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一輪紅日自草原東面緩緩升起,大地上出現了疾馳的獸羣;
美麗的少女站在山崗亮嗓,驅趕着獸羣的矯健身影發出陣陣呼喊,似是在給她迴應。
十餘艘大船自西面天空掠來,伴着雲、隨着風,在草原上飛馳而過。
居中那艘大船的甲板上,幾道身影正憑欄眺望,欣賞着這與人域截然不同之景。
草原寥落人煙稀,風吹草地見兇獸。
人域太過繁華,人族凡人、修士數量着實太多,已是難以尋到大批兇獸匯聚的區域。
進入北野,卻宛若進入了另一個天地,回到了遠古的神代。
這裡活躍着百族,有着各類奇異的種族,隨處可見人族與百族混居的情形。
經過一些兇獸氣息濃郁之地,人域幾位高手還要放出自身的威壓,不然很容易被一些頭鐵的大凶獸偷襲。
人域來的仙兵見此狀,口水差點沒流出來;
他們看那些兇獸時,看到的不是它們鋒銳的利爪、強壯身軀,看到的是它們能入藥的身體部件,看到的是一顆顆蹦躂的獸核。
也就這些仙兵紀律嚴明,各自剋制着在此地發一筆橫財的衝動。
“這人啊,就要出來走走、看看。”
大長老笑道:“北野這般壯闊,在咱們人域着實少見!”
有玄女宗長老笑道:“道友不是來過一次了嗎?”
“咳,”大長老淡定地清清嗓子,讚歎道:“此地生養出的男子女子,也當帶着這般波瀾壯闊之豪情,啊哈哈,哈哈哈。”
幾位高手各自輕笑。
是他們的眼界低了,着實低了。
船艙內傳來幾聲輕笑,木門已經被兩道倩影推開,青丘狐女與那羽民國小公主推開艙門,低頭退後,換上了北野裝束的吳妄邁步而來。
黑色獸皮靴、灰色麻布褲,腰帶用兇獸的長筋揉搓而成,腰間還掛着少主之短刀;
他穿的短衫也是以舒適爲主,隔着布料,還能見他那並不算誇張、卻蘊含了恐怖力量的肌肉。
比起人域常見的長衫、長袍裝束,這般打扮其實有些簡單。
但吳妄披上了白色斗篷,手上戴了幾隻珍貴礦石鍛造而成的手鐲,整個人就顯得……特別昂貴。
“怎麼樣?”
吳妄抓着斗篷邊緣輕輕抖動,笑道:“是不是有點大氏族少主的味道?”
大長老豎了個大拇指:“宗主不就是實打實的氏族少主?”
幾位高手也是不吝讚美之詞。
這讓船艙內的林素輕頗感壓力,總覺得這些老前輩是在給她這個‘侍女頭子’增加生存壓力。
吳妄走至欄杆旁,雙手扶着面前木杆,看向了家的方向。
他回北野的消息,已經提前半個月送回去了。
在西海上飄了三個月,再沒遇到什麼大事,天宮一方也是安安靜靜,天帝並沒有送來第十四封書信。
人域出現了一些刺耳的噪音,但吳妄全然沒搭理,還讓林素輕不要再將這般消息轉述給自己。
俗事如浮雲,庸人自擾之。
吳妄每日要做之事,就是陪陪這個、陪陪那個,再抽時間整理陰陽大道的感悟。
他深切的感受到,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修行這回事上。
最近陰陽大道感悟太多,星辰大道有些被排擠了,更別說還有個一直被束之高閣的火之大道。
當然,吳妄認定了就是認定了。
以星辰大道爲主,陰陽、火之大道爲輔的基調,自不會更改。
畢竟只有自己的道,才能真正去突破極限,走到前人沒有抵達的位置。
故,每天長達六個時辰的修行時間,最少有兩個時辰,是在感悟星辰大道。
六個時辰之外的生活,就顯得精彩了許多。
難得離開人域,離開了神農前輩鐵拳的威脅,他自是要多跟小精衛培養培養感情。
可惜,精衛始終保持着青鳥的狀態,吳妄幾次話語都暗示自己已經知曉了,但她還是沒想好該如何面對吳妄。
那該死的運道神。
泠小嵐直面御日女神羲和之後,自身感悟明顯增多,但她依舊沒有選擇閉長關,而是每日陪吳妄修行六個時辰,再自己修行六個時辰。
她完美地在林素輕面前,展現了一名優秀的大宗門弟子,平時是有多刻苦修煉。
這讓林素輕頗感汗顏,並努力修行了……長達半個月之久。
還好沐大仙天天跟着林素輕,時不時給她輸送點感悟,讓林素輕保持着普通人域青年才俊的修行速度;
不然真有可能,吳妄都衝超凡境了,林素輕還在元仙、真仙境磨蹭。
“回家的感覺真不錯。”
吳妄笑道:“沒了什麼煩心事,也沒了旁人在我耳旁嘟囔。”
幾位隨行高手各自含笑點頭。
又聽下方船艙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哈欠聲,帶着紫色睡帽、穿着寬鬆柔軟大睡袍的睡神,伸着懶腰走出艙門,在下方欄杆處不斷揉眼。
然後一臉茫然地對着天邊出神。
大長老溫聲道:
“宗主,回家了,就不必多管那邊了。
對了宗主,您家那氏族周圍,可有什麼萬年兇獸?”
