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夜深了, 風吹過來的時候也有些涼意在裡頭,也可能是宮裡放多了冰吧。
“小皇子怕是有些熱了,奴婢給皇子拿些涼水來。”
裡頭卻傳來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
“皇子晚上是不能喝熱水的, 你回去歇着吧, 叫你桃紅姐姐來替小皇子打扇就成。”
又聽見落雪道。
她往裡走, 正看見那宮女退下來, 好一雙秋水剪瞳。她瞧了那宮女一眼。
“見過皇后娘娘。”
“下去吧。”
正說着, 落雪便出來了。
“這是剛剛撥過來的宮女,叫翠兒的。”
“珠翠滿枝頭,挺好聽的名字。”
她笑了一下, 就沒管她。
翌日沈煥走了,她抱着逸恆給他念山海經,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 對桃紅說:“帶小皇子進去玩。”
因爲桃紅識得幾個字, 便被她撥去伺候逸恆。
“是。”
“那個翠兒呢?”
她又問落雪。
昨兒不是晚棠當班,不知道這一出故事, 聽了就有些迷糊。待事後落雪跟她咬了耳朵,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
“在外頭呢。”
敏福道。
“讓她以後無事不必倒裡屋伺候。”
“奴才省得。”
“娘娘犯不着動氣。”
落雪道。
“我倒不至於跟個宮女置氣。”
她回答,卻突然又想到什麼,便問敏福:“只往熹微閣撥人了嗎?”
“按例各個主子娘娘那裡都要撥幾個宮女過去的。”
她沉吟,道:“如今柔昭容有了身孕, 又有一個朝陽公主;人手就顯得有些不夠。筠兒那邊有四皇子, 季婕妤帶着二皇子, 還有馮貴人, 往她們宮裡再添幾個人吧, 本宮宮裡倒不需要再讓人過來伺候,把撥過來的宮女都放回去吧。至於那兒翠兒, 本宮瞧她伶俐,讓她去伺候柔昭容。”
“奴才這就去辦。”
敏福才走,晚棠就說:“柔昭容會不會就拿着這事做妖?”
“她不敢。”
鬱華淡淡的說。
其實她也不是不敢,只是翠兒志不在此,只怕到時候有的她心煩呢。
“那個翠兒,長得也太狐媚了。”
落雪低低地說。
“有什麼的,就是再出一個吳婉華,也跟咱們沒關係。“
她說了,起身往香爐裡添了一勺香。
古人常說紅袖添香夜伴讀,卻不知夜裡焚香,終究是惹人不得安眠罷了。
季婕妤如今很少過來,她現在專心陪着逸霜讀書,因自幼的教養,她也算是半個才女,只是人老實,嘴也笨,入宮後無處施展,才學也就漸漸荒廢了。
前幾日皇后還說等過了中秋,就讓她家裡人入宮看她。如今她只希望那位白昭媛永遠不要從清心堂出來。
可是皇后娘娘卻沒有要下一步動作的意思,她幾次三番明裡暗裡的問過了,皇后娘娘卻只叫她安心撫育二皇子。也罷,等到時候母親進了宮,她再與母親商議吧。
畢竟論心計論手段,母親遠在她之上。
很快就到了八月中,一行人要啓程回宮,皇上不是很看重柔昭容這一胎,畢竟宮裡的皇子說多不說,但也不少。何況又不是中宮嫡子。
其實就算是中宮嫡子,皇上應該也不會太在意吧。
沈煥近來倒喜歡與人論論道,大齊朝崇尚道術多於佛學,不過只要不癡迷煉丹成仙,言官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鬱華看來他不過是想找個寄託罷了。
先皇后的事對沈煥打擊太大。宮裡人誰都曉得,但誰又敢說破。
八月十五團圓宴,因新封了皇后,王公貴族,還有公侯夫人們早上都要進宮朝拜。正是歡慶團圓的時候,西北動亂了。
西北那邊一直由沈煥的心腹忠平將軍鎮守,只是忠平將軍老臣,畢竟年紀大了。這時候,侯府中的世家子弟,平日裡練過武的沒練過武的,甭管是嫡出還是庶出,都有了一個被選拔上戰場的機會。
鬱華的親哥哥鬱連亭自不必說,連蘇沐蓉的夫婿李舜雲,還有她孃家的一干兄弟,都赫然在列。
說不擔心是假的,可是她現在是皇家的人,自然要以皇家的利益爲重。八月□□軍出征,多少命婦與帝后一同送行,三碗酒敬天敬地敬將士,男兒呼聲直破長空,鬱華倒覺得自己此生都未見過這樣壯闊的景象。
可她畢竟是閨中女兒,心裡想的,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可這樣的時候,怎麼容得人皺眉,容得人哭。
哥哥出征,她曉得嫂嫂心裡肯定不好受,翌日便賜了許多東西。還有一些公侯世家,以及那些有品級的武將,翌日她都讓人賜了或多或少的東西下去,親自選的傳懿旨的人,再三讓那些人切忌趾高氣揚。
沈煥對她此舉甚是滿意。
對於沈煥的誇讚,她倒不覺得什麼,她自幼學的不就是這些東西嗎。她不是太會爭寵,她學的從來都是當家作主,打理後院,彈壓下人。
皇宮不過是一個更大更復雜的後院罷了。只可惜身邊不是娥眉綠水,不過身邊這幾個人也很好了。
十月份的時候天漸漸涼了。她與逸恆本就是親母子,逸恆自然就越來越依賴她,雖然有時候也會提到先皇后,但鬱華聽了只是更感念先皇后在時,還是對逸恆很好的。
告捷與告敗的消息總是交疊着過來。幾個侯府都是沾親帶故的,嫂嫂有時候也寫信進來,但不過都是些讓她不用太擔心爲國盡忠是安定侯府的福氣之類的話,大概也是覺得她現在身居高位,怕她被人抓着把柄。
“母后在看什麼?”
