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一聲巨響。
傅衛被江落摔在了地上。
黑髮青年的一隻膝蓋兇狠地抵在了傅衛的脖頸上, 江落笑着低頭,輕輕拍了拍傅衛的臉頰,“不要做這種讓你江哥很不喜歡的事情, 知道嗎?”
傅衛皺着眉頭摸摸脣, 他的嘴角已經破了。誰也不會想到, 壓制住他的這個青年, 這麼一具過於瘦削的身體, 竟然能有這麼大的能量。
江落歪着頭,他笑眯眯地警告,“再對着我吐煙, 我就把菸頭按在你的臉上。”
他邊說,邊從衣服裡面掏出符籙, 往傅衛身上貼去。
江落沒有忘記他和池尤的賭博, 他需要找出池尤。
傅衛有些像, 也有些不像。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反正江落的符籙不要錢。
關鍵時刻, 傅衛抓住了他的手腕,皺眉排斥地道:“你要幹什麼?”
江落懶得跟他廢話,膝蓋用力,傅衛悶哼一聲,手上的力道鬆懈。
符籙快貼上, 但浴室門卻被敲響了。
“你們沒事吧?”張橙的聲音在關心之下隱藏看好戲的興奮忐忑, “發生什麼事了?有人拿着攝像機來了, 要錄個東西。”
傅衛趁機就地一滾, 背靠着洗手間門坐了起來, 他長腿支着,手臂搭在膝蓋上, 壓着火氣,“你他媽有病?”
不像,真的不像。
但池尤既然要和他玩“你猜我是誰”的遊戲,肯定不會明晃晃地暴露自己。
外面人催得緊,江落遺憾地站起身,收起符籙開門。
張橙往洗浴間探究地看了兩眼,看到傅衛脣角的鮮血之後,“啊”了一聲,“傅衛,你這是……”
“怎麼了?”一道溫柔的聲音問道。
江落隨着聲音看去,又看到了一個帥哥。
這人是《下一站,偶像》中的第二名,席思。他本人比鏡頭裡要更爲好看,爲人謙遜有禮,很樂於照顧人。
“怎麼受傷了?”席思蹙眉,“你別碰傷口,張橙,你去我宿舍把醫藥箱拿來。”
“好嘞,席哥。”張橙二話不說就跑了出去。
傅衛坐在位子上沉着臉不吭聲。
趙頒都不敢說話了,席思好像沒察覺出來氣氛的冷凝一樣,憂心忡忡,“明天就要錄製了,你這樣怎麼上鏡?一會兒去問宿管要個雞蛋滾一滾,明天化妝的時候,看看能不能讓化妝師想辦法遮一遮。”
傅衛臉陰着,“不關你的事。”
這要是對着別人說,沒人願意舔他臭臉。但席思卻笑容不變,還好心提醒道:“傅衛,收着點,有攝像頭。”
江落隱藏在人後看着他們。
他沒有想上前蹭鏡頭的意思,也不擔心有鏡頭拍到他。導演答應過了,儘量不讓他的鏡頭出現在成片之中,身爲一個旁觀者,江落非常清晰地看出了這一羣人表面和平之下的暗流涌動。
還挺好玩的。
但他想旁觀,有人卻不願意讓他旁觀。不知道是真善良還是假善良,席思主動看向了江落,“你是新來的吧。”
攝像頭跟着他的話對準了江落。
江落眯了眯眼,審視地看着席思。
席思走到他牀邊看了看名牌,笑着道:“江渙,名字很好聽,字也很漂亮。小化,拍一拍新隊友的字。”
叫做小化的練習生“哎”了一聲,聽話地上前拍了拍江落的字。
這是在有意給江落鏡頭。
如果江落真的是個單純的練習生,估計會很感激席思。
漆黑的鏡頭從名牌上轉移到江落的臉上,渾圓的鏡片像是一隻巨大的沒有眼珠子的眼。江落隨意瞥了鏡頭一眼,卻猛然頓住了。
一股黏膩的被偷窺的感覺攀附着骨頭,往縫隙裡鑽去,細密牙齒啃咬着江落骨層的皮肉。好像有什麼人在通過這個攝像頭正看着他,不,是已經看了江落許久了,或許在江落剛踏進《下一站,偶像》的地點時、在江落試探別人時就已經盯上了江落……只是江落沒有發現。
現在,這道目光像是戲弄獵物一般,浮上水面,故意讓江落髮現了。
後知後覺的涼意從背後竄去,江落沉着臉凝視着鏡頭,身上的汗毛在一瞬間豎了起來。
拿着攝像機的人猛得往後踉蹌兩步,滿臉大汗地放下了攝像機,驚恐地看着江落,“席、席哥,他的眼神好可怕!”
