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諸侯親王,輔佐天子,守護城邑,享國永昌。今太平盛世,金秋吉時,諸位皇子孝禮謙讓,宜早立儲君,上地圖,定位號,尊宗廟,重社稷,分封劃地,應古合今。”
三日後,御史大夫周石朝堂上奏,懇請天子早立太子的同時,亦提出分封皇子的想法。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說紛紜,贊成與反對之聲此起彼伏。
事關緊要,秦毅自然不肯輕易點頭,當場駁回,不了了之。
這樣的結果,正是她所預料的。
太子未定,封王之事自然會順延,但是能在父皇心中輕敲一記提個醒,就已經完成了既定目標——
一次上奏被拒,那就再奏第二次第三次……總有一次會成功。
說她甘於平庸也好,胸無大志也好,怎麼都好,她只想早日定下大計,離開這權力紛爭的漩渦,與母妃幼弟過些清靜日子。
日子不緊不慢過着,元熙滿月酒擺過,一天天大起來。
對於這個孩兒,秦毅投入了極大的心思,不僅親自過問滿月家宴,還安排少府專門打造了一枚小巧精緻的長命鎖,親手給元熙戴在脖子上,閃閃金光晃花人眼,惹得秦驚羽都是一個勁唸叨父皇偏心。
偏心?
倒還真是,從來沒有哪個皇子公主能讓當今天子如此上心,就連不久前長公主秦飛凰的二十歲生日宴,都遠不如這般待遇。
在秦毅心中,除了心疼與憐惜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元熙,眉眼長開之後,那五官,那神情,儼然就是他的翻版。
之前在他所有的兒女當中,也有長得像的,比如秦驚羽,那兩道英氣十足的眉毛,那挺直軒秀的鼻樑,無一不像,不過除此之外,身形太過纖細,氣質太過柔弱,反倒不如另外幾名皇子的相似度。
綜合起來看,大皇子秦湛霆俊挺健碩,二皇子秦興瀾沉靜內斂,在氣勢與性情上更近一步。
而有了元熙之後,他驚奇發現,所有皇子之中,沒有比元熙長得更像自己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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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元熙出世,日漸成長,因爲容貌肖似的緣故,最得他的喜愛,每日一下朝,總是直奔明華宮,抱起這小嬰兒,對着嬌嫩的臉蛋不住親吻。
這立嫡前夕的關鍵時期,天子的言行舉止那都是被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
他狀似不察,秦驚羽卻是暗自惦記。
元熙雖幼,不足一提,但自己還是衆人眼中的備選目標之一,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有所懈怠,放鬆警惕。
思想一陣,趁着又一日歇課,秦驚羽換了便服亮出通行腰牌,領着燕兒大搖大擺出了宮門,坐上馬車,悠閒而去。
天氣放晴,秋高氣爽,天京城裡人來人往,多的是出遊的貴族家眷,衣飾光鮮,車馬顯貴,京都的繁華,可見一斑。
秦驚羽掀起車簾,饒有興致欣賞街景。
燕兒將剝好的橘瓣喂到她脣邊,輕笑:“別人此時都在招兵買馬,暗中部署,爭取朝堂上下更多支持,殿下倒好,居然有興致去遊山玩水?”
“嗯,真甜……”甘甜在脣齒間四溢開去,秦驚羽邊吃邊嘟囔道,“我哪是遊山玩水,我可給父皇稟報過了,是去普度寺上香祈福!”
“是麼?”燕兒好笑看着她,“去普度寺的路,可不是這個方向呢,定是汝兒走錯了罷,這個粗心的傢伙……”說着,口中喚着汝兒的名字,作勢欲起。
秦驚羽一把將他拉住:“得了吧你!”
可惡,什麼心思都是被他一眼看穿……
“嗯?”燕兒回頭衝她彎眼一笑。
秦驚羽聳下肩,實話相告:“我那日讓楊崢幫我租了條畫舫,都說映日湖畔風景好,今日大家一起遊湖去!”
“遊湖?”
“對,遊湖。”
燕兒手指撥開她被風吹亂的髮絲,眸光裡滿含寵溺:“殿下又在打什麼主意……”
秦驚羽享受着他的溫柔,但笑不語——
不是都在明裡暗裡關注她的動向嗎?
那好,紈絝公子,秦家三少沉寂太久,也該出來亮亮相了。
希望今日的映日湖,會很熱鬧……
馬車步上朱雀大街,聞香樓的酒旗迎風飄揚,金字招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想念聞香樓大廚的手藝了,想念那道……”
秦驚羽微微側頭,迎上他了然的黑眸,一起笑念:“紅燒蹄髈!”
