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帳頂;
熟悉的牀榻;
熟悉的祭祀之祈禱聲,以及那隨之而起、熟悉的微風。
吳妄心底帶着微微的確幸,看着這從小就睡的帳篷,看到那些童年時期當做小玩意收藏起來的珍貴礦芯,看着那兩幅自己此前閒來無事搞的畫作,看到……
那兩名只穿小衣就躺在少主專屬牀榻上,含羞帶怯又滿是緊張看着自己的族中少女。
“少主大人……”
吳妄豁然轉身,差點就高呼一聲‘來人’。
但聽輕微的破空聲響起,一根木棍劃過了完美的拋物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在了吳妄的後腦勺。
隨後便是那兩個少女癡癡的笑,讓吳妄額頭掛滿黑線。
“素輕!”
吳妄招呼一聲,隨手施了定身法,有點無奈地掀開大帳出去。
正自沐浴的林素輕匆忙趕來,頭髮還有些溼漉漉,見到帳內的情形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開始着手處置。
吳妄:……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現在已經不能用尚未成年這般理由來搪塞了!
族內那些美少女們,已經壓抑不住對他的企圖之心了!
自己當年離開族人,去求取真經,當真是明智之選;不然現在說不定,自己已經有一羣孩子到處蹦躂了!
夜風習習,星光鋪滿了天穹。
吳妄仰頭輕嘆,感慨着世間之荒唐。
背景處,兩名穿戴整齊的少女,被林素輕帶着自帳門溜走,兩人都是羞答答的,也不知此前哪來的勇氣,直接進行到了終極步驟。
這要是他沒怪病的!
非要讓這兩個少女,知道什麼是殘忍!
“啾!”
輕靈的啼叫聲自側旁傳來,青鳥已是落在不遠處的帳篷頂,對吳妄打着招呼。
吳妄多少有些尷尬,笑道:“一點小狀況,讓前輩見笑了。”
“啾?”
青鳥有些疑惑不解,仔細看了一陣,又散出神念聽了一遍各處侍衛們小聲的笑談,這纔回過味來。
這……
都說北野比較豪放,真就這般直接了當嗎?
青鳥本想振翅飛走,找個地方調整下心境,但她很快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是北野長大的男子,又是如何看待這般事的?’
心底泛起這般念頭,青鳥不由有些惴惴,還想着多與吳妄聊聊,但幾次想要開口,都感覺時機不太對。
看着吳妄那雙氤氳着溫暖的眼眸,她又不由暗自神傷。
‘這般裝作老前輩,還真是有些疲累。’
“啾……”
吳妄立刻問:“前輩,怎麼了?”
她下意識用起了蒼老的嗓音:“其實……”
“少主!少主!少主您別生氣!”
側旁突然傳來了熊三將軍那破鑼嗓子,吳妄嘴角微微抽搐,青鳥也跳了幾下,扭頭看向了遠處。
熊三將軍快步衝到近前,又慢下身形,搓着大手嘿嘿笑着,湊到了吳妄面前,對吳妄又是擠眼又是挑眉。
“少主,聽說您被偷襲了?刺客抓到了嗎?”
吳妄笑道:“兩個調皮的族人罷了。”
“守門的那些傢伙,我都替您訓過了,”熊三將軍笑道,“您別往心裡去,千萬別往心裡去,大家也是覺得……您懂得。”
懂……
吳妄偷瞄了眼精衛,正色道:“三將軍說的什麼,我其實不太懂。”
“嗨!”
熊三撓撓頭,小聲道:
“少主,我聽說人域那邊都比較扭捏,喜歡一個人還要藏起來,不能直接說。
咱們北野可不是這般,大家又不是要成婚,痛快痛快怎麼了?
族內的這些女子,只要沒成家的,哪個對少主您沒意思?
您萬年難得一遇大星祭的身份,那可是金字招牌……用我家那閨女的話來講,草原上雄壯的漢子遍地都是,您這樣的奇男子還真就不多。”
吳妄一時竟無力反駁。
熊三笑道:“少主,人域真就那麼好?”
吳妄笑了幾聲,示意熊三將軍與他一同散散步。
那青鳥對吳妄打了個招呼,忽閃着翅膀自此地飛走,卻將一縷神念環繞在吳妄身上。
乘着夜風,吳妄與熊三自大帳的間隙中漫步前行。
所見是還未散去的熱鬧,所聞都是笑語與歡聲。
熊三將軍那強壯到有些誇張的體型,與吳妄的身形,形成了頗爲鮮明的對比。
吳妄笑道:“若說人域真那麼好,其實也不見得,只是人域有很多咱們北野沒有的東西,所以我纔會在人域停下駐足。”
“少主,你不在家,族裡面的老人們都掛着。”
熊三小聲道:“咱們現在的生活不夠好嗎?