那一瞬間,他甚至感覺到這個人要殺了他一樣。
衆人的目光圍聚在江落的身上。
江落的眼神卻沒什麼特別的,他奇怪地看回去,“我的眼神哪裡可怕?”
小化愣愣地看着他,江落的眼神太正常了,挑起的眼尾中還有盪漾開來的笑意,不僅不可怕,還好看得緊。正常得像是他剛剛看到的眼神就是個錯覺。
“對不起……”他最終道。
席思兩個人沒在他們房間裡待多久,鬧了這麼一通,時間不早了,江落洗洗睡在了牀上,臨睡前,張橙要去關燈,傅衛的聲音在上鋪響起,煩躁,“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關燈。”
張橙下意識看了江落一眼,“江渙睡覺可以開燈嗎?”
江落懶懶道:“我隨意。”
傅衛冷冷地看着張橙,“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不要關燈。”
張橙以爲傅衛是在威脅他,他深呼吸幾口氣,臉色難堪地回到了牀上,將衣服掛在牀沿邊當簾子。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江落短暫地睡了會覺,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醒了過來。宿舍的呼吸聲沉沉,其他人都睡着了。江落在燈光的遮掩下鑽到被子裡面,掏出了手機。
“什麼時候行動?”
陸有一道:“我這裡有個人還沒睡,估計得再晚一會。”
“我也要晚一點,”葉尋道,“我房間裡有個人很怪,他對我的敵意很深。”
正聊着天,手機上方彈出了一條短信,江落隨意點開了短信,裡面只有五個字:[找到我了嗎?]
短信的手機號陌生,內容裡也沒有標註姓名,但江落卻一瞬間知道這是誰發給他的。
他按滅手機,快速探出身向上鋪看去。
傅衛背對着牀外,雙手中似乎沒有手機。
江落回到牀上,手機上又來了一條新短信。
[如果第一天就能找到我,說不定還會有個小驚喜]
明明是平平板板的字眼,江落卻好像從中看到了池尤那張讓他恨得牙癢癢的面孔,他短促的冷笑一聲,回撥手機號。
門外隱約傳來了手機的響動。
江落拽上外套,披在身上乾淨利落地走了出去,腳步快得像是在飛。走廊中有亮燈,但沒有一個人,小飛蛾繞着白熾燈嗡嗡地飛着。
“叮鈴鈴。”
手機鈴聲在走廊尾部響着。
江落整理着外套,一步步走進黑暗中。
走廊尾部有一個逃生通道,樓梯間的燈是黑的。一支手機在樓梯道前孤獨地響着,震動不止。
這就像是一個粗陋愚蠢的陷阱,江落往手機周圍看去。
樓梯道一片漆黑,沒道理走廊裡亮着燈,更容易出現安全事故的樓梯道卻滅着燈。江落突然想起了傅衛的那句話,“如果不想死的話,那就不要關燈”。
這句話真的是威脅嗎?
如果關了燈,會怎麼樣?
沒人接聽的手機停止了響聲,江落又發過去了一條消息。
[你消失不見纔是對我來說最大的驚喜]
發出去後,江落就緊盯着樓梯道的手機。手機果然亮了一瞬,江落心想,池尤會出現嗎?
但簡短的沉默之後,他的手機反倒亮了起來。
前方沒人動過的手機給他發來了一條消息,[你這麼有趣,我怎麼捨得離開你?]
江落:“……”
他面無表情地放下了手機,左右看了看,在牆壁上找到了走廊燈的開關。
江落藝高人膽大,現在又憋了一肚子火氣,直接按滅了燈。
黑暗中傳來一句他壓低聲音的咒罵。
走廊燈滅了三個。
滅掉的一瞬間,江落就看到遠處的黑暗中站着一個枯乾筆直的人類影子,好像是個人。
他一愣,立刻打開了燈。
光亮之中,走廊上什麼也沒有,剛剛站着人的地方空無一物。
江落手指頭在開光上摩挲了一下,再次關上了燈。
枯乾的人類影子再次顯現,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它這次轉過身面向了江落。
被某種東西盯上的不適感敏銳地傳來。
江落的呼吸輕了輕,他打開了燈,燈光下,還是什麼都沒有。
但空蕩蕩的廊道上,卻好像藏着什麼人眼看不到的鬼怪。未知代表着恐懼,江落又關上了燈。
但上一次還遠在二十米之外的黑影卻猛得到了江落面前,與他只剩三米距離。
江落猛得打開了燈。
黑影消失了。
短短的片刻,江落的額上已經冒出了虛汗。
就差一秒鐘,他感覺黑影就要撲上來了。
這一下雖然驚險,但江落卻看清了黑影的樣子。身軀枯乾瘦長,手臂長得垂在膝蓋旁,臉上沒有五官。
這是個什麼東西?!