不經意間,卻見街巷轉角,一道靜默的身影映入眼簾,青絲輕揚,淡藍的衣帶飛掠而過。
秦驚羽眼睛眯起,咦,那背影,好像是……
“停車!”
汝兒被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急急扯住繮繩,馬車出於慣性前行了一大截,這才剎住。
燕兒掀開車簾,小心扶她下去,秦驚羽環顧四周,眼光沒放過周遭一切,哪裡還有剛纔的人影!
是自己眼花了麼,她方纔分明看到,就在那店鋪門口……
“主子看到什麼了?”
“一個老朋友……”秦驚羽自嘲笑笑,轉身朝馬車走去,“可能是我看錯了吧,路途遙遠,怎麼會千里迢迢到天京城來……我們走吧。”
燕兒沒有再問,推她上了馬車。
坐回座位,秦驚羽仍是拉開車窗布簾,往外張望,目光不住搜尋。
人潮絡繹不絕,要想從中找出一個人來,談何容易?
當真是自己看錯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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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之際,馬車緩緩朝前行駛,眼看再過一個街口就到城門。
秦驚羽正貪看景緻,忽然聞得細微風聲,一道黑影在城牆上飛速遊走,轉瞬即逝,與此同時肩上微痛,被一股巨力往後一扯,瞬間被壓在車廂底部,頭頂上,燕兒急切的眸光一閃而過。
嗖的一聲,一支長箭穿透布簾,釘在車窗上方,離她之前倚靠的位置僅有寸許!
若非閃躲及時,那支箭鐵定射中她的發冠!
秦驚羽大驚失色,叫道:“刺客?”
翻了天了,是誰吃了豹子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冷箭偷襲!
燕兒滿目肅然,按住她的肩膀:“待在車上別動!”人影一晃,轉身喚住汝兒,停車檢查。
馬車依言停住,秦驚羽靠在車壁坐了一會,這才慢慢滑下車去。
燕兒正站在車前,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警惕注視着周邊人潮情勢,見她面色發白,腳步蹣跚,趕緊過來扶住,低聲道:“怎麼下來了?”
秦驚羽故作驚慌,拉住他的手,眸子裡卻閃過一絲精光:“看來是誰在試探我呢,不讓人家看到他想看到的,這事便完結不了。”
眼睛望着方纔黑影消失的地方,見燕兒也注視着同一方向,輕問道:“要追麼?”
以他的輕身功夫,三裡之內,必定追得上刺客,帶回審問。
燕兒抿脣搖頭,低道:“怕是調虎離山,銀翼不在,不能追。”
秦驚羽知道他一向謹慎,點點頭,順勢靠在他身上,揉着額頭,顫聲嚷道:“謀財害命!絕對是謀財害命!這馬車不能坐了,我們……”目光一轉,見得不遠就是章臺街,百花閣的歌舞之聲隱隱傳來,靈光一閃,臨時起意,“對了,本少爺半年沒去百花閣了,今日正好去聽聽小曲,喝酒壓驚!”
“哎,少爺,馬車怎麼辦?”汝兒在身後吶吶低喚,“不是還要遊湖嗎?”
那個,遊湖,倒是真的有點想去……
只是計劃比不上變化啊!
“自然要去遊湖的,等我吃飽喝足了,再去……”
胳膊被燕兒託着,漫步而行,邊走邊是低問:“對方力道不錯啊,武功與你相比如何?”
“比我差些,不過好似並沒用上全力。”
奇怪了,沒聽說兩位皇兄手下有此等人物呢。
秦驚羽思索一下,道:“最近京城裡來了些什麼人?”
燕兒搖頭道:“影部沒有消息傳來。”看她一眼,壓低聲音道,“對方應該衝着主子來的,從方位上看,倒是試探與警告的成分居多。”
秦驚羽輕哼道:“大概是想試試我的斤兩吧,沒長眼的東西,單憑一支箭就想試出水深?!”
燕兒笑意收起,嘆道:“事關主子安危,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要不我們從百花閣後門直接出去,回宮去吧?”
“哪有那麼兇險?今日誠心遊湖,可不能打退堂鼓——”
秦驚羽揮下手,拉着他走向百花閣大門:“我等下在嫵兒房裡歇會,你找兩個弟兄在門口守着,然後去查查這放箭之人。”
燕兒有絲遲疑:“主子……”
“好了,就這樣決定。”
剛踏進門檻,脂香撲鼻,豔光縈繞,一身妖嬈的老鴇旋風一般奔過來,大呼小叫:“呀,三少!我遠遠就看見像,真的是三少呢!方纔還在聽嫵兒埋怨,說你把她給忘了……哈哈,今日什麼風把你這貴人吹來了?”
