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母親的葬禮,將母親的東西整理好。安娜將屋子裡打掃一遍,盆裡盛滿衣服要洗,揚聲問了句:“安陽,你有衣服要洗嗎?”
沒回應。
“安陽?”她着急得四處找,最後在院子裡找到向安陽。瘦弱的身影,坐在小板凳上捧着母親的遺照,低低抽泣。安娜鼻尖發酸,抹掉眼淚告訴自己,向安娜以後你就是家裡的支柱,不能哭,不能令妹妹看到這樣脆弱的一面。她強忍着痛哭的情緒,上去安撫她,“別哭了,以後姐姐會照顧好的。”
安陽紅着鼻頭哽聲,“都是我的錯。”
“不是,是我和媽媽吵架了,她最近身子不好我還氣她。”
“姐……”
安娜揉揉她腦袋,說:“快把髒衣服拿出來,我一塊洗掉。”
向母死後,安娜還是退學了。
學費昂貴無法支撐,加上安陽需要看病等各種醫藥費,根本無法開銷。索性不再上學,開始投入社會辛勤工作。她肯學,上手快,一人就能兼職很多。什麼照顧老人、發傳單、扮木偶、刷盤子、搬磚、通下水道,只要有活幹有錢拿,都願意幹。久而久之,一張漂亮的臉總是沾滿灰塵,蓬頭垢面的。而妹妹出落的愈發光彩清雅,還額外去學了鋼琴,舉手投足間優雅十足。
“哎呀,這幫學生,菸頭易拉罐亂丟,垃圾桶就在附近!”清掃校園垃圾的保潔員邊撿拾長青欄藤裡的垃圾瓶罐,邊抱怨。安娜笑着幫他一起撿,被叮囑:“裡頭還有玻璃渣,你當心點。”
“好的。”安娜笑嘻嘻得彎腰去撿垃圾,裝袋倒入垃圾桶裡。
保潔員說:“你這個年紀不上學,就出來幹活了?”
“家裡條件不好,而且我也學不進去,索性出來打工。”每次打工都要回答一遍這個問題,她都習慣了,也不惱,都會極有耐心得重複幾遍。對安娜來說,生活艱辛但不能因此而被打敗。
況且,還有妹妹要撫養,更不能屈就命運!
哐咚咚……
剛撿乾淨的雜縫裡又有人扔來瓶子,還沒擰緊,果汁灑了安娜一身。
“哎呀,你都灑到人了。”有人抱怨。
另一女生呵笑:“有什麼關係,本來就是撿垃圾的,穿得衣服也不乾淨。”
安娜有點憤慨得站起身,“同學,垃圾桶就在30米的地方,請你把垃圾撿……”
她沒把話說下去,因爲這幫三人羣體裡,其中一個就是安陽。安陽似乎很驚訝看到她,目光有些慌亂,接着弱弱得後退幾步,似乎想要躲在人羣后頭。
“安陽?”這可不是她的學校,而是個大學,妹妹怎麼在這裡?
同學A詫然:“安陽你認識她呀?”
向安陽差不多想要找地縫鑽進去一樣,連連搖頭。
“妹……”安娜瞪眼驚愕,正要叫她,卻見安陽大眼睛裡蓄滿淚光,哀求得望着她。她不笨,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工作服,頃刻會意心裡猛地被紮了下。連忙苦笑道:“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切,有毛病。”同學B嗤笑一聲,帶着其餘兩人繼續往前走。
安陽低着腦袋跟上去,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向安娜展開手,原本嬌柔的手已然乾燥開裂,指甲裡還因工作緣故
藏匿污垢尚未清理。她咬脣,笑了聲,戴上手套轉身繼續忙碌。方彎下腰,就聽到有溫柔嗓音傳來,“安、安娜?”
若說安陽的舉止令她心塞,那麼聽到這聲足以令她渾身汗毛一震。
“是安娜嗎?”沒得到迴應,男生再度問了句。
她猶豫再三,笑着擡起頭,“學長,原來你是這個學校的?”
面前的這個男生,高大俊秀,曾經是澤華高中最令全校女生趨之若鶩的校草。家世好、品性好、學習好、又溫柔。實在是個能有100分的優質男人。
喬辰一比向安娜高一屆。
兩個人曾經在英文辯論賽上狹路相逢,一個校花、一個校草,不相上下。雖然比賽上爭的面紅耳赤的,臺下卻極爲欣賞對方,總會互相傳授經驗、一起學習。安娜生的美,做什麼都有大幫子男生圍着,那些女生就更討厭她了。
而且,那會兒的安娜家境好,吃穿用度都是上層的,便被說成是炫富。
父親曾經開車來接過她一次,不知怎地謠傳成,被中年老男人包養了!
喬辰一曾經問她:“不委屈嗎?”
“不委屈呀,我爸是養了我十幾年啦。”
他噗哧一笑,“不解釋一下,沒問題嗎?”
“那些人存心要污衊我,解釋了也會被說成是掩飾。況且我一點不在乎,下次家長會直接讓我爸來參加不是更能打她們臉嗎?”
