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馮雲山率四千五百名天國將士到達離蓑衣渡不遠的六梅塘。除了天王允諾的四千將士,馮雲山還讓樑立泰率領新擴編的後二軍一道參戰,以實戰代爲訓練新編民壯。
稍微歇息後,天色已經矇矇亮了。遠處湘江邊,兩三百米高的獅子形狀山嶺已露出猙獰輪廓。
馮雲山根據探子的偵查,看看附近地形,知道江忠源要伏擊湘江過往船隻,在獅子形山嶺上是做好的埋伏場所,居高臨下,便於火器進攻。並且山嶺東面靠江,爲陡峭的懸崖,一旦江面船隊想要反攻,只能饒道上山,地形十分有利。
自己如果讓天國將士貿然強行朝山上進攻,雖然人多能勝,但也會損失慘重,得不償失。
不過,自己來時早就預料到這點,不但將所有鳥槍、擡槍全部帶出,還帶了少量輕便土山炮。又命後軍、左軍將士和後軍女營等總共揹負了三千束半乾的夾竹桃薪枝,準備在清妖埋伏之地的上風口實施毒煙戰術。
接着,馮雲山下達作戰命令。
令天官正丞相秦日綱率後一軍六百人繞道埋伏在去太平鋪的山路間,設兩道防線截堵逃兵;
令右一軍軍帥曾錦謙率右軍千人在獅子形山嶺北面布好陣勢;
令國宗石祥禎率左一軍一千人在山嶺西面布好陣勢,備好鳥槍長矛;
令御林侍衛林鳳祥率前軍一千人在獅子形山嶺相對地勢平緩的南面擺開口袋行陣勢散開;
令左二軍軍帥羅大綱率左二軍八百人作爲機動,分散埋伏在西北、西南角,隨時增援各部。
然後,命後二軍署理總制李開芳統管戰場軍務,率後二軍、南王親衛營和輔助女軍共二千餘人,揹負夾竹桃薪枝,趁作戰之際,準備焚燒煙燻整座獅子形山嶺。
砰,砰砰砰…突然湘江邊上響起了槍炮聲,緊接着獅子形山嶺上火炮也猛烈開火,轟隆聲響成一片,拳頭大小的鐵炮彈丸從山腰飛下,有些擊中大樹,攔腰截斷,十數太平軍將士被砸死砸傷。
原來有數百清妖埋伏在江岸邊的灌木草叢裡,前軍右翼散開到岸邊時被清妖發現,率先開火,山嶺上清妖也接着朝山下用山炮攻擊。
一時槍炮聲大作,林鳳祥見清妖火器密集,命將士隱蔽,一邊用鳥槍還擊,一邊架火炮轟擊江邊草叢敵軍。
李開芳趁前方交戰,命後軍將士和女兵、牌尾等將夾竹桃薪束擺放在南面上風口,迅速點燃,再在周圍放置溼草、使其發煙,一時濃煙滾滾,被微風吹到獅形山嶺上。
過了一會,林鳳翔和羅大綱見煙霧上山,阻擋了山上清妖視線,山上的炮聲稀疏不少,便高喊“衝,給我殺光清妖!”率一千五百多人衝向東南面山腳下,切斷了江岸邊草叢內清妖的回山的退路,將山上山下清妖分開。
河邊的數百清妖見被圍困,山上又被煙霧擋住,不能支援,便在一矮壯清將的帶領下,往山邊衝殺過來。
林鳳翔和羅大綱率部等清妖靠近,喝令開火。
只見鳥槍一輪齊射,對面一片慘叫,三四十餘名清兵倒地掙扎不已。
一輪開火後,清兵很快就衝到了跟前,太平軍留三百鳥槍和火炮手在後防止被敵軍兩面夾擊,其餘的一千餘名天國將士在林鳳翔和羅大綱的帶領下,個個手執刀矛,狠狠地殺向敵軍。
李開芳和盧七、陳德風等人也帶後二軍和南王親衛八百多人從南面荒地衝殺過來,一時間殺喊聲沖天。
