙將英孃的手拉着道:“好姐姐,我聽你的便是。”
英娘看着月娘兩眼紅腫,雖帶着脂粉也遮不住的憔悴,到底是嫡親妹子,也自心疼,將她攏在懷中,輕輕拍了拍月娘後背。月娘頓時委屈得不行,在英娘懷中哭了場,直至廚房將一桌飯食送來,才收住了聲。
一時英娘與月娘用飯畢,英娘復叮囑了月娘一番,又叫了熱水來讓月娘重又洗臉梳妝,這纔過來見顧氏。
顧氏先把月娘上下打量了回,見她雖施了脂粉,依舊是雙眼微腫,知道必然是狠哭了場,心下就不大喜歡,只知道英娘看着和氣柔順,卻是個有成算會說話的,倒是要給幾分面子,故而還肯給月娘幾分顏色。英娘又推了月娘與顧氏說話賠情,月娘幾時做過這等低聲下氣的事,不過說了幾句便呆在一旁,只看着自家裙邊發呆。
還是英娘看着這樣笑道:“好叫姻伯母放心,我也說過月娘幾回了,婦人以恭順爲上,她也應着我要改。只是年紀到底還小呢,又是寵慣的,還請姻伯母容些時日。又有句不該小輩說的話,庶長乃亂家之源,這也是我多嘴了,姻伯母是個明白人,又怎麼會不明白呢。”顧氏聽着這句倒也肯點頭,長子嫡孫,長孫總是嫡出的好。
(上接作者有話說)
英娘因出來已久,也就起身告辭,顧氏命月娘相送,姐妹兩個一路出去,英娘免不了又叮囑了一番,只望月娘能將她今日的話聽進去些,雖要顧氏應承月娘那是不能的,可只看着自家如今的身份,只消月娘安分些兒,顧氏也不能將她如何,日子也就能將就過下去,不然還能如何?
月娘送了英娘回來見過顧氏,顧氏把她上下打量幾眼,見月娘一臉強忍委屈的模樣,不由把眉頭皺起,只說:“你也忙了一日了,回去歇着吧。”便不再理她。月娘倒是聽着英孃的話,要想順從顧氏,不意顧氏這樣冷淡,動了動脣,究竟忍下,草草蹲了蹲也就退了出來。顧氏將月娘背影看了會,到底嘆了口氣,也扶着夏媽媽的手進去了。
又說隨着齊瑱與月娘夫婦兩個回陽谷城的兩批人馬,看着齊家兩三日沒動靜,又在四周打聽了回,鄰舍們無非說的齊瑱月娘兩個夫婦自新婚起就不大和睦,總鬧過幾回了,更有人笑道:“打聽這個做什麼?夫婦不和睦的也多了,哪裡值得說嘴。若不是謝家出了個昭賢妃,那齊瑱只怕早就休妻了。” 一時衆人大笑。這都是看着謝逢春靠着女兒乍然富貴,心中羨慕已極,便拿着不得夫家歡心,自家行事又不太着調的月娘說話,好顯得自家有見識,原也是人之常情常態。
忽然就有個聲音道:“你們笑那齊瑱不敢休妻,我只瞧不起謝家。”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對了他看。說話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身上穿的藍褂子倒是細布的,可已洗得發白,臉皮淡黑,雙眼倒是大,一說話咕嚕嚕地轉。就有認識他的,呵呵笑道:“原來是餘二狗,可惜你侄女兒死得太早,不然國丈都要喚你一聲伯父,你這回子也是皇親國戚了。”
原來說話的餘姨娘的伯父餘二狗。從前餘姨娘還在時,餘二狗管着謝逢春名下一個莊子,又有餘姨娘不時送出來的細軟貼補,日子頗頗過得舒暢。待得餘姨娘沒了,謝逢春又是個反面無情的,又怎麼會將餘二狗看在眼中。且餘二狗從前仗着是餘姨娘的伯父,在莊頭們中耀武揚威,待得餘姨娘一沒,就叫人聯合起來排擠,沒上一年就丟了差使。他們又是懶散慣的,如何吃得起苦,手頭也沒多少存銀,日子可不就艱難起來。看着謝逢春做得了侯爺,一家子赫赫揚揚上京去了,餘二狗簡直心疼得抽過去,只埋怨餘姨娘無福。
今日上街原是要當點東西的,恰聽着人說謝齊兩家是非,忍不住就插了嘴,不想叫人認出來,點了名。
說來那些話若是叫有點子知識的聽着,可不牙都要笑掉了,國丈國舅之類同哀家本宮一般不過是戲臺子上戲子們口中言罷了,更何況謝玉娘再得寵,也不過是個昭賢妃,實說起來,依舊是個妾,她的父兄和丈人舅哥沒半分干係。在民間,妾的家人都算不上親戚,在皇家,妃子們的親眷家人也不過在人前擺個譜罷了,正經世家貴胄還未必將他們瞧得入眼。
只是能在街上這般說閒話的,哪裡又能知道這些,何況餘二狗不過是個一字不識的莊戶人,聽了這話竟是深以爲然,只以爲若是餘姨娘不死,仗着他是承恩候的姨娘的伯父,在陽谷城又有幾個敢惹他,聽着這話,眼下都抽了抽,顯見得是心疼得厲害,沉着臉向地上啐了口道:“你以爲謝家是個什麼好東西,呸!別叫我說出好聽的來。”
大夥兒都知道餘二狗心思,哈哈而笑,更有個男子在人羣中笑道:“這是窮瘋了,出口傷人,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餘二狗順着說話的聲音看去,便見個眼生的男子,約有三十上下,穿着不大像是陽谷城本地人,便冷笑道:“外鄉來的?你知道什麼?!謝家要是要臉,能要宋巧兒那樣的東西。”衆人聽着餘二狗說出這樣的話,都來了興兒,起鬨要餘二狗說實情。外鄉人聽說,彷彿也來了興兒,笑說:“在下做東,請諸位到酒樓裡喝酒,叫這位餘大哥慢慢說道,諸位看如何?”
