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雪落花折

因宮裡上上下下的要張羅過年,許是忙中出錯的緣故,這個月的銀炭沒給足,落雪是個實在性子,心裡氣不過就跟送炭的公公吵了起來。

“就你們甘泉宮事多,我往這麼多宮裡送銀炭,怎的就你們甘泉宮的炭少了。說不準就是你們裡頭的哪個奴才手腳不乾淨卻賴在我們頭上。”

“你……”

“落雪,別同他吵了,少幾兩就少幾兩,有什麼大不了的。”長秋在旁邊勸道。

“今年冬天本來就冷,主子心裡又一直不舒坦,要是冷着了怎麼辦。”

“主子都沒說什麼呢,咱們做奴才的瞎操什麼心。”長秋駁她。

“做奴才的不就是該替主子操心嗎?”晚棠本來在東暖閣裡給鬱華敷臉,突然聽見外頭吵吵嚷嚷的,鬱華心知大概是落雪同內務府的人吵起來了,就讓晚棠過來看,誰想到一來就聽見了長秋的“驚人之語”。

“晚棠姐姐。”落雪瞧她來了,心裡也硬氣了幾分。

“哼。”

長秋一向不滿她得主子信賴,總覺得她拿喬,對她一向不甚恭敬。晚棠對這些視而不見,只是朝那小太監笑了笑,道:“勞公公跑一趟,這是公公的辛苦錢,公公拿去買茶喝。”

“還是晚棠姑娘會說話,我瞧着瑾嬪娘娘多和氣體面的人,怎麼有這些個刁滑的奴婢,我都替瑾嬪娘娘着急。”

“我家娘娘是你隨意排揎的。”落雪不岔道。晚棠瞪了落雪一眼,賠笑道:“勞煩公公,公公請吧。”

“得了,那咱家就先回。姑娘請。”

“把炭擡回去,忠勤呢?”

“他病了,勞我跟姑娘告個假。”

“又病了。”

她本還想問敏福兩句,又想到他是個老實的,怕也不知道什麼,就說。“把炭擡回去吧。”又看了落雪她們一眼,“你倆隨我進去。”

長秋心裡想着剛剛一時疏忽露出本來面目,頓時心虛的不行,走路的腳步就有些虛浮。落雪則是因爲沒替娘娘出口氣心裡憋得慌,走路也慢吞吞的。

年關將近,嫂嫂先是把娥眉跟綠水兩個風風光光的嫁了,哥哥的一個通房因爲行事不規矩被嫂嫂發賣,爲這個哥哥怨了嫂嫂一段時間,後來想明白也就給嫂嫂賠了不是。家裡的信總是由嫂嫂讓人送進來,裡邊哥哥一份,嫂嫂一份,不過哥哥的信總是一些講一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而嫂嫂的則家常親切得多。長嫂如母,她這個嫂嫂不知要比那位繼室太太盡心盡責多少倍。

鬱華瞧着晚棠把她們兩個人帶進來。長秋懶散她是知道的,只是以前還曉得顧忌,如今卻是自在散漫的很,晚棠朝她提過兩次說讓送長秋走,她原先也是不在意這些,她也不差養幾個閒人,卻又想着這樣的奴才留着說不定哪天就成了禍害,也就打定了主意讓她走。

於是幾個人進來的時候她第一眼瞧的就是長秋。

“長秋,你伺候我也有兩年了。”

長秋本就心虛,如今聽見鬱華這麼問,心裡便涌上了不好的預感,聲音也跟着虛了幾分。

“回娘娘,等翻過了年再過幾個月,就滿打滿算兩年了。”

“如今你也知道,我這甘泉宮門庭冷落的,怕是用不了這麼多下人,我已經跟內務府的人說了,讓他們把你領回去,再給你安排個更好的去處。”

長秋雖然懶,卻不是個傻的,她平日裡雖嫌鬱華不會巴結皇上,卻也知道自己主子心慈面軟,不像別的主子娘娘那樣做錯點小事就喊打喊殺,已經做好了在甘泉宮混一輩子的打算。晚棠,八成是晚棠在背後告她的黑狀。想到這裡她不自覺的底氣又足了幾分。

“可是奴婢哪裡服侍的不周到。主子不滿意奴婢奴婢改就是了,奴婢對主子一片赤誠,主子可千萬別因爲那起子小人而失了一個對主子忠心的人才是。”

她這話說的有意思,本來有些嚴肅的氣氛因爲鬱華突然笑了而變成了詭譎的局面。

“你很好。念在你伺候我一場,我賞你二十兩做你這一年多的辛苦錢,你也別多求我,你伺候我這麼久,知道我是最煩人在我耳邊吵的。”

“是。”自打她把話說完瞧着鬱華笑了就明白自己又說錯話了,她憑着自己最後的伶俐做出了一個判斷,主子這是嫌她不夠忠心,要趕她走。走便走罷,她準備拿着這二十兩銀子好好孝敬那些個管人事調動的公公,只求一個輕鬆的好去處。

“奴婢再給主子磕個頭,奴婢實在捨不得主子。”漂亮話誰不會說。

長秋走了之後落雪還沒等鬱華說話就跪下了。“主子別趕我走。”

這兩個人,一個假聰明,一個真笨。

“我何時說要趕你走?”

