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和某某先生

巫被捲進了一場莫須有的桃色事件中。巫覺得她在這段時間裡簡直是任人宰割。那些流言蜚語四處飄散,像一時間墜落在所有人頭頂的一場令人亢奮的雨。巫終於明白,謠言就是這樣經由各種男女“長舌婦”的勞作和鼓譟而變爲事實的。流傳着的戲劇就像被誰導演過一般。大家翻弄出不同的語言討論他們感興趣的共同話題,只有巫在角落裡苦苦地折磨着自己。

巫認爲自己沒有過錯。她並沒有同某某先生有染。巫知道自己是個美麗而又高傲的女人,年過四十,風韻猶存,且依然獨居,所以她纔會遭此暗算。因爲某某先生富有而出色的妻子突然自殺身亡,巫便天經地義地被捲進這場神秘的旋渦中,可這些和巫又有什麼關聯呢?

巫成了遭人議論和誹謗的神秘人物。巫很痛苦。她覺得她已難以抵擋這日復一日來自輿論的壓力。公衆所強加於她的那些道德評價,是巫所不堪承受的。但公衆又知道什麼呢?作爲當事人,巫最清楚自己在這出悲劇中所充當的角色。巫並不知道某某先生的妻子爲什麼要自殺,但憑巫的直覺,她堅信這女人毅然決然地結束生命絕不是針對她的,或許,也不是針對某某先生的。但她就是要以懲罰或復仇的形式表現出來,留給身後公衆無盡的猜想,並留給某某先生心靈上永恆的愧疚。巫不知道某某夫人是不是也仇恨她,如果仇恨,那麼,其緣由也只能是她認識某某先生了。而某某先生是不是真的喜歡巫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便喜歡,巫也始終淡然與對,她記得自己一直是以某種誠懇的微笑,柔順的冷靜,將某某先生拒之門外的。

而問題是,憑空又加上了一條人命。一條人命便是巫想拒之門外而拒之不掉的了。巫自從得知那個噩耗的一刻便被重重地擊垮了,加之上班時要面對的那些異樣的目光。連那些爲數不多的朋友見到巫時,都毫不猶豫地作鳥獸散,以表明他們不得不表明的立場。另一些人則選擇沉默,在迎頭碰見時,給巫一種意味深長的凝視,然後似乎比巫還要沉重地掉頭而去。總之沒有人再主動和巫接近,並告訴她在這樣的時刻,她該怎麼做。

是的,巫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世態炎涼。她唯有把自己關閉在一個寧靜而窄小的房子裡。她甚至不願回父母家,不想讓親人們也同自己一道遭受這種不名譽的襲擊。於是她默默而堅忍地守着自己,守着苦痛和緊張,守着不再有鈴聲響起的電話。

巫在最最無望無聊的夜晚拿出紙牌。她拼命回憶着在一次聚會上一個女人用紙牌測算命運的方法。已經很久了,她記得她當時被算出極好的命運,紙牌上說,她是個有錢、有靠山、有酒而且有福的女人。曾幾何時,一切兩樣。直到此刻巫才意識到,那種算命的招數是多麼他媽的扯淡。紙牌所顯示的意義又能說明什麼呢?

某某先生已經很久不曾上班了。衆所周知,他在料理他夫人的喪事。某某先生也從未給巫打過電話,因爲某某先生確實知道他妻子的死同巫是沒有關係的。如果整個事件能就此平復下去,巫也許就不會走火入魔了。但關鍵是,在所有人對巫的處境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儘管他們對巫冰冷,但對巫的議論卻熱烈到經久不息以致始終保持着旺盛的勢頭)中,在巫對死者本無愧悔又深懷同情的煎熬中,某某夫人的孃家親屬突然提出起訴,而被告竟然是某某先生和已然驚恐萬分的巫。這一次巫真的陷入一種無以解脫的絕望中。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知道該向誰訴說又求誰幫助。

巫又一次拿出紙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祈求神靈。她徹夜喝咖啡,伴隨着酒。她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覺,似乎在焦急地等待什麼。電話?抑或朋友的關切?或者是法院送來起訴書的副本?但這些都沒有,日復一日地,杳如黃鶴。於是,巫只能寄望於紙牌了。她一次又一次地鋪排着,看那些紙牌所顯示出來的命運的信息。想不到她抽出的第一對牌就昭示了她眼下的境遇,她簡直不敢相信。於是驟然間對這些神秘的紙牌滿懷敬畏,充滿信任感。她覺得無論是好是壞,凡是顯示的就是天意。

巫一旦開始了這種紙牌的遊戲便一發而不可收。她將紙牌上那些數字和圖案所呈現的意義同她所遇到的事情一一對號。慢慢地,巫發現自己已經能透過紙牌看清一些什麼了,她自己的,別人的,某某先生和某某夫人的,及至那些同事的。巫覺得這種算命的方式真是既神秘又奇妙,並且感覺好極了。這時的巫已經飄飄欲仙,欲罷不能,一如對毒品的依賴與迷戀。