喬辰一會意點頭,“好辦法。”
安娜那時候沒朋友,只有喬辰一算得上交心,真的令她好多年心都在他身上了。
“你,你怎麼會穿成這樣?我出國三個月交流回來去澤華找你,卻被告之你退學了。向宅也被查封,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喬辰一又是欣喜又是驚愕。
安娜說:“我……不想繼續唸書了,還不如早點出來賺錢呢。”
“你學習那麼好,考到這個大學綽綽有餘,怎麼能輕易放棄。”喬辰一爲她惋惜之餘,自然也清楚向家公司的事情,道:“你家的情況我都知道了,爲什麼不來找我呢?”
有什麼理由來找他呢?
她是能沒心沒肺,偶爾挺厚臉皮的,可怎麼都拉不下臉去跟歡喜的人說這些事。每次事情碰到喬辰一,她才曉得自己其實也是有自尊心的。
“我真的不想讀書了,況且家裡條件也不容易,澤華學費太貴已經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家裡妹妹身體也不好,我總不能只想着自己吧。”她拉拉髒污的衣袖,有些尷尬:“沒想到能在這遇到你,挺驚喜的。”
又驚又喜。
喬辰一目光裡浮現憐惜,“就算這樣,以你的頭腦需要做這些活嗎?”
“這是兼職。”
他想了想,說:“我家最近缺個人手,要不你來試試?算時薪,總好過每天在外風吹雨曬的。”
安娜臉一紅,搖頭拒絕。
他也不嫌棄,上來拉她手,近乎哀求:“安娜,讓我幫你一次好嗎?”
她還是拒絕了。
喬辰一也不好勉強,臨別時只說:“要是改變主意,隨時給我打電話。”
“嗯。”她笑着點點頭。
收工回家時,她翻了翻日曆,今天是安陽的生日。油紙包信封裡的工資還算勉
強,她算了算金額,能給安陽買某個牌子的蛋糕了。安陽從前最愛吃那家店裡的甜品,可自打落魄後再沒吃過。偶爾幾次經過,安陽總會流連張望好久,進去幾次又出來,滿臉失望。
鈴。
手機在更衣櫃裡響動,她拿起看了眼,笑着接聽:“季師傅啊,有什麼新活介紹嗎?”
“延西路有個陰井裡堵水,要人手清理排污,你有空來嗎?因爲臨時指派任務,價格比平時多一倍。”
她眼裡冒金幣,忙不迭答應:“要來要來!我十五分鐘就到!”
七點的延西路正是最繁華熱鬧時,商業街上的精品店燈光璀璨。那些衣冠華彩的人匆匆而過,和一身橘紅熒光工作服的向安娜形成鮮明對比。底下太臭,許多人故意繞開。
陸見森的車正碰上紅燈,停在那。
“這個項目我看過,方案可行,明天上午安排一個會議再具體討論一下。”陸見森將手裡的資料合攏,對着電話那頭的秘書吩咐。
秘書會意,“明天上午10點前可以安排。”
“九點。”他直接提出時間,視線往車窗外瞥,愣了下。
秘書又說了一串行程安排複述,他都沒回應,“總裁,您在聽嗎?”
“明天再說。”他直接掛斷電話,示意司機往路邊停靠。陸見森只是覺得像,走近才發現真是她。一年前見她時,她還是個梳着馬尾辮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
現在卻穿着一身又髒又臭的工人服,在陰井裡爬上爬下的,戴着橘黃色安全頭盔,小臉蒙塵。
許是太累太熱,擡手擦了下額角,頃刻染上塊污泥。
“小向,今天工作結束了,喏,這是工錢收好。”季師傅將一個信封遞給她。
她往裡頭看了眼,笑嘻嘻得說:“謝謝季師傅,有活記得還找我!”
“好說,時間不早了,趕緊洗把臉回家休息。”
“哎!”她應了聲,將信封塞口袋裡。脫下安全帽,髒污小臉上笑得梨渦淺淺,跟個小兔子似的,一蹦一跳。陸見森輕揚起嘴角,悄然跟在她身後。
真是令人好奇的小東西。
安娜繞了一條街,來到一處攤位,笑嘻嘻得對老闆娘說:“老闆,我要一個饅頭。”
老闆從蒸籠裡拿出一個說,“一塊五。”
“這麼貴!”她吃了驚,杏眸瞪地大大的。
老闆娘皺了下臉,將包子塞回去,指着一旁冷掉髮硬的幾個冒頭說:“這個6毛,要不要?不過冷掉的,沒餡兒還發硬本來要扔掉的。”
“我要!這麼好的饅頭扔掉多可惜,賣給我吧。”
老闆娘看着她挺年輕的,多給她幾個,算一樣的價錢,還好心遞給她一袋熱酒釀。
“謝謝老闆娘!祝你心意興隆!”安娜感激得咧嘴直笑,捧着熱酒釀喝了幾口,覺得胃疼緩解好多。她索性選了個路燈昏暗的臺階邊坐下,一口硬饅頭混着熱酒釀吃下去。
小小身影被橘暖的燈光包裹着,一身工作服鬆垮髒污,蓬頭垢面咬着饅頭,竟然還吃得特別香,滿臉笑容。有流浪狗經過,她還好不吝嗇得分享,沒想到這東西連狗都不要吃。
虧得她吃得這麼香。
不知怎地,陸見森覺得有點心疼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