清軍見側面太平軍衝出,也放了一輪火槍火箭,射傷近二十名太平軍,兩軍前鋒便衝撞在一起,刀矛鐵器撞擊聲、刀矛刺入身體入肉聲,不絕於耳。
矮壯清將被太平軍士一長矛刺中左臂,但他驍勇異常,右手揮刀砍死太平軍士,拔出長矛奮力一扔,又戳穿一名裹紅巾的天國兩司馬。可太平軍將士衝上來的越來越多,矮壯清將身上腿上受傷不下十餘處,力氣不濟。又砍翻幾人,他見周圍跟隨他的兵勇越來越少,太平軍越砍越多,不由露出絕望的神色。
“想我江忠濬一身本領,才隨堂哥出征,爭取功名,不想今日就要死於廣@西長毛手中。也罷,惟一死爾!”說完,奮力擋開太平軍刺來的長矛,剛想反手一刀割斷自己脖頸,卻被一杆長槍一槍刺中右手,大刀落地,隨後便被三人死死按在地上。
拿槍的卻是一少年,正是從童子軍中調入南王親衛營的兩司馬陳玉成,旁邊一人拿着血淋淋的長刀,確是親衛營的卒長譚紹光,兩人隨太平軍轉戰各地,戰場廝殺早已習以爲常,勇悍無比。
這時,山嶺上清妖通過聽辨喊殺聲,朝衝殺最密集的地方直接開炮攻擊,竟不顧己方人也在下方作戰,估計他們也知道,下面幾百人被大羣太平軍包圍後,肯定凶多吉少。不光是山下的兄弟,連山上他們自己,這次也凶多吉少了。
山上幾人圍着的一名精壯中年男子,身着繡雲雁的從四品官服,正是清軍主將候補知府江忠源。他兀自想不通,自己精心謀劃的一場伏擊,怎麼會被識破。
旁邊一書生打扮男子,卻是他的幕僚劉長佑,新寧貢生出身,正在勸說江忠源從北面下山突圍。而周圍人等,卻是江忠源的三弟江忠濟、四弟江忠淑和族弟江忠義、江忠信等人,也勸大哥早點下令突圍。
這時,山風停止,樹林中悶熱,山嶺下廝殺聲慢慢散去,只有斷斷續續的哭喊哀嚎,江忠源知道,山下的三百多新寧兵勇應該已經全軍覆沒。
劉長佑急道:“岷樵,此時不殺下山突圍,更待何時?”
江忠源道:“長毛來勢洶洶,人員衆多。山下三面必定全被包圍,我軍先衝,長毛佔據地形伏擊,我軍必然死傷慘重!我楚勇兵員本就不多,皆是新寧鄉鄰,忠源不能冒險突圍,將衆鄉鄰兄弟皆葬送於此。”
“這些煙霧,只是長毛遮擋我等視線,不足爲懼。再堅持忍耐段時間,提督餘萬清餘大人、和春和大人率兵皆駐紮在太平鋪,離此地不過三、四里,聞聽槍聲,必定會前來支援。況且我昨日已派人送信給和大人,請求一同剿滅長毛反賊,不久就會率兵來救我等。”
江忠源只是安慰衆人的話,其實他也拿不準和春會不會派兵過來。而且,他不知道的是,原本駐紮在太平鋪的hn提督餘萬清昨天一早已率三千餘兵退往道州而去,而和春也率手下六千清軍往北駐守黃沙河圩,與之前防守在那裡的永州鎮總兵孫應照聚兵一起,想在那裡堵截太平軍進入hn現在兩部兵馬都沒在太平鋪,不可能來解救他們。
江忠源想的是等待,等到太平軍主動上山來攻,那時他就可以居高臨下,利用有利地形槍炮齊發,再一路掩殺突圍而去,甚至順勢擊潰太平軍。
江忠信忽又問道:“長毛在山下燃放煙霧,不會想以火燒山吧?兄長,要不要我帶人將這周圍柴草砍掉,清理一片光地來,以免被燒死?”
