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臺出租車在廣場邊上停下,一個女人下了車,四處張望着。
雖然距離還遠,看不清楚,韓玉成仍然本能地感覺到,那就是王福梅。
果然,那個女人走了過來。走到近處,果然是王福梅。
王福梅聽到了韓玉成臨走時說的話,幾乎毫不猶豫地,她就決定要來。
來幹什麼,她不知道。來說些什麼,她也不知道。或許。只是爲了聽聽韓玉成說些什麼。
“你來了。”
韓玉成的聲音很平靜。
“嗯,來了。”
王福梅的聲音也很平靜。
沒有久別後的欣喜,也沒有久別後的傷感。就像20年前一對偶然相遇的人,如今又偶然相見。
“這些年過的還好吧?”
“我過的好嗎?我這20多年是怎麼過來的?無數的風言風語,象刀子一樣的眼光,人們盡情地嘲笑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攀附榮華富貴的女人。然後又被無情拋棄的女人。最後,不得不嫁給了這個不喜歡的丈夫。”
“每當我想起起你的時候,卻不知道你在哪裡。每當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卻只能在電視上看見你。”
“不過,這只是我前幾年的想法。後來,我就想明白了。我們當初在一起,本來就是個錯誤。錯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我們本來就不是一類人,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就輕鬆了。再有困難的時候,我就不再指望你會出現了。我學着自己解決問題,獨自面對生活的挑戰。也真是奇怪,一旦我這樣做了,竟然發現,沒有你,我一樣可以活下去。”
“所以,我就再也不恨你了。相反,我倒是覺得,你有些可憐了。”
“你看你,今年52了吧,看起來好像60多了。不用問,我就知道你過的不順心。當然,你們是大人物,我們是平民百姓。你們有你們的生活,我們有我們的活法,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你可放心,今天來,我不是來找你要什麼條件的,也不是來埋怨你的。”
“這麼多年,你就在這個城市裡,我就在青林、要是想找你,我早就去找了,不用等到今天。”
“韓楚衛到我那裡吃飯,今天是第一次。以前我們也沒見過。如果以後他還去吃飯,我也只是把他當普通顧客看待。我不會試圖跟他相認。我知道,他是我的兒子,這就夠了。相認不相認,他都是我兒子。血緣關係決定了,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福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不是這個意思就好,這就讓我輕鬆多了。”
“是我對不起你。”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你沒錯,我也沒錯。只是年輕時候的荒唐。誰沒有年輕的時候呢?誰沒做過荒唐的事兒呢?所以,我不會怪你。”
“你看,我說不怪你,還是有些怪你。說的這些話,就是有些怨氣。不過,說完了,心裡就痛快了。”
兩人都陷入沉默。
韓玉成本來就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一上來,王福梅就說了這麼多,自己就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最關心的,是王福梅是否已經跟韓楚衛相認了。如果相認了,又會怎麼樣呢?
自己20多年前的這件風流往事,又要被人們重新提起?官場上的對手們會不會拿此事做文章?韓楚衛會怎麼看?他會承認自己有這樣一個母親嗎?
現在,王福梅明確地表態了,這件事就簡單多了。一切都在原來的軌道上,而過去的,永遠都過去了。
王福梅走了,韓玉成想挽留,可又沒有什麼理由。王福梅想說的,都說了。自己想說的,他也都說了。還說些什麼呢?
本來是想說些懺悔的話的,可是,王福梅說了,根本就不怪他了。似乎自己在說那些話,已經是多餘的了。
她連個懺悔的機會都不給我啊。看來,在她那裡,我並沒有那麼重要。
一場原本以爲會產生許多激烈衝撞的相遇,竟然以這種簡單平淡的方式收場,讓韓玉成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趙玉棠和小王正在看監控資料。
這些資料,是他們從各處的街道監控視頻中,調出來的。
既然陳餘是被害人,檢索陳餘在被害前的行動軌跡,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在律政司的指控中,關於聖林和陳餘敲詐勒索的犯罪行爲中,最大的,也是唯一成功的,就是安廈置業的那筆了。據安廈置業的老總張善水和金志柏的證詞,陳餘曾經到公司裡去過。第二天,陳餘就死了。
所以,陳餘這段時間的活動軌跡,就非常重要了。
說是兩人共同分析資料,但是,這實在是個枯燥無味的活兒,所以,趙玉棠就把他主要交給了小王。
小王也不願意幹,但是,架不住人家是領導,又時不時的給買點兒吃的喝的哄着,也就硬着頭皮幹了。
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幹了。現在趙處似乎運氣不錯,如果真的能夠象她說的那樣,把這個案子翻過來,那可就是大功一件啊。
那個時候,自己就可以在別人面前橫着走路了。教育處那個新來的小蘿莉,還不得主動地投懷送抱?破了大案,說不定能得到一筆獎金,運氣好還能升官。既升官有發財,官、財、色兼而得知,何樂不爲?