無憂無慮,也不缺什麼,大家有能吃的、能喝的,族裡面已經很久沒有餓死過人了。
前段時間,突然在族內發現了一個生活比較困難的人家,還是因爲家裡面的青壯在族內組織的捕獵中死掉了。
少主您知道嗎?”
“嗯?”
“三天時間,幾百家人過去送牛送羊送糧食,還有人把他們家的老人孩子接回了自己家中養着。
這還是咱們族內祭祀們沒開口,大家自發去的。”
吳妄擡頭看了看天空,淡定地笑了笑。
熊三將軍頓時有些語塞,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規勸。
吳妄道:
“我出發去人域的時候,其實所爲的,是尋找延年益壽、能長壽的辦法,去領略下不同的風景。
但現在的人域,我已經不得不去。
熊三將軍你是明事理之人,也是族內數一數二的將領,應該能感受到,咱們現如今的這些生活,都是寄託於星神的庇護下。”
“對啊,”熊三反問,“少主您不就是祭祀嘛。”
“如果有天,星神無法依靠了呢?”
吳妄如此問着。
熊三將軍不由得愁眉緊鎖。
吳妄輕聲嘆着:“三將軍你不必多問這些,帶着族人無憂無慮的在北野安居就好,這些事離着大家也很遠。”
熊三沉默了一陣。
這漢子有着與他粗狂外表不太相配的性格。
他細細斟酌,跟着吳妄在山坡上溜達了一陣,不知不覺已走到了河谷旁。
熊三問:“少主您現在……能面對神明瞭?”
“算是吧。”
吳妄伸了個懶腰,些許睏倦上涌,讓他總想伴着此地微風睡一陣。
可惜,熟睡之權被剝奪了。
他道:“三將軍也不必多想什麼,不必覺得我是否承受了太多,我在人域總體十分順利,所遇之人,也大多都是善意的。”
‘就好比此前遇到了個絮絮叨叨的老道,那老道搖身一變,成了天宮之主的主意識。’
自然,這話吳妄是不會說的,說了只是讓大家擔心。
“總之,人域對我還是挺不錯的。”
“那就好,”熊三嘆了口氣,“少主您沒受委屈就好,在外面總不比在家中,這次您能不能多住一段時間?”
吳妄笑道:“沒三五年,誰喊我都不準備回去。”
“那就好,那感情好!”
熊三頓時來了精神,笑道:“我這就去把這消息告訴首領!”
“哎!”
吳妄一把將熊三將軍薅住、摁在身旁,正色道:“有件事我想問問……我爹怎麼了?看他今天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有嗎?”
熊三將軍眨眨眼:“首領這半個月來都很興奮啊。”
“那爲啥……”
“八成是想催你下個崽?”
熊三將軍嘿嘿笑着,對吳妄不斷挑眉。
吳妄嘴角略微抽搐,嘀咕道:“按咱們北野的風俗,不到百八十歲成婚,那不都嫌早嗎?”
“您久不在家中啊,”熊三笑道,“應該是這個……這樣,我去給您探探口風。”
“勞煩三將軍了。”
“您跟我瞎客氣啥。”
熊三大手一揮,邁開大步朝山頂疾奔而去。
吳妄見狀略微搖頭,在河谷旁靜靜佇立,任思緒翻飛、由馮虛御風,自夜空暢遊一陣,這才溜達回了自己的住處。
掀開帳門,牀榻之上十分平整。
這讓吳妄略微鬆口氣之餘,又有那麼一丁點的惋惜。
正經點,正經點。
隨手設下一層簡單的結界,吳妄也不用旁人服侍,哼着小調走去獸皮屏風後,解開短衣……
窸窸窣窣、嘩嘩啦啦。
不多時,吳妄開始哼起了有點靡靡的小調;
而在林素輕帳篷中借居的青鳥,此刻端起翅膀遮住小眼,卻始終沒將那一縷神念撤回來。
……
與此同時;
人域東部海濱,一座頗爲繁華的大城中。
幾道流光自天而落,徑直落去了城中最高的建築,那裡也是方圓數千裡內,最大的人皇閣分閣。
爲首一人身着青袍、揹着長劍,面容宛若刀削一般,一雙星目也總是蘊着劍光。
自是劍修霄劍。
他面色有些凝重,落地後不必多說什麼,立刻有幾名中年男女向前見禮。
“東西在哪?”
霄劍道人冷聲問着,幾人對視一眼,立刻轉身做請,匆匆朝着這建築的地下而去。
過數重陣法,解數十禁制,他們很快就抵達了一處寶庫。
解開寶庫的禁制略有些繁瑣。
趁着這般空檔,一人向前對霄劍道人稟告:
“大人,此事已經暫時控制住了,知情者都已經聚集在了一處庭院中,重兵把守,誰都不讓接近。”
“嗯,”霄劍道人微微頷首,“做的不錯。”
咔!
