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日,晌午,在沙河南岸的軍營內外,數千名南陽卒們照樣操練、巡邏。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在附近訓練的士卒們下意識地擡起頭去,旋即便看到一隊約二十人左右的騎兵正迅速從南邊而來。
那是他們南陽軍的騎兵弟兄。
這方圓幾百裡,只有他南陽軍擁有騎兵。
當即,巡邏士卒中就有人羨慕地開口道:“真好啊,騎兵,騎着馬來來回回就是……”
這話引起了其餘巡邏士卒的附和,畢竟騎兵素來就是‘高人一等’的兵種,無論是在他們步卒看來,還是在那些騎兵看來。
在許多巡邏士卒羨慕的注視下,那一隊騎兵急匆匆地奔向沙河南岸軍營,在翻身下馬後,簡單與值守的士卒交流了幾句,旋即便牽着戰馬急匆匆地進入了軍營。
看着那些騎兵行色匆匆的模樣,巡邏的士卒們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臉上流露出幾許不安。
而與此同時,在這座軍營內,南陽軍將領王彥正帶着幾名護衛視察營內。
今年二月上旬,也就是在一個多月前,王彥與魏馳認爲單憑二人手中兵力無法阻止叛軍奪回定陵縣,遂在叛軍表明跡象要奪回那座縣城時,果斷放棄定陵,撤回沙河南岸的軍營。
當時,王彥與魏馳、高純二人商議了一番,旋即,葉縣縣尉高純便帶着手下的縣卒撤回了葉縣,將這座沙河南岸軍營交給了王彥與魏馳二人把守。
不過,對於是否能守住這座‘前哨營’,說實話王彥也沒什麼把握,畢竟他們所面對的叛軍,人數實在衆多,王彥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鞏固這座軍營的防禦。
“將軍!”
就在王彥視察營內之際,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呼喊。
他擡起頭看去,便看到幾名士卒急匆匆地朝他奔來。
“將軍!”
那幾名士卒快步奔至王彥跟前,一臉嚴肅地抱拳稟告道:“定陵一帶的叛軍有所行動了……”
王彥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幾名士卒,正是他派往監視定陵、召陵、郾城等幾個縣的騎兵。
“跟我來。”
面色一緊,王彥立刻將這幾名騎兵帶到營內的‘中軍帳’,即一間比較大的草棚。
在回到那間草棚後,王彥立刻吩咐將護衛將行軍圖平鋪在桌上,讓那幾名騎兵指出發現叛軍蹤跡的位置。
爲首的騎兵乃是一名隊正,指着地圖說道:“觀旗號,乃是叛首關朔麾下的叛將劉德、黃康,據弟兄們稱,叛軍兵數衆多,恐怕有成千上萬人……”
『……』
王彥皺眉瞥了一眼那名騎兵隊正,對後者那含糊不清的描述十分不滿。
他不快地說道:“就不能查地再仔細些麼?……成千上萬?那到底是成千還是上萬?兩者可差得遠呢!”
感受了面前這位將軍的不快,那名騎兵隊正當即低下了頭,惴惴不安。
見此,王彥長長吐了口氣,又說道:“據此還有幾日?”
那名騎兵隊正小心翼翼地說道:“按叛軍的行程來算,應該還有兩到三日。”
“……”
王彥一言不發,在思忖了片刻後,又問道:“還有其他的麼?”
那名騎兵隊正搖了搖頭。
見此,王彥點點頭說道:“好,我知道了,允許你等在營內歇息一個時辰,隨後再去打探,我要清楚叛軍的一舉一動!”
“是!”
幾名騎兵皆抱拳行禮,旋即轉身離開了草棚。
沒有理會這幾名騎兵的離去,王彥聚精會神地注視着面前的那份行軍圖。
自他與魏馳率軍撤回這邊的軍營前後,他絲毫不敢放鬆對叛軍的監視,麾下五百名騎兵,有一半以上都被他派往定陵、召陵、郾城等縣,監視着叛軍的一舉一動。
藉助騎兵打探,傳遞消息,這或許是他們爲數不多的優勢了。
讓王彥感到有點失望的是,一個多月前叛軍在重新佔領定陵縣後,並未在那座縣城引起動亂。
他原以爲叛軍會因爲缺糧而強行搶回他與魏馳分發給當地平民的糧食呢。
『關朔竟真的承認那些糧食被定陵人所得?』
王彥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他可是十分希望看到關朔爲了奪回那些糧食而在定陵縣興起腥風血雨呢!
畢竟如此一來,叛軍就會徹底失去民心,而他們日後就能有機會得到定陵人的暗中支持。
然而就當前來看,那關朔顯然是看穿了他與魏馳的‘良苦用心’。
『早知還不如一把火燒了……』
王彥暗暗想道。
當然,想歸想,就算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他與魏馳也不會放火燒掉叛軍囤積在定陵縣的糧草,畢竟定陵人家中的糧食亦十分緊迫,倘若他葉縣的軍隊寧可燒掉寶貝的糧食也不分給當地人,那是很容易被定陵人記恨的。
遺憾地搖了搖頭,王彥問在旁的護衛道:“魏馳呢?”