獎金嘛,自然沒有多少。關鍵不在數量上啊。那可是我自己憑本事掙來的,到時候,看誰還敢說我是隻會花家裡錢的富二代!
年輕人就是要奮鬥,況且,聖林還是我的偶像呢?指揮千軍萬馬,縱橫沙場,鐵血英雄,快意恩仇,那可是每個男兒的夢想啊!
小王終於發現了問題。
“趙處你看,陳餘剛剛從安廈置業那裡出來,張善水就出來了。他在跟蹤陳餘。”
“他跟蹤陳餘干什麼呢?如果是陳餘敲詐他們,或者報警,或者在家等候,或者籌錢。似乎用不着跟蹤啊?”
“陳餘一路沒停,到電視臺去了。到了收發室,過了一會兒,聖林就出來了。”
“還有,金志柏的行動軌跡,非常可疑。你看,這裡是葵花小區,是陳餘的家。金志柏的車到了這裡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開,在這裡停了一晚。第二天早晨,陳餘的車一離開,他就離開了。確切地說,他就跟上去了。”
“陳餘到了物業公司,他就跟到了物業公司。陳餘離開了物業公司,他又跟了上去。陳餘的車進了禪覺寺的路口,他的車也進了禪覺寺的路口。你看時間,只差3分鐘。再看,在進入禪覺寺路口前,金志柏的車,還在新梅大藥房前面等了3分鐘。這3分鐘當中,他沒有下車,然後,就直奔禪覺寺路口去了。”
“這就說明,在陳餘被害的時候,金志柏有作案時間。禪覺寺那裡只有一條路,那麼,金志柏就完全可能到過案發現場。”
趙玉棠發現了其中的關竅。
“對,就是這個意思。你看,這是聖林的車,他進了禪覺寺道口,這是他那天第一次進了這個路口。按照他的說法,這次就應該是他到禪覺寺的那一次。後來他出來了,這個時候,陳餘和金志柏都沒來。”
“等到他第二次進來的時候,陳餘和金志柏都進去了。這一次,陳餘沒有出來,而金志柏卻出來了。金志柏出來之後,聖林纔出來,這次一出來,就直奔醫院去了,直到警察到來,把聖林帶走。”
“這就是說,從時間上看,金志柏有作案時間。從空間上看,金志柏很有可能到過案發現場。所以,金志柏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對,就是這樣。按照金志柏的證詞,敲詐的理由是因爲有一段視頻。可是,在案卷中,並沒有這段視頻出現。誰也不知道這段視頻是什麼?”
“陳餘到電視臺去找聖林,按照聖林的說法,是陳餘要給他提供新聞線索,線索是要有證據的,那麼,陳餘的線索,是不是就是這個視頻?”
“還有,這是那天拆遷工地上的資料。雖然距離比較遠,但是,還是可以看出來,旁邊有許多圍觀者在拍照。你看這個人,他也在拍照,他就是被壓死的死者的親屬。第二天,他曾經到過安廈置業,但是,不到5分鐘,就出來了。神情非常憤慨,情緒非常激動。”
“這是三天後的資料,這次去,呆了有2小時45分鐘。這回出來,神情很輕鬆。金志柏和張善水都出來送他,言談神情非常親熱。看,這個人在擺弄手機,金志柏和張善水都在抻着脖子觀看。然後又是一陣擁抱。”
“那個人從張善水手裡接過的大提包,很可能裝的就是錢。你看,那個人蹲在地上,打開皮包,可能就是數錢。”
“這個人是誰?”
