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路走, 季恬便一路聽陳嬪抱怨花月暘多不守規矩多倨傲,她只是唯唯諾諾的點點頭表示聽見,卻實在不敢發表意見。畢竟是別人宮裡的事, 自己雖說是二皇子的養母, 但若不是有瑾妃娘娘撐着, 早就人微言輕的不成樣子了。
陳如意瞧她只一味聽着不說話, 心裡卻更加高興, 好容易找着一個願意聽她說話又不反駁她的人,可不是要敞開了懷的說。
“你是不知道,我就一直覺得她跟她妹妹的事透着一股子詭異勁兒。可是皇上不提, 皇后不提,她又素來是個不愛與人交際的, 所以漸漸大家也就不關注這事了。”
“難不成姐姐還有什麼看法不成?”
季恬硬着頭皮接口。
“你是不知道, 有一天我半夜睡不着在院子裡頭走, 就見她那邊的燈也是亮着的。我瞧着,她們姐妹倆來來回回的折騰, 定是個頂個的有心計。還有,我聽人說,那個花月凜不是搬到後頭那片舊宮裡頭休養了嗎?聽說纔去沒兩天就啞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總之一路閒話,好容易陳如意道了乏, 問了一句要不要去她宮裡用膳, 她不徐不疾的拒絕, 陳如意瞧着雖有些不高興, 但是也沒強求。與陳如意告別後滄瀾道:“這位主子說話甚是爽利。”
“是啊, 想到什麼說什麼,還好是我, 你說要是這番話讓別有用心的人聽去了,不又是一場風波。”
滄瀾便笑,又道:“主子要回去嗎?”
“再走走吧。”她道。
待過了中秋,皇后的身子一陣好一陣壞,慶隆大長公主的女兒景和郡主前來京師,以陪伴太后的名義進了宮。慶隆大長公主是先帝胞妹,景和郡主卻並不是慶隆大長公主的親身女兒,而是忠烈侯路平之後。忠烈侯路平當年爲國捐軀,只留下景和郡主一個女兒,其髮妻是慶隆大長公主的伴讀,亦是江南望族之後。先帝感念忠烈侯爲大齊江山立下的汗馬功勞,便讓慶隆大長公主認當時尚在襁褓的路桃爲義女,並封爲景和郡主。
如今年逾十九的景和郡主尚未婚配,已經算得上半個老姑娘了。當年景和公主及笄之年恰逢慶隆大長公主的公公承恩侯去世,因爲三年孝期便耽擱了。只是以景和郡主的身份,想找到匹配的才俊並不難,卻偏偏到了十九歲歲,以未嫁之女的身份進宮,其間目的可想而知。
“景和公主自幼長與西北苦寒之地,也不知道是不是馬背上的英雄。”
“皇后娘娘出身於曾經的西南世家,如今景和公主又長於西北,果不其然是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陳筠慢悠悠的說道。
“宮裡上下爲這事議論紛紛,你竟一點也不關心嗎?”
“我只關心這位郡主入宮之後是妃位還是九嬪。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容不容得下她。”
“皇后娘娘容不容得下景和郡主都不是你我能議論的。只是好容易熬到這位置,這次進宮的新人們又沒有一個是拔尖的,還以爲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卻不料又來了個勞什子郡主。”
鬱華抱着四皇子不鹹不淡的說道。孩子再好終究是別人的孩子,逸恆雖然看見她了也親,但終歸最親的還是皇后娘娘,那滋味,實在是酸楚的不能言。可是又能如何呢。
“誰說不是呢,總沒個安生時候。就像那浮在水上的葫蘆,你摁下去一個,總有另一個要起來。”
宮裡上下雖然都是好一通的議論抱怨,更有好事者給皇后娘娘請安時專程提及這位景和郡主,不過皇后畢竟是皇后,三言兩語便駁回了那位好事者,並對衆人道:“景和郡主是專程來陪伴太后娘娘的,你們平日若是見着她,也該客氣。”說着便撩開了這事不提。
陳筠瞧着皇后淡淡的樣子,但那平靜面容之下卻總顯得有那麼些不太對勁。她心下微微一動,看來皇后也不太喜歡這位郡主。怕是不好想與啊,她心想。
因趕着回去照顧逸德,出了泰坤宮她便未與鬱華同行,而是先走一步。鬱華與季恬在其後,說這些天氣首飾之流的廢話,隻字不提即將入宮的景和郡主。
在我朝十九歲雖不算老女,但也實在是算不得青春少艾了。又是長公主的義女,忠烈之後,自己也是郡主的身份。
“這宮裡的花開的真好。”
鬱華突然若有所思的說道。
“你方唱罷我登場罷了。”
季恬回答。
鬱華倒不知她有不爭的智慧,便說:“景和郡主入宮,你怎麼看?”