鬱華笑問她。

“我……我以爲主子嫌我魯莽聒噪。”

“你也知道你魯莽聒噪。日後改改,別淨跟你娥眉姐姐學。”

“奴婢一直是拿綠水姑娘做榜樣的。”

她紅着臉說道。

這話說完,連晚棠都撐不住樂了,卻見落雪仍舊一本正經的解釋,“這是真的。”

“我叫你來是囑咐你,日後別動不動就同他們爭執。”

“可是他們欺負人。”

“他們欺負不了咱們幾日了。你不說你拿着綠水做榜樣嗎?你什麼時候瞧見綠水跟人爭執過。”

她低頭想了想,便福了福道:“奴婢知道了。”

“過來替我揉揉肩吧。”

“誒。”

碧蓮被放出宮那天也是碧蓮的妹妹進宮的日子,許馥給她改名叫水蓮,人確實長得水靈,不過小家子氣十足,看着沒她姐姐那麼多鬼心眼子。

水蓮正給許馥捶腿,聽着管事的肖姑姑說:“明光宮那邊確實沒什麼動靜,只是新年宮宴這麼大的事她卻撒手不管,實在不像明光宮做的事。”

明光宮裡住的是榮昭儀,因還有七天就要過年了,許馥她們幾個也尤其忙,可偏偏這時候榮昭儀撂了挑子;對這事白意倒是無所謂,反正她在也是跟她們對着幹,事情反而解決的慢些,然而許馥顯然沒這麼想。

“我知道。”許馥挑眼看了看肖姑姑,自碧蓮走後肖姑姑就成了她的第一大心腹。但她不喜歡這種不平衡;她又瞧了這個正替她捶腿的小宮女一眼,總該找個人來抗衡這個老女人,她心想。

“若是尋常我也不會讓你去查探了。我這兩日身子不太爽利,明天讓張太醫來一趟。”

張太醫就是那碧蓮的表親,如今兩人成了婚,張太醫自然就成了長信宮的人。

“是。”

“你下去歇着吧。瞧這樣子,估計明日一早又是一通忙。”

“那奴婢告退。”

宮裡靜靜地,許馥讓人點了薰香,皇長子早睡了,孩子這幾日說話愈發利索,昨日皇上來還說了聲父皇吉祥,把皇上喜的什麼似的。別瞧着憫妃一副中人之姿,皇長子卻長得端正大方,可惜終究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能有自己的孩子,她悵然的想。

鬱華在宮裡鼓搗點心。因爲小公主過世的悲傷和難過慢慢的變成了一種鈍痛,但那種痛埋在心裡就夠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得活出個樣子來。

皇帝今天沒翻任何人的牌子,她提着食盒去乾坤宮的路上便想,這樣的月色,這樣的夜晚,怎麼沒由來的讓人覺得這麼冷。

“還煩請公公通報一聲,就說瑾嬪求見皇上。”

過了一會皇上身邊的太監孟忠就笑嘻嘻地過來朝她福了一福道:“瑾嬪娘娘快裡邊請。”

“勞煩公公了。”

皇帝只穿了一件家常衣裳,正寫着字,見瑾嬪來了,笑着對她道:“天寒地凍的,怎麼跑過來了。”

“正因天寒地凍的,甘泉宮冷,來皇上這裡藉藉暖和。”

“朕瞧你興致倒好。”

“說不上好不好,就是許久不見皇上,怕皇上忘了臣妾。”

“這話說的不實在。”

“但總歸食盒裡的東西是實在的,臣妾才進宮的時候淨聽皇上誇姐姐們宮裡的點心,如今也該讓皇上誇誇臣妾了。”

“你還記得?”

“皇上的話臣妾都記得。”

翌日一早闔宮裡的人便都知道瑾嬪復了寵,許馥聽了這消息之後並未當回事,昭媛卻是冷笑道:“纔沒了孩子幾天就婉轉承歡,哪有半點爲人母的樣子。”言語間頗爲不屑。

鬱華纔回甘泉宮就瞧見落雪喜滋滋地跑過來道:“今個兒一早內務府就把缺的炭補齊了,還同我賠禮呢。”

鬱華看她高興,心裡那點愁緒也淡掉了不少。“你怎麼回的人家。”

“我也同他賠了禮。”

“這就是了。”

說着晚棠又上前問她:“主子用早膳了嗎?”

“用了一些。今日天氣好,下午隨我去趟誦經閣,那地方清淨,時間也好消磨。”

“許修儀方纔差人來說讓主子列食單子,下午過來取。”

“她要這做什麼。”

“不是主子一個,許修儀說她今年第一年辦家宴,也不知道大家喜歡吃些什麼,就讓再本來置辦好的酒席里加幾樣娘娘們喜歡吃的,嬪位以上列五樣留二,嬪位列三樣留二,嬪位以下列一樣直接做就夠了。”

“我倒真不拘吃什麼,不過她都這樣說了你就隨便幫我列幾樣吧,總之清淡一些,也別寫什麼名貴山珍,免得到時候說我奢靡。”

“奴婢知道了。”

這幾日的議事榮昭儀都只是點個卯就走,大年30的前一天敲定完最後的事宜後許修儀對白氏道:“我瞧着榮姐姐八成是有了。”

其實白意心裡也早有這樣的計較,不過她現在守着兒子,頗有些萬事不沾身的樣子,便淡淡道:“那咱們可得恭喜昭儀,日後你我身上的擔子只怕是更重了。”

許馥也知道她不會上套,白意是守成之人,不比她急於求成。“我私心裡也是這樣想,到時候還請姐姐多擔待纔是。”

“你我同在九嬪之位,本就是一樣的分量,我擔不起修儀一聲姐姐。”

“叫着親近罷了。二皇子進來還好,我瞧着昭媛倒是很少帶他出來走動,他和逸臣可是親兄弟,昭媛也應該多抱他來玩玩纔是。”

“逸霜身子弱,是故我纔不怎麼帶他出來,何況這天寒地凍的,我也怕他着涼。”

“還是昭媛想的細。”許馥卻在心裡狠狠罵了她一句孤傲。

“不過修儀說的也是有理,待開春了修儀可得常去我那裡坐坐。”

“自然的,爲了孩子咱們都得常來常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