巫於是不再斤斤計較於公衆的非議。巫知道她是純潔的,除非她本身就是一種污穢。巫甚至也不再在乎她是不是要以清白之身被傳上法庭,巫已經看清了上不上法庭是他人的事情,與她毫不相關。而她自己的事情只在紙牌中那些重疊羅列相加相減的數字與圖案中。

就這樣,巫幾乎每個深夜都要和紙牌糾纏在一起,直到天明。她也變得越來越嫺熟,越來越深諳此道。她甚至創造了一整套用紙牌釋義心靈與行爲的通俗理論。是紙牌幫助巫看清了所有當事人和圍觀者的真面目。也是紙牌讓她戳穿了那些僞君子的假慈悲。巫覺得在紙牌的誘導下她慢慢變得全知全能,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可以駕馭一些什麼並能夠控制局面了。

僅僅是一場虛構無聊的桃色糾紛,也沒有什麼更深刻的背景,這是巫在對所有的當事人進行了測算之後得出的結論。

在此期間,巫最先接到的電話,是某某先生打來的。他在電話裡閃爍其詞,欲言又止,巫覺得這是必然的,於是不卑不亢。

某某先生說,我們還是遇到了一些麻煩,但你不必怕。

巫說我已經最大限度地瞭解了吉卜賽人,他們爲什麼會那麼迷戀紙牌中的命運?是因爲他們流浪,他們無人保護,無家可歸。

某某先生又說,巫你在這個時刻應當幫助我,有些事……

我已經在紙牌上看到您的未來了,做更大的官,只要,您能繼續出色地上下斡旋。

你應當知道,有些事是沒有的,你要一口咬定,你懂嗎?

送花兒的事也不說嗎?還有那天晚上,我將您拒之門外,您苦苦哀求,天那麼冷,還下着雪……

巫你不要在電話裡講這些,不安全。巫,我知道你是個好女人,你是無辜的,但……

巫最後說,大概不會有人無聊到爲這種微不足道的桃色新聞安裝竊聽器吧?我泄露的顯然不是什麼國家機密,您也不是什麼**要員,國家不會因我們的交談而顛覆的。

巫放下電話,覺得痛快極了。巫的痛快沒有任何別的意思,而是,她終於在某某先生的話語中,證實了紙牌的靈驗。

於是巫變得堅強起來。她開始能夠挺起肩背去上班,能夠回視那些對她射來的不友好目光了。巫想,我看透了你們這些人。巫又想,這些假惺惺的微笑背後是什麼,我比你們心裡還清楚。巫還想,我爲所有的幸災樂禍者遺憾,因爲遲早,誰都會有被損傷的那一刻。

巫儘管這樣想着,但還是保持了沉默。巫只是當遇到特別不友善的注視和話語時,纔不得已地反脣相譏。

比如她同屋的女同事故意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問巫什麼時候開庭。巫當然看出了虛僞背後的嘲弄,於是所答非所問,你先生今晚有幽會,信不信由你。今晚他大約午夜才能回到你的牀上,明天你來告訴我是不是這樣。然後,第二天,那個女同事夜不成寐的黑眼圈昭然若揭了她的憤恨與羞辱,從此不敢再看巫的眼睛。

又比如,巫的一位昔日女友怯生生地對巫說,她曾給巫打過電話,但沒打通。而巫則指東說西,你把事情弄糟了。你託的人太多,你兒子肯定上不成那家重點中學了,你懂什麼叫負效應嗎?

再比如一個一直對巫很好的、好到近乎曖昧的上司,有一天在樓梯的拐角處碰見巫。他停了一下(這些天他曾很多次在樓道邂逅巫,但都熟視無睹般與巫擦肩而過),然後踟躕地說,是的,你知道……巫詭異地望着他,東窗事發,常常是難以逃脫的結局。真的,您的末日快到了。說得那禿頂的上司面色慘白,倉皇而去。

巫就這樣日復一日糾纏在紙牌中。她終於發現了自己真正迷戀的不是男人,不是鮮花,顯然也不是愛情。五十四張紙牌就意味着五十四種圖案,五十四個不同的數字與花型,以及不同的顏色、不同的字母,連同將這一切搭拼起來所顯示的成百上千種意義。對巫來說,這是個超越了官司超越了名聲甚至超越了生命的無限博大的世界。在這裡,什麼都將被預示,也什麼都將被證明。巫通過這些紙牌,讓自己進入了一種超凡脫俗的境界。並且她總是能撥開迷霧,切中實質。而當她在那個絕望的夜晚證實了她始料未及的能力後,連她自己都感到恐懼。