“北野有幾個生靈禁地,裡面有不少老兇獸在沉睡,”吳妄笑問,“大長老要去狩獵一番?”
“想煉製幾件法寶,看能否尋到一些能用的獸核,”大長老目中頗有些意動,“稍後老夫便自己去找找,看有沒有符合血煞之道的兇獸。
這般兇獸定是嗜殺成性,如此也可爲北野除些威脅。”
吳妄笑道:
“大長老需要什麼兇獸,可儘管言明。
很多兇獸爲了適應當前生靈崛起的環境,都變得頗爲狡猾,在大地中一藏就是數千上萬年。
想要找到它們的蹤跡,有時候還要從一些小氏族入手,分析一些各地傳唱的歌謠,研究研究哪裡出現了兇獸崇拜。”
幾位高手各自點頭。
大長老道:“這裡面,也有頗多學問。”
“那可是,學問大了。”
吳妄挑了挑眉,笑道:“大長老要在北野轉轉,可以去一些海邊的集市溜達溜達,那裡有很多地方還是頗爲有趣的。”
大長老納悶道:“可是有百族強者出沒?倒是可以與他們較量一二。”
吳妄:……
“沒事,當我沒說,北野都是自家地盤,大長老隨意逛就是。”
大長老扶須輕笑,幾位超凡高手也頗有些意動。
倒是一位玄女宗長老憂心忡忡地提醒道:
“這裡畢竟是星神統治之地,雖然根據傳聞,星神已重傷垂死,但咱們依舊不可太過大意,行事需萬般小心。”
吳妄在旁並未多解釋什麼。
能小心行事總歸是好的,他總不能開口勸他們‘勇敢去飛、放心去浪’。
許多名義上的事,此時確實不好打破。
又行半日,吳妄順利與不遠萬里外出迎接的熊抱族大軍匯合,一同回返熊抱族族地。
看着那一張張滿是熱情、又飽經風霜的面孔,聽着那一聲聲‘少主’的呼喊,看着那一名名騎乘在巨狼上的強壯身軀……
吳妄道心很快就沉穩了下來。
在外奔波,總像是無根浮萍,哪怕被捧得再高、飛得再疾,依舊尋不到這般感覺。
在此地,他不用擔心什麼。
在這裡,他並不需要謀劃什麼,操勞什麼,只需要隨便找個地方一坐,就有美酒與瓜果。
又見熊三將軍,又見族內老人。
他外出這段歲月,仔細盤算也不算短了;
但見到原本幾位只是灰白頭髮的老人,如今已是白髮蒼蒼、身形都開始萎縮,吳妄心底也是橫生幾分感慨。
還好,熊三將軍還在壯年,也存留了許多可塑性。
吳妄已經着手準備,在北野推廣一些修行之法,最起碼,也要提升自己族人的壽元。
不過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問題,吳妄還沒想好該如何處置。
壽元增加,對族內產生的壓力也就對應增長,勢必造成人口膨脹、資源消耗增多,那熊抱族必然要對外擴張……
不只如此,現有的‘風俗’也會出現一系列變化……
【一個部族的崛起,當真需要掠奪其他部族的生存空間嗎?】
吳妄爲此又產生了頗多思索。
幾個月前羲和對他說的那些話,其內藏了幾分道理,但吳妄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彷彿只是一個晃神,眼前已是熱鬧的族地大宴。
美麗的少女圍着火堆翩然起舞,強壯的小夥子在旁展示着自己能經受住‘姻緣鐵拳’的後腦勺;
一位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高席中,品嚐着第一批剛烤好的兇獸肉;
那些人域來的仙兵們,此刻也混在巨狼騎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他們說着人域的風景,也聽旁邊之人說起北野的風情。
彼此都是人族,既覺新奇,又沒有半點阻礙。
“霸兒,累了?”