季恬微笑,道:“宮中花朵太多,嬪妾若真要一一看過,怕是看不過來的。”
鬱華便也不再言其他。
該來的總要來,翌日景和郡主入宮,皇上設了家宴款待一路顛簸的路桃。年方十九的女子,卻如二八少女一樣嬌豔;衆妃嬪紛紛側目,一時之間底下議論紛紛,而景和郡主只是微笑着,她的微笑如牡丹花一樣傾國傾城,她站起來先敬太后,再敬天子,又敬皇后。她開口便道:“景和多年未入宮,乍看之下一切如舊,皇上與皇后娘娘還是這樣舉案齊眉。”
景和公主幼時曾在宮中小住,她小皇上七歲,小皇后娘娘六歲。所以陳筠並不明白皇后娘娘爲何會不喜歡這位郡主。
“哀家老了,你也越長越漂亮。今日哀家初見你,心裡還道:‘這是誰家女兒這樣美如神仙妃子。’”
“老祖宗淨取笑我,若論美麗,景合瞧滿宮裡上下,都及不上皇后娘娘。”
鬱華見她不稱其名而只說封號,不叫皇上哥哥,也不叫皇后嫂嫂。看着像是極重禮節的樣子,卻也不得不引人深思。路桃像是發現鬱華再瞧她,便也直勾勾的盯着鬱華,她的目光並不溫柔和善,卻也不咄咄逼人,那目光平常到甚至有些放空,可若說她目空一切,又不太妥帖。
“這位是?”
“這是瑾妃。”
鬱華驚異於一向高高在上的皇后既然會爲她說話,轉想到陳筠昨日在泰坤宮時微妙的表情,不自覺也有些瞭然。
“原來是瑾妃娘娘。”
鬱華頜首微笑,又對皇上道:“景合郡主長得真像畫上美人一般好看。”
“她幼時便是一張美人面皮。”
沈煥也隨着鬱華打趣。
景合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皇上就不要取笑我了。”
“罷了,一個個都伶牙俐齒的,倒顯得哀家越發老態。”
“皇祖母不老。”
逸恆咿咿呀呀的說,頓時太后與皇上都笑了起來。鬱華瞧着坐在皇后身邊的逸恆,又是酸楚又是自豪。景和便也不言,只是坐下來喝酒,不一會兒又同太后說起笑話來。
一頓家宴,雖說都是言笑晏晏的,但私底下都是暗潮洶涌。衆人喝的微醺,偏這時候敬事房的太監問了一句:“皇上今晚打哪兒留宿?”
沈煥環視了衆人一眼,瞧着這些女子一個個期盼的神情,又瞧了一眼正哄逸恆吃飯的皇后,
道:“就樑才人,朕身子懶怠不愛走動,待會兒把樑才人擡到乾坤宮來。”說完便陪着皇后一同逗弄逸恆,他的手觸到皇后的指尖,因太涼,皇后嗔他一眼,道:“皇上多穿些,仔細着涼。”
“不妨事。”
“孟忠,給皇上添件衣服。”
皇后不理他,而是吩咐孟忠。沈煥便笑,那笑容透着無限的幸福滿足,太后瞧着他們,心裡嘆了句冤孽,便對吳嬤嬤道:“天涼,哀家也累了,先扶哀家回去吧。”
“太后娘娘要走嗎?”
坐在太后身邊的景合首先說。
“究竟是你們年輕人的熱鬧,哀家老了,不能不注意身子。”
此時帝后也擡起頭來,道:“母后可是覺得乏了?”
“是有些,不礙什麼事,你們玩你們的吧。”
“那景合也陪太后娘娘回去吧。”
“今日既是給景合接風洗塵,你若走了,皇上與本宮再留着倒也顯得有些喧賓奪主。既如此,就都散了吧。”
皇后發了話,衆人便都站起來道是。這樣一呼百應,連素來對什麼都顯得淡淡的皇后都微笑起來。她瞧了景和一眼,道:“母后就交給你照顧了。”
景合硬着頭皮答了句是,然而那回答在鬱華看來實在顯得有些生硬。生硬也好,生硬有生硬的風情。帝后衆星拱月的先行一步,衆妃嬪恭送,待起了身,目光又不由挪到了樑才人的身上。
這女子,這樣低的出身,只因長着一張絕美麪皮,又依附着瑾妃這樣一個大靠山。那可是如今宮中唯皇后一人之下的人,連親生子都由皇后娘娘撫養。皇上這樣看重樑才人,焉知不是因爲瑾妃的緣故。
那樑才人瞧見衆人的目光,心裡微微自得。叫人嫉妒的人那也是有能叫人嫉妒的資本,她微笑,與身邊的人告了一句先走,路過瑾妃娘娘身邊的時候,她再次行禮道:“那嬪妾先告退了。”
晚棠看着與自己模樣相似的妹妹,姿容勝雪。如今她是主她是僕,兩人會面的時候她不得不像她行禮,一句主子吉祥,隔絕血緣親情,也隔絕一切可能。
鬱華點頭,道:“去吧。今日樑才人怕要勞累了。”
聲音平靜如水,她知道樑才人的事不過是皇上對她的嘉許。甚至極有可能是皇上對衆妃嬪的暗示,暗示不論景和郡主日後如何,皇后的地位都不會被動搖。畢竟在許多人眼裡,被皇后撫養的三皇子的生母,是皇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