秦驚羽打個哈哈,乾笑道:“媽媽看你說的,我對嫵兒可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忘了誰也不能忘她啊!”
老鴇聽得眉飛色舞:“那就好,來人,快去叫嫵兒出來,就說三少來了!”
秦驚羽腳步匆匆,噔噔奔上樓梯:“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是,媽媽給我準備些酒菜就好。”
開門的是一名粉衣少女,一見秦驚羽笑吟吟站在外間,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三……三少?”
“嗯,是我,我來看嫵兒,她還好麼?”秦驚羽邊說邊撥開她,擠了進去。
啪嗒一聲,錦凳倒地,嫵兒花容憔悴立在當中,怔怔望了半晌,忽然衝過來,撲進秦驚羽懷裡,粉拳輕捶在她肩上胸口:“你這沒良心的小冤家,你還知道來啊?!”
“哎,好了好了,我不是不來,我是有苦衷的啊!”秦驚羽哪裡敢由得捶打,急忙握住她的手,“好姐姐,你聽我說,我是跟着家人去江陵做買賣,給你掙贖身的銀子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問燕兒!”
嫵兒回頭瞥過,見那少年含笑點頭,心頭舒了一口氣,急道:“那……一路上沒受苦吧,買賣做得如何?銀子……夠了不?”
秦驚羽眼神一黯,拉着她坐下來,輕嘆道:“我第一次出遠門,水土不服,沒賺到錢,還耽誤了不少時日……唉,想想真是不划算!”
嫵兒伸手撫上她的臉,心疼得眼淚漣漣:“回來就好,以後別再出去了,別嚇我了!”
背後傳來燕兒的不悅輕咳聲,這傢伙,連女子的醋都要吃麼?
秦驚羽暗地好笑,又與嫵兒親熱說了會話,這才喚退了服侍丫鬟,牽着她起身步向內室。
“我今日睏乏得要命,借姐姐的牀睡會,姐姐也別走,就在這裡陪着我可好?”
嫵兒被她拉到牀邊,一時驚喜交加:“三少,以往你從不留宿的……”
“以往是以往,現在是現在……”
話聲未落,就見她軟軟撲倒在芙蓉花被上,在其身後,燕兒收回手指:“我點了她的睡穴,至少要睡上兩個時辰才醒。”
秦驚羽點頭,回到廳中巡視一圈,見酒菜已經設好,門外隱有人影守衛,於是放下心來,再回內室。
雕花大牀,嫵兒正蜷着身子,呼吸勻稱,睡得正香。
秦驚羽過去給她身上搭條薄毯,嘆氣道:“這個姐姐,我這些年如此騙她,真是過意不去……再過些時日,等我封王劃地,我就給她贖身,再給她相一門親事,多許些錢財,好生補償。”
燕兒輕笑一聲,喚了兩名弟兄進來,坐在廳裡陪她吃菜喝酒,又對門外剩餘人手仔細叮囑,方纔閃身離去。
秦驚羽吃了些酒菜,不知不覺又開始犯困。
“那個,你們繼續,我去個更衣間。”
揉着微醺的粉臉,起身朝那屏風後方的更衣室走去。
推開小門,撩起竹簾,還沒適應裡間的幽暗光線,就被一雙手臂結結實實擁了個正着。
手臂……
男人的手臂……
心頭一驚,剛張口欲喊,下一瞬,溼熱狂野的吻落在面頰,耳邊傳來戲謔低笑。
“小女孩,別叫,是我……”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氣息。
秦驚羽回過神來,迎上那一雙閃耀不定的桃花眼,不怒反笑。
“色狐狸,你還沒死啊?!”
程十三被她身上幽香撩撥得心癢癢,不由得收緊手臂,低頭去尋她的櫻脣,口中含糊道:“乖,半年沒見了,想不想我?”
“想你個大頭鬼!”秦驚羽膝蓋弓起,頂向他的要害,手指同時屈起,風影戒機括錚的一聲掰開,目標對準,蓄勢待發,“我的戒指倒是想你得緊,要不要試試?”
“別那麼兇嘛,我只是開個玩笑,快把兇器收起來,小心毒針無眼啊……”
程十三瞅着那幽藍色的光芒,悻悻然收手,退到一尺之外:“小女孩越來越厲害了,真可惜,這麼聰明的孩子,還是在被人牽着鼻子走……”
秦驚羽舉袖抹去面上的溼意,戒備看他:“你……什麼意思?”
程十三雙手環胸,回味着方纔的一親芳澤,心滿意足,似笑非笑。
“沒什麼意思,只是提醒你,留心身邊人。”
秦驚羽聽得眯起眼。
身邊