江落將黑影的樣子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將其每一個細節刻在腦子裡之後,他的心跳逐漸平靜了下來。
如果關燈之後真的會出現這種東西,那就代表着傅衛絕對知道些什麼。
江落回憶了下,第一次關燈的時候,怪物是站在哪個地方?
他擡頭往怪物之前站着的地方走去,剛走出去一步,江落的手機響了。
但江落明明將手機靜音了。
他腳步停下,拿出手機。手機上方顯示着一串陌生手機號撥來的通話,正是池尤給他發消息的手機號碼。
江落抿抿脣,轉頭看向樓梯道,樓梯道里,仍然只有一個不斷震動的手機。
他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放在了耳邊。
“我還沒有讓你走,”男人低笑着道,“你怎麼可以走。”
江落就要掛斷手機。
但是離他最遠的燈,突然滅了一個。
江落手臂一僵,他再次擡起手機,“池尤,你在威脅我?”
他凝視着遠處的黑暗,但黑暗之中,那個瘦長鬼影卻沒有出現。
但江落知道,那個怪物就隱藏在黑暗之中。
“我只是想和你繼續遊戲,”男人答非所問,“現在,你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池尤對江落的耐心多到令人驚訝。
但他自己似乎沒有察覺到。
江落按了按額角,池尤每一次出現,都能輕而易舉地撩起他的火氣。惡鬼踩着江落的神經談笑風生,江落卻只想拿着刀將他碎屍萬段。
“我想了想,”江落扯脣,“惡鬼先生,你定下的這個遊戲,本質上並不公平。”
惡鬼笑意隱隱,“嗯?”
“我既需要找到你,又需要保證自己不想要搞死池家,滿足這兩個條件才能取得勝利,”黑髮青年抱臂,眉眼間嘲諷,“但你卻不一樣了,你只需要我失敗了其中一個,就能贏了這場遊戲。”
惡鬼先生“唔”了一聲,恍然大悟,“確實是。”
江落道:“你好歹活着的時候是個人物,死了的時候是個惡鬼,就這麼欺負人的?”
惡鬼悶笑了片刻,“你說得對。”
“那就更改一下規則。”
某個地方。
池尤伸出了蒼白的手。
一隻路過的野貓被他抓在了手裡。
野貓尖聲叫了一聲,池尤的手指輕輕拂過野貓的腦袋,很快,野貓就沉浸在他的撫弄之中,主動伸着脖子,讓那隻冰冷堅硬的鬼手來撫弄着自己的下巴。
池尤輕輕的圈起野貓的脖頸。
獵物在他手下乖順着,好像是江落在同他低頭一般。
他聲音愉悅,手卻不斷用力,野貓在他的手裡無處可逃。
“既然要公平,你也不應該動用你的符籙和手鐲。如果你兩個都完成了,我會追加一個秘密,”惡鬼低沉地道,“但與此對應的,你也要付出些什麼。”
“每天晚上,你需要告訴我一個你認爲我是誰的答案,如果你找錯了,那麼,”惡鬼沉吟了一會兒,“你就會受到一個小小的懲罰。”
這句話結束,電話被掛斷了。
池尤緩緩摸着貓,自言自語道:“該怎麼懲罰他呢。”
手裡的野貓好像變成了江落,在野貓即將窒息的瞬間,它突然狠狠咬了口池尤的手掌,手腳亂瞪,鋒利的指甲在池尤的手上劃出血痕,倏地一躍不見了。
江落捏了捏手機,眸色沉沉。他轉身往怪物之前站着的地方走去,卻走到了自己的宿舍前。
他推開了門,宿舍裡安安靜靜,窗外的樹葉晃動了一下,好似有野貓飛過。
江落走到牀邊坐下。
黑影中的怪物是什麼,那個怪物爲什麼會站在這間宿舍門外,是偶然還是藏有深意?