那熟悉的大嗓門自側旁傳來。
吳妄扭過頭,看着了那張國字大臉。
他的族長父親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張有些粗糙,但男人味十足的大臉;
臉上有着身爲族長首領該有的睿智,有着風霜捶打出的堅毅,還有那雙深邃且炯炯有神的雙眸。
吳妄笑道:“沒,就是久不歸家,有點小感慨。”
“嗯。”
熊悍應了聲,拿着小刀在面前那尺長的烤靈獸上,削下了一塊肥瘦相宜的烤肉,又撒上了吳妄多年前推廣開來的調料粉,直接扔到了吳妄面前的盤子裡。
他們兩個在山坡的最高處坐着,這般動作自是頗引人注目。
吳妄抓起烤肉,用力咬了兩口……有點不熟。
“在那邊有受委屈?”熊悍甕聲問着。
“怎麼會,”吳妄笑道,“都是我讓別人受委屈,爹你不用擔心這個。”
“嗯,覺得不痛快就回來,”熊悍嘀咕着,“外面總歸比不上家裡,咱們熊抱族以後還要你扛。”
吳妄道:“我會安排好這些,爹你放心。”
“霸兒……沒事,你吃你的。”
熊悍似乎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扭頭看向遠處天邊時,目光總有些憂慮。
吳妄見狀,自是不能不在意。
他這輩子的命都是父母給的,親爹遇到麻煩事,那他當兒子的肯定不能坐視不管。
嗯,只要不是要去跟天帝火拼,其他也都不算什麼大事。
……
與此同時;
中山,天宮,大司命神殿中。
自大司命失勢,趕走了此地美姬,這神殿就變得空曠了許多,也冷清了許多。
在那雲海邊的窗前,大司命靜靜坐在長桌後;
角落中,有兩名樂師奏着緩緩的仙樂,那樂師與樂器,都有些虛淡,似是用神通凝成。
大司命靜坐了一陣,端起面前散發出最後一縷白汽的茶水,左手摁着右手衣袖,右手捏着茶杯,送到嘴邊細細品味。
隨後露出淡淡的微笑,目中盡是安然。
“爲什麼?”
空靈的嗓音自殿外傳來。
來者的身影幾次閃爍,已是到了大司命面前,站在那矮桌之後。
黑裙、長髮,窈窕身段、精緻面容,再有那空、輕、靈、秀的道韻,以及隱藏在那身段曲線中的神威,不是少司命又是何人?
“兄長似乎忘記了,天帝是如何算計你,讓你近乎失去一切。”
少司命小臉帶着幾分冷意,低聲道:
“你竟又答應出手……”
“小妹,你坐。”
大司命緩聲說着。
少司命輕輕嘆了聲,那裙襬宛若黑色的花瓣張開,她也跪坐在了矮桌之後,目中帶着幾分並未掩蓋的不滿。
大司命笑道:
“陛下負吾,吾自不會忘卻。
這次答應出手幫陛下對付人域,更多的,還是因如今天地之局勢,天下生靈之命途。
當然,也有吾心底之不甘在作怪。”
少司命秀眉皺起,表示自己有些不能理解。
她問:“對付人域,爲何就是爲了生靈之命途?大戰一起,多少生靈飛灰湮滅。”
大司命道:“但只要生靈的種子不會被毀,只消得長點的歲月,生靈又會再次生長起來。”
隨之,他又笑道:
“更何況,陛下讓吾去做的,並非是要跟人域開戰,也並非是其他有害大荒生靈之事。”
“那是什麼?”
“無妄子。”
大司命低聲道:“陛下讓我出手,將無妄子自人域逼退,讓人域與無妄子分道揚鑣。”
“嗯?”
少司命滿是困惑。
許是困惑太多、太重,拽着她的腦袋,讓她禁不住歪了歪頭。
“就這?”
“就這。”
大司命笑道:“有何不可嗎?”
少司命有些無言以對。
她道:“用天宮之力,去對付一個人域修士……這合理嗎?”
“這不合理嗎?”
大司命正色道:
“妹你莫要小覷了無妄子,如今無妄子已幾乎是人皇之首選。
這段歲月,吾仔細觀察了人域,無妄子起聲名之快,必然是有人皇在背後推動。
再有他自身之實力,聚攏的勢力……若說他是第二個神農炎帝,已是不爲過,甚至在伏羲末期,神農也未有這般聲勢。”
少司命略微思索,言道:“人域自是想讓人皇之位平穩傳承,避免再遭受黑暗動亂。”
“不錯,”大司命笑道,“兩次黑暗動亂,兩次關於收回火之大道的嘗試,天宮其實也付出了先天神隕落之外的很多代價。”
“這些在天帝陛下看來,並非是代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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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命臉上帶着明顯的不滿。
“我們不討論陛下如何看待生靈。”
大司命道:
“陛下命吾做的,就是讓無妄子平穩地離開人域。
不使用任何強權壓迫,也不去逼迫無妄子做什麼,更不能動用神通。
陛下說,無妄子是北野熊抱族少主,身上又有星神大人的血脈,此事操作下來並不算難。
只需利用人域痛恨先天神這一點,就可將無妄子逼走。”
少司命問:“這對天宮有什麼好處嗎?”
“陛下是這般交代的,”大司命低聲道,“自是有你我看不懂的算計。”
“你準備如何做,”少司命問,“那無妄子不可能幹坐着等你去佈置,你在他手中吃的苦頭,可着實不少了。”
“如何?”
大司命淡定的一笑,目中神光涌動。
“此次吾自是要對陛下證明,土神做不成的事,吾能做,土神鬥不過的人,吾能鬥過!”
少司命:……
‘啊,沒救了。’
她心底思量了下,決定還是提前給無妄子一點消息。
倒不是因爲別的,主要是想讓無妄子再打擊一下自家兄長,讓他清醒清醒,好好做神。
順便,還無妄子上次幫她出主意,以及普及一些人域繁衍有關知識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