“忠信多慮了。現在四月時光,山中樹木枝葉茂盛潮溼,水分充足,不會燒起來的。”一旁的劉長佑答道。
“那就好。只是些許煙霧,最多被嗆得不舒服而已!”江忠信放心了很多,憑新寧楚勇的驍勇,想突圍並不是那麼困難。
這邊,林鳳祥、羅大綱、李開芳他們將山腳荒地上猶自掙扎哀嚎的清軍兵勇,紛紛補以刀矛,將清軍兵勇全部刺死。
清兵仍斷斷續續朝山下開炮,但山腰樹林之間煙霧纏繞,看不清太平軍具體位置,殺傷力並不大。
李開芳見山下清軍全部殲滅,山腳又基本無風,便率後軍將士和女兵們將夾竹桃薪束圍繞山腳下,全部點燃生煙,一時間整座山嶺周圍全被濃煙包圍,連點火的將士都被煙燻的鼻涕眼淚直流,連忙跑出煙霧範圍。原本在山腳下布好陣勢的太平軍也紛紛後退,拖擡着小型火炮,遠離煙霧以外,再設埋伏。
二千多捆夾竹桃薪束不完全燃燒後產生的煙霧,沿着二百多米高的山嶺一路上爬,不一會已逼近山嶺上清軍的埋伏藏身之所。江忠源用衣服捂住自己的口鼻,看着被嗆得連連咳嗽劉長佑,又看看兩邊憋得臉通紅的幾個弟弟,明白太平軍是想用煙霧逼出他們,暫時不會主動上山進攻了。他略一沉吟,終於下令道:“罷了,你等全部隨我衝,向西北角突圍。”
說完,江忠源讓堂弟江忠信架着幕僚劉長佑,一步當先,率先往山下衝去。
跑數十步後,衆人卻發現樹林中有陸續出現野兔、山鼠,驚恐地在柴草叢裡哆嗦打滾,甚至口吐白沫。江忠源和衆清軍兵勇忽然感覺不對勁,這時他們自己身體出現些狀況,有些人覺得頭昏噁心,有些人覺着噁心想吐,渾身無力,周圍煙霧讓人喘不過氣來。江氏兄弟和衆兵勇慢慢停了下來,大口地喘着氣,感覺難受之極。
劉長佑略通醫理,他自己也頭暈想吐,強迫壓壓自己的人中,臉色大變,對前面的江忠源急切地道:“這煙霧有毒!岷樵,我們今番恐要全部葬身於此。咳咳!可恨長毛,異常惡毒,咳……咳咳咳……居然有這種兇狠歹毒的方法,我等困守山嶺尚不自知。”
江忠源也感覺自身狀況不對,聞言猛地回頭,臉色慘白,悽然道:“我江忠源自認略有文韜初通武略,練兵鄉鄰壯士,本想輔佐朝廷,成就一番大業,未想今日輕敵,遭此慘敗。憾連累我等兄弟好友鄉鄰,而今忠源唯有一死,你等恩義來生再報。”說罷便欲揮刀自刎。
江忠濟連忙擋住,勸道:“兄長,不可做此傻事!俗話說,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而今我江家一族能在新寧興旺發展,離不開兄長你啊!”
江忠義猶豫了下,咬牙說道:“兄長,忠義有句話,可能你不喜歡聽,但我還是要講。我們這樣爲滿人賣命,值得嗎?兄長你看那和春和大人,一個大字不識的莽夫,就因爲他是滿人,就官至提督。而兄長你滿腹經綸,智勇雙全,屢立戰功,如今不過一候補知府。我們終究是漢人。”
“住口!”江忠源被江忠義的話嚇呆住了。他從未想過,自己兄弟中居然有人要降長毛,哪怕是到了這樣的絕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不可原諒的。“你要是怕死,就自己去降長毛。但是,你以後別說自己姓江,你不是我新寧江家之人!”
江忠義面含羞愧,不敢再言。
劉長佑忽道:“岷樵,或許還有一條路,我們從那裡說不定可以置之死地而後生。”
江忠信一下跳起來,道:“先生說的可是東面懸崖?不錯,雖然危險,但長毛肯定不會在那裡埋伏。而且,那邊靠近江邊,煙霧也會稀少很多。”
劉長佑和江忠源相視一笑,一時間竟將生死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