狗日的池尤。
忙上添亂。
江落往周圍看了一眼。
雖然宿舍內明亮,但江落卻總感覺一旦關燈,那個怪物還在跟着他。
之前是三米的距離,再關燈的話,它或許已經到了和江落臉貼臉的距離。
江落索性起身,走到了衛生間裡,從口袋中拿出了三個銅板。
按江落的理解,算卦和占卜嚴格來說是兩種東西,算卦算的是大體上的卦象,問的問題模糊不清。比如馮厲第三關給江落算的“大凶”卦象,只得出整體的結果呈“大凶”,卻得不出其中細節。
占卜則更爲詳細一些,能得出確切的答案。好比一個人丟了東西,算卦只能得出你能否找到這個東西,但占卜則能得出這個東西丟失在哪個方向。
但想要占卜,就要給出明確的提問。丟的是什麼,什麼時候丟的,但玄學人卜卦,大多都是問未解的問題,根本沒辦法詳細的提出問題。就像現在,江落不知道到底誰是池尤,想問更詳細的東西都沒法問,他只能用模糊的問題去算一個大概的結果。
第一卦先熱身,江落問了個不知道會不會有用的問題:“我該怎麼對付仇敵?”
三個銅錢反覆被拋擲,最後的卦象呈現在江落面前:損卦。
江落:“……”
這個名字,就已經能代表這個卦象的不吉利了。
事實也是如此,損卦是個下下卦,但卻是下下卦中比較特殊的一個卦象。
它的出現,並不一定代表着不好,如果能夠逆轉過來,有時也代表着雙贏局面,亦或是反過來,造成主方對客方的損害。
損卦的意思是損益制衡。
代表着江落會損失些利益,但若是以自己的損失爲誘餌,以柔克剛,則會制住強硬的對方,獲得更多的利益。
甚至有可能,江落還能用這個誘餌,給對方造成嚴重的損失。
雖然是下下卦,但還有着翻身的機會。江落安慰完了自己後,卻還是想不明白這個“以自己的損失爲誘餌”是什麼意思。
算了,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
江落撿起銅板,再次開始算傅衛、張橙、趙頒的卦。
他沒法直接問這三人是不是池尤,只能迂迴地換個方法,“他們對我是否有害。”
算出來的結果出乎預料,除了傅衛是個中掛外,張橙和趙頒竟然都對江落有些敵意。
江落挑眉,餘光瞥過鏡子,又覺得也有道理。
畢竟在他們看來,江落可是他們的競爭對象。
他把銅錢往兜裡一扔,不算了,沒意思。
算卦這一條方法算是廢了,畢竟這裡對江落有敵意的人不止張橙和趙頒兩個。
傅衛這種看不出是敵軍還是友軍的中卦,纔是值得他注意的。
快凌晨一點,陸有一和葉尋總算出了房門,他們三個人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宿舍樓,前往了演播廳。
不過他們三個沒在演播廳發現什麼,一無所獲地又回了宿舍樓。
“對了,葉尋,”江落問道,“你說的宿舍裡對你有敵意的人是怎麼回事?”
葉尋搖搖頭,小粉的黑眼珠子裡倒映着路燈的暖光,“他叫張楓,我聽了不少八卦,他和我宿舍裡死去的那個練習生之間有過些摩擦。我睡在死去練習生的牀上時,他推了我一把,說了一句‘你憑什麼代替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在爲死去的人不甘。”
奇怪點就在這裡。
明明生前關係不好,死去之後又爲什麼敵視佔據了對方練習生位置的葉尋?
而且葉尋冥冥中有種感覺。
張楓並不是真的爲舊人不甘,他只是在用這種的方法,來在葉尋的身上宣泄着恐懼與怒火。
來到這裡的第一夜,只得到了一些疑問。第二天醒來之後,江落懶洋洋地跟在衆人身後,打了個哈欠,不急不緩地走進了錄製大廳,站在人羣身後。
人羣成功擋住了他,陸有一和葉尋也在最後站着,三個人跟三條鹹魚一樣,一點兒也不想露臉。
但他們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人比他們更鹹魚。
工作人員黑着臉道:“司歸又遲到了?”
人羣鬨然大笑,有人帶着嘲笑意味地道:“這麼不積極,他還來這幹嘛啊?”
“天天一副凶神惡煞臉,媽呀,我跟他一個宿舍,都快要被嚇死了。”
“哈哈哈你們別鬧,嬌嬌明明那麼可愛!”
陸有一懨懨道:“我也認識一個叫嬌嬌的朋友,他也特別可愛。”
江落一頓,拍拍前面人的胳膊,“哥們,這個嬌嬌是誰?”
前面的哥們忍笑道:“這個嬌嬌是我們這裡基礎最差的一個練習生,唱歌跳舞都不會,只會板着臉。但我覺得他挺搞笑幽默的,第一天評級表演的時候,老師問他叫什麼,他說他大名叫嬌嬌,小名叫死鬼。不知道哪裡來的口音,司歸都被叫成了死鬼,噗……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那會兒都笑翻了,老師也忍笑着問他爲什麼會來參加比賽,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
“他說有人告訴他,上節目了就能讓他的朋友看到他,他的朋友看到他,就會來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