左右回答道:“魏副將好似去了河邊。”
王彥愣了愣,驚訝說道:“他又去看河對岸的昆陽人了?”
據他所知,昆陽人最近在沙河北岸開墾荒地,前幾日還播下了種子,也不曉得是否是閒着沒事,魏馳差不多隔天就要到河邊去窺視那些昆陽人的耕種。
左右笑着說道:“要派人去喚魏副將麼?”
王彥想了想說道:“算了,我去找他吧,順便也去走走。”
正如王彥身邊的護衛所言,此時的魏馳,確實就站在沙河的南岸,隔着這條河流靜靜窺視着河對岸的昆陽人。
確切地說,在河對岸耕種的,並非全然都是昆陽人,據魏馳所知,整個昆陽縣境內,有約一萬名叛軍俘虜在耕種。
要知道,昆陽縣的兵卒都未必有一萬人,竟然奴役一萬名叛軍俘虜去耕種,魏馳着實有些‘佩服’那個周虎的膽量——這傢伙就不怕那一萬名叛軍俘虜造反麼?
而就目前來看,昆陽人似乎還真不擔心這件事,反而是他魏馳看的膽戰心驚,隔天就要到這邊來看看,看看那羣叛軍俘虜是否安分。
“魏馳。”
就在魏馳遠遠觀察河對岸之際,他身後傳來了王彥的喚聲。
魏馳回頭看了一眼,當即抱拳行禮:“將軍。”
“誒。”
王彥隨意地揮了揮手。
他是南陽將軍王尚德的族弟,王尚德則是當朝太師王嬰的族侄,而魏馳乃是楊定最信任的家將之一,楊定又是太師王嬰的門徒,換而言之都是自己人,自然無需太過見外。
與魏馳肩並肩站着,眺望着河對岸昆陽人新開墾的農田,王彥皺着眉頭說道:“方纔有騎兵來報,定陵的叛軍開始行動了,正徐徐朝這邊而來,觀旗號,應該是劉德、黃康二人,具體兵力暫時不知……”
“哦。”
魏馳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既然定陵的叛軍有所異動,召陵、郾城一帶的叛軍應該也會齊頭並進……”
他吐了口氣,繼續說道:“去年入冬,關朔敗地那麼慘,近十萬大軍只剩下三萬餘人逃回召陵,估計是得到了援軍,否則他豈有把握再次用兵?……從他去年戰敗至今,短短三四個月,其中還要刨除雪季,他來不及從他長沙郡調兵,唯一能得到的援軍,就只有據說佔據了汝南郡的江夏叛軍……”
“估計是了。”
王彥點點頭,稍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魏馳,意外於魏馳這個楊定身邊的家將,竟能將局勢看得如此清楚。
當然,這也是他平等對待魏馳的原因,否則,單憑‘楊公子家將’這個名頭,可不足以讓他這般客氣地對待魏馳。
“話說……”
朝着河對岸努了努嘴,王彥帶着幾許笑意調侃道:“你每日替昆陽盯着那幫俘虜,是指望周虎付你酬勞麼?”
“呵。”魏馳被王彥的話逗笑了。
旋即,他皺着眉頭說道:“周虎在玩火……我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真不擔心那萬餘俘虜造反麼?”
“昆陽缺勞力啊。”
王彥聳聳肩說道:“上一場仗,他昆陽死了近兩萬青壯,不用那萬餘俘虜耕種,他昆陽哪有餘力應付今年的春耕?”
“恐怕不止這麼簡單……”
魏馳眯了眯眼睛,沉聲說道:“昆陽效仿軍屯,一口氣開墾了數以千計的荒地,我可以理解那周虎想要種出更多的糧食,但問題是……他有把握守住這些糧食麼?以他的狡智,不會想不到叛軍今年會捲土重來,試問,他如何確保新種的田地不會受到戰事的波及?”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前一陣子,我見昆陽開墾新田,還以爲周虎要與我等在這邊迎擊叛軍,拒敵於縣域之外,沒想到,那周虎卻拒絕了派兵入駐我兵營的邀請,那我就奇怪了,叛軍來時,我等可以放棄這座兵營,帶着麾下士卒退守葉縣,躲到城裡頭去,可昆陽呢?有辦法將這些農田也搬到城裡頭麼?……叛軍不是瞎子,我等看得到河對岸的田地,叛軍也必然看得到。”
“你是說……”
王彥微微色變:“昆陽與叛軍私底下達成了什麼協議麼?”
“我也不知。”
魏馳搖搖頭,旋即皺着眉頭說道:“但昆陽的舉動,且那周虎的態度,讓我不得不往這方面想……”
“……”
王彥看了一眼魏馳,臉上露出幾許凝重之色。
“我去見那周虎!”
良久,他沉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