“母后在看安定侯夫人的信。安定侯夫人是母后的嫂嫂,也就是逸恆的舅母。”
“什麼是舅母。”
“皇后娘娘,威遠侯夫人在宮外求見。”
正說着,晚棠進來了。
侯府裡頭的當家夫人,論理是可以進宮求見皇后的,何況她和蘇沐蓉又是這樣的交情。
可如今這樣的境況。
鬱華皺了皺眉,心裡覺得怕是有什麼不好。
道:“快讓進來。讓人備轎子親自接威遠侯夫人進來。”
“母后有事嗎?”
逸恆頗是懂事的問。
“是啊,母后有些事要處理,逸恆先回自己房裡好不好,或者讓你的奶嬤嬤或者桃紅姑姑帶你玩。”
“好。”
不一會兒蘇沐蓉便到了,穿的是和命婦禮制的衣服,也是細細打扮過的,總之不至於失儀就是。只是再多的胭脂,也掩蓋不了她雙頰的蒼白跟眼底下重重的烏青。
“皇后娘娘吉祥。”
“起來吧。”
屋子裡的人早就被支出去,連晚棠跟落雪都在一旁站的遠遠的,蘇沐蓉請過安,還沒開口就先哽咽了。
“有話慢慢說,不急。”
“娘娘,我二哥他……他被人發現死在敵軍的營裡。這也罷了,偏偏有人說他死在敵軍陣營,是因爲叛國。”
“荒謬,蘇家世代忠烈,這定然是那些小人妖言惑衆的言辭。”
她聽了,忙端正了態度勸慰她。
“娘娘……”
蘇沐蓉說着便哭了起來。
她大哥早逝,蘇銘長大之後便繼承了英國公的爵位,可是取妻取的遲,如今襁褓裡的小世子還嗷嗷待哺。如今人沒了也就罷了,偏偏又被人扣了個通敵叛國的帽子,也難怪蘇沐蓉着急。
“威遠侯也在軍中,我哥哥也在,不會任人詆譭英國公的。”
鬱華溫言勸道。
“這些臣婦都曉得,可是這通敵叛國是大罪,臣婦實在害怕。”
“你放心。到時候如果皇上真的怪罪下來,我會盡力從中勸解的。”
“娘娘,臣婦實在不願勞煩您。可臣婦這次真的是……”話說到一半又哭了起來。 wWW▲ tt kan▲ C O
“你今日進宮,皇上那邊肯定也是曉得的,如果皇上對這件事有疑義,今天必定回來瞧我。就算皇上今日不來,我也願意爲你去見皇上。把眼淚擦了吧,英國公府那邊好歹還有你娘,你嫂嫂,可威遠侯府的人和事,都指着你照看料理呢。”
“臣婦明白,可是臣婦就是忍不住難受,哥哥平日裡是那樣好的性子,怎麼會得罪人,這樣要緊的關頭,何況哥哥還那樣年輕。”
是啊,還那樣年輕。
她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蘇銘,是在快要入宮的一個白日裡。蘇家兄妹專程來侯府裡瞧她,因要避嫌,蘇銘只同他說了幾句話便去了哥哥的書房。至此一別便是一生了。
對於蘇銘,她並未有什麼異樣的情愫,畢竟是大家閨秀,平時不論言行都恪守着禮教規矩。只是覺得那是個溫柔又願意待自己好的人罷了。
青梅竹馬談不上,如今要說傷心,也只是單純覺得人命如紙,試試莫測罷了。
“如今最傷心的怕就是你嫂嫂了,無論如何,你還得叫你嫂嫂多保重身子纔是。”
“臣婦省得。只是這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打完。”
蘇沐蓉在她那裡哭哭啼啼了一下午,連帶着鬱華也陪她掉了幾滴淚,不是不感慨,可是感慨之後,她還有一堆後宮瑣事要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