能在街上圍着說閒話的,都是些無事可做的閒漢,聽着這個無不歡喜,齊聲道好,擁着餘二狗往街邊的小酒肆裡去了。餘二狗不過一時不忿,這才胡亂出口,這回看着多少人都要聽他細說,到底知道謝家如今好歹是侯爵,得罪不得,倒也有些怕,就要退縮,無如後背叫個白臉小子推着,腳下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時到了酒肆,那白臉小子就將餘二狗按在長凳上,道:“酒保,上酒。”倒是一口好官話。他這一開口,那外地漢子就將他瞥了眼,只做個沒留意地模樣笑道:“是,是,上酒,油煎花生米,滷豬耳朵都切上來,咱們聽餘大哥好好說道。”
餘二狗這時也沒了退路,待要說自家不過信口開河,纔開出口來就叫人堵了回去:“你怕什麼!謝家如今就倆個女兒在家呢,老宅子都空了,便是你說了,誰還能來問你的不是。”又灌了餘二狗幾杯酒,餘二狗急得拍了桌子,道:“我倒是不怕謝家!我只怕宋家,能將一個女兒先許兒子再嫁老子,還有什麼事兒做不出來!”話出了口,餘二狗也知道失言,臉上變了變。
這“一個女兒先許兒子再嫁老子”的事往哪裡說都是驚人的,何況涉事的還是陽谷城的新貴承恩候謝逢春,衆人哪裡肯罷休,只要餘二狗細說,餘二狗只是不肯。方纔推他坐下的那個白臉小子忽然笑道:“大夥兒散了罷,大夥兒請想,一女許了一家父子兩個這樣沒人倫的事,定然是瞞都瞞不及,他一外人是怎麼知道的?這是餘大哥哄我們玩兒呢,只怕是嫉妒承恩候富貴,編的瞎話污衊人,餘大哥,得虧承恩候不在陽谷城,不然一張帖子,只怕腿也打折你幾回。”一行說一行拍着餘二狗的肩。
這話說來也合情合理,衆人無不點頭,又有個與餘二狗相識的道:“餘二狗,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侄女兒無福是你侄女的事,如何好拿這樣的髒話來埋汰人,這你可不地道。”這話說了,又有多人點頭附和。
餘二狗見人人指責,當時便下不了臺,臉上似蒙了塊紅布一般,端起酒盅來喝了兩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你們知道個屁!告訴我是,哼哼,也是他們謝家的人。”便將來龍去脈都說了。
原是餘姨娘死後,餘二狗沒多少日子就落魄起來,手上緊了就尋到謝逢春門上,只以爲以謝逢春身家,手指縫裡漏些也就夠他們一家子嚼用了,不想謝逢春也是個有意思的,竟是一毛不拔。餘二狗惱了,在角門那兒跳了腳的罵,正罵得起勁,卻見角門一開,出來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梳着低圓髻,臉上黃黃的,連着路也走不動的模樣,看着他就把帕子遮了眼哭幾聲,只說自家姓個孟,也是謝逢春的小妾。因素來同餘姨娘要好,看着她青年夭亡十分憐憫,倒是說得餘二狗也掉了兩滴淚。
這位孟姨娘又遞過一個素帕結成的小包來,裡頭有二三十兩銀子,說是叫餘二狗看着與餘姨娘從前的姐妹情分上,也不要推辭。餘二狗本來就是要錢的,哪裡會推辭,忙探手拿了。孟姨娘又嘆息了回,說了謝逢春如何無情,舊人才沒了又納新人。這個新人還是從前要說於他兒子謝懷德的,叫謝家拒了,看着謝家女兒得了寵,又趕過來奉承,情願把女兒與謝逢春做妾,謝逢春竟就收了。這樣的事傳揚出去,一家子臉面還要不要了,連着娘娘臉上也不好看。一面兒說一面兒還咳幾聲,瞧着身子不大好的模樣,想是叫氣着了。
餘二狗這番話說得人都點頭,陽谷城的都知道謝逢春有個寵妾姓孟,爲着這個孟姨娘還同嫡妻馬氏鬧過幾回。如今孟姨娘年老色衰,謝逢春移情別戀也是有的。孟姨娘因此吃醋,故意將事張揚出來,倒也合情。
有人又問:“也不知道這宋家是哪裡的,好不要臉。”餘二狗到了這時,索性都知無不言起來,他也只知宋家是在鄰城東陽的,旁的底細倒是是不大清楚,叫人圍着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會將方纔的話來回交代了番。
外地漢子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了,到櫃檯上結了帳,趁着衆人圍着餘二狗問話吃酒的空檔,悄悄地走了出去,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眼,卻見那位白臉小子也正擡起頭來,兩個眼光一觸,心知肚明地轉開了眼。
而晚間,承恩候的老宅忽然鬧起了賊。虧得謝逢春上京前留了好幾房家人,又養了好幾條鬣犬,且本地縣令爲着奉承昭賢妃,晚間巡更時將謝府老宅當做了要緊地方,半個時辰巡一回,是以蟊賊才進府就叫人發覺了,狗吠鑼聲一時響徹夜空,燈籠火把片刻照如白晝,將蟊賊嚇走了,倒是沒丟什麼要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