“我查了一下,他就是二中的教師王坤。他的父親,就是在工地上被壓死的老王頭。還有一點很關鍵,按照聖林的說法,這個王坤也曾經找過他,說要給他提供視頻。但是,後來卻食言了。”
“我又查了一下這個王坤名下的財產,他在這次動遷中,多得了一套房子,在跟金志柏他們見面的當天,銀行裡就存進了一筆30萬的存款。”
“這就說明,王坤很可能跟金志柏達成了某種交易。”
小王說完,瞅着趙玉棠,等待她的肯定。
“小王真是個天才,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明天,你就去找這個王坤,跟他正面接觸。我相信,如果他手裡有視頻的話,是不會全都交出去的,一定會留個備份,防止金志柏的後手。”
“另外,從羅江寄到興陽電視臺收發室的那個裝錢的快遞,也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明天我就去一趟羅江,把那個寄快遞的人找出來。這個人,可是關鍵線索。”
“現在,我們雖然確定了金志柏有重大嫌疑,但是,還缺乏證據。這兩天,注意跟蹤金志柏,看看他的活動範圍和軌跡,興許就會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正說着,趙玉棠的電話響了。接了電話,趙玉棠穿上外套。
“我的另一條線索,有了消息。我要去核實一下。這點兒錢給你,一會兒自己出去吃個夜宵。這兩天辛苦點兒,姐姐不會忘了你的功勞的。”
“姐姐這就見外了,這是我的工作。再說,怎麼我也是個富二代,還差這幾個錢兒。我要的是別的。”
“別的,說說看?要是不過分,我都可以答應你。”
“兩個條件。第一,姐姐給我在教育處那個小蘿莉面前多說些好話,最好讓她對我產生一種崇拜感。姐姐是她的心中偶像,你說什麼她都會信的。第二,將來這個案子要是翻了過來,開新聞發佈會的時候,能不能讓我也參加?”
“就這兩個條件?好。第一,我可以在她面前給你說好話。但是,必須在你確實優秀的前提下。第二,你不僅可以參加發佈會,還要作爲主講人,來描述這個案件,回答記者們的提問。這雖然是個露臉兒的機會,但是,我要提醒你,這也是個很有挑戰性的差事。所以,你只有把基本功做紮實了,到時候,纔不至於出醜。”
“放心吧,姐姐,到時候,一定不會給你丟臉的。”
趙玉棠來到了城北的棚戶區。金志柏小時候,就生活在這裡。
棚戶區的改造已經開始了,在不遠處,就有挖掘機正在施工作業。
趙玉棠要見的人,是“老懶”。
“老懶”的特點,就是好吃懶做,十幾歲起,就開始偷偷摸摸了。前些年,因爲盜竊煤礦的****,被判刑進了一監獄。
還在一監獄時,“老懶”就是趙玉棠的耳目。出來後,又成了趙玉棠的線人。
趙玉棠要“老懶”做的事兒,是要他查明,金志柏到底是不是還有一個其他的姓。
在魯巴巴時,聖林曾經跟她說過,當初,他和特爺爺在起卦時,都曾經出現過一個卦象,是一個“程’姓男子在陷害他。
雖然卦象不能作爲破案的證據,但是,如果能夠證明金志柏也曾經姓程,那對於偵破方向,還是大有幫助的。
他沒有直接告訴“老懶”打聽“程”姓。這樣,可以避免“老懶”先入爲主,或者是糊弄她。
如果“老懶”的結論是程姓,聖林的卦象就是可信的,加上找到了金志柏的犯罪嫌疑,幾乎就可以鎖定金志柏了。
在一個嘈雜的燒烤攤兒上,趙玉棠坐在了一個40多歲的邋遢男人面前。
“這是2000金幣,算是我的一點兒意思。”
“趙處在裡面對我關照不少,這次就免了吧。”
“事先說好的,拿着吧。情況怎麼樣?”
“金忠是金志柏的繼父。跟金志柏的生父是工友。他的生父在一次瓦斯爆炸中死了。後來,金志柏的母親帶着他嫁給了金忠。”
“他的生父姓什麼?”
“程,禾呈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