開庭的那天,巫很平靜地走進法庭,坐在她並不熟悉的那個女律師身邊(對巫來說,聘請律師只是例行公事,其實她並不需要律師,對官司的輸贏也毫不在意)。在巫看來,她自己是否會在雙方律師的辯論中被曝光已無關緊要。而她所以到庭,無非是爲了尊重法律。而她堅持到場的真實用意,其實僅只是爲了證實她在法庭上看到的每一個人的表演,是不是和紙牌上預言的相吻合。

巫在原告席上看到了某某夫人的哥哥。巫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懼怕這樣的場面。因她早已在某某夫人的背後看到了連某某夫人自己都十分厭惡的金錢。她知道就因爲這些滴着骯髒的血的骯髒的錢,才驅使死者親屬將巫和某某先生的桃色謠言繁衍到法庭上來。儘管他們精心編織了這個可以迷惑視聽的風**蕩的故事,甚而謀殺,但巫知道他們依然不會贏,紙牌早已註定。

巫也看到了坐在被告席上的某某先生,竟大言不慚地一副勝券在握的架勢。當然,錢在他的口袋裡,所以他不必焦慮。並且他除了金錢,還有權力。於是他可以借用手中的權力來保衛金錢。所以他口袋裡的錢,是不可能輕易被人掏走的。

而巫呢?一個令人不齒的犧牲品。一個被莫須有的罪名壓迫着的無辜者。一個被長舌婦們肆意踐踏的可憐蟲。而世間有些事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她明明清白,卻蒙受恥辱,而女律師就是基於此來爲她辯護的。儘管如此,巫還是覺得她是這場官司中最大的受益者。她堅信在這場官司中自己什麼都不會失去,何況,她還無意中收穫了那種能夠洞察一切的能力呢。

法庭辯論開始的時候,巫時而會被提請答辯或做證。巫從容配合,總是鄭重地站起來。當對方律師咄咄逼人,質問巫是不是意識到自己已成第三者時,巫說,世界當然不屬於弱者。而紙牌中肆虐無忌的只有權力。那是某某先生的牌。

又有人問,你是否認識死者?巫答道,我看到了,死者身後都是錢。那錢是朝着反方向流淌的,所以你們一分一釐也拿不走。

那麼,他是不是對你說起過他已經不愛他的妻子啦?巫對問話者說,他會贏的。某某先生的手裡有王牌。

於是,激烈的法庭辯論只好在某某夫人的哥哥與某某夫人的丈夫之間進行。直到他們的辯論呈現出白熱化的跡象,直到,雙方的傷疤都被披露殆盡的時候,巫知道,一定會有什麼將被揭露出來了,並大爆冷門。

於是巫靜觀其變,平靜地等待。果然就在那個最焦灼的時刻,某某先生的律師突然拋出某某夫人死前在精神病院的醫療病歷。而那位曾幾次爲某某夫人看病的主任醫生登庭做證,對天盟誓地向大家證明,這個一直處在焦慮中的女人確實患有極爲嚴重的憂鬱症。病例顯示,她早已對生存失去了信念。她尤爲不堪忍受的是,她自身日益喪失的情感能力。是的,她已經誰都不愛了,包括她自己。她那時確乎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全場大譁。

唯有巫知道這是意料之中的。當然是金錢害死了某某夫人。

於是原告敗訴已成定局。

然而就在此刻,巫的女律師突然站起來,她說她也要說幾句。她開宗明義,說她要站在女性的立場上爲她的當事人申辯。她說你們看這有多麼可悲,在男人們爲了金錢的可怕爭鬥中,竟要把一個可憐並且無辜的女性拉進來作犧牲品,這難道不值得我們這個社會深思嗎?她進一步說,巫不過是接受了幾次某某先生送的鮮花。根據送花這一行爲,我們可以假定某某先生是喜歡巫的。而一個美麗聰明的女性惹人憐愛,難道是這個女人的過錯嗎?緊接着她又舉起手中的文件,擲地有聲地說,她的當事人是清白的女人。她從未結過婚,也從未同任何男人有過任何性行爲。在此,我提請法庭出示婦產科醫院的這份檢驗報告,巫至今依然是處女……

全場再度大譁。

至此,巫知道她已經被全部剝光,而整個案件也接近了終點。但她依舊坦然地坐在被告席上,聽憑她的女律師做關於女權主義的宣泄和表演。巫知道這種場合對女律師來說,也是個機會。她唯有借女性貞操這種敏感的話題,才能在成爲名律師的路上嶄露頭角。

像所有的預想那樣,官司有了它順乎邏輯的結局。說不上皆大歡喜,但畢竟水落石出。

傍晚,巫回到家。剛一進門,就被驟然響起的電話鈴驚擾。她拿起電話,聽到了某某先生的聲音。她好不容易纔弄清了他要請巫出去吃飯的意思。然後他又問,你怎麼知道我會贏?緊接着又有若干電話打進來,慰問的、慶賀的,抑或敘舊的……

巫斷然扯斷了電話線。她什麼都不想再聽到了。

然後深夜到來。巫拿出紙牌,她立即被那些新的謎團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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