一聲輕響,面前石門緩緩開啓。
霄劍道人一個健步衝入其中,自身自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寶庫之中陳列着諸多珍寶,算是這分閣的儲備。
而在衆多珍寶正中,有一尊石碑靜靜立着。
石碑已有些殘破,其上有着明顯的風化痕跡,周遭還有頗多裂痕,其上刻畫着諸多爻文,這是人域伏羲紀元曾用過的記事法。
若無推演之道的基礎,看這些都是看不懂的。
霄劍道人眉頭一皺,站在石碑前靜靜立了一陣,手指不斷推算。
很快,他面色一變,扭頭看向隨行的一名老者,低聲道:
“什麼內容?”
那幾名中年男女腳下一滑。
有老者向前仔細端詳,很快道:
“這是一則卦象,以及對卦象的解釋,其上道韻似有些熟悉,應該是陰陽八卦大道。
霄劍,這卦象的內容……”
“說就是。”
“禍星出極北,蠱亂諸臣星……”
“好了,夠了。”
霄劍道人立刻喝斥了聲,目有精光閃爍,走到石碑前慢慢蹲下,仔細辨認着什麼。
很快,他道:
“這石碑是假的,你們來看。”
衆人立刻向前。
霄劍道人笑道:
“各位來看,這石碑此處的紋路是否有輕微錯位?
此物確實有些年頭,其上的爻文也算正宗。
僞造此物者煞費苦心,應是用一面年份久遠的石碑,在其上造出了這般爻文,試圖混淆視聽、散播謠言。”
那老者低聲道:“大人,下方爻文似乎還有提及無妄殿主,說是,金龍心無意,葬盡……”
“上不了檯面的伎倆罷了。”
霄劍道人打斷了老者的話語,指尖劍氣綻放,這石碑已被削下了一塊角。
“拿去天工閣,讓他們推斷下此物有多少年份,一切自可知曉。”
“是!”
“事情查清楚之前,此地所有情形嚴格保密,不可有半點風聲走漏。”
衆人定聲稱是。
霄劍道人低頭看着這石碑,目有精光閃爍。
誰在搞鬼?
那些將門世家,或是大宗門勢力?
竟用這般陰損的招數,還如此煞費苦心,讓這面石碑從東南域海底挖掘出來……此事必有蹊蹺。
“誰挖到的這面石碑?”
一人道:“是東南柳家。”
“柳家?”
霄劍道人下意識點點頭,“柳家倒是不必多疑,不過也派人盯一下。”
“是!”
衆人再次齊聲應答,隨後便帶着霄劍的命令,匆匆而去。
……
北野處。
吳妄洗了個澡,換了身寬鬆柔軟的麻布長衣,就躺回了自己精心打造的大牀上,舒舒服服地戴上了‘眼罩’。
可惜,睡不着。
他本想傳聲林素輕過來做個靠枕,但仙識掃過,便打消了這個美好的想法。
林素輕正坐在法寶燈盞旁,端着書、一頁頁的翻着,青鳥在她肩上站着,看書看的津津有味。
泠仙子也已閉關了。
此前來的路上,她都在盡力壓制境界,想讓自己能與吳妄多相處。
抵達後,又在此前大宴上喝了點酒,突破卻是壓不住了。
看樣子,她應是有較大的突破,醒來說不定能直接跨過真仙,衝個天仙境。
‘小嵐的天賦資質是真滴強。’
吳妄輕笑了聲,心底略微一動,卻是將心神沉入了星神大道,順着大道逆流而上,進入了星神身軀。
他神念過來了,但沒有完全過來。
這是吳妄自己摸索出的辦法——讓部分神念感受星神的記憶海,待這部分神念疲乏了,就換另一部分神念前來。
雖辦法笨了點,且效率低下,但對於如今的吳妄而言,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星神的記憶中,可不只是久遠神代的神明生活。
那是一分見識,也算一份學識,更有星神大道不斷演變的過程,可以給吳妄悟道諸多啓迪。
漸漸的,吳妄看的津津有味。
他戴着眼罩,表情頗爲放鬆,外人一眼看來,確實是睡着了般。
於是,帳外的侍衛們增加了數倍,並鋪開了千丈方圓,告訴族人們不要大聲吵擾,少主正在歇息。
比起吳妄這般‘假睡覺真修行’,離着吳妄大帳不遠,睡神暫住的帳篷中。
睡神躺在獸皮縫製的矮牀上,仔細體會着這般牀榻對自身睡眠的助益程度。
這遠古大神的表情滿是新奇。
其他諸事,他漠不關心,但到了一地,他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探索起,這般牀榻、這般風土人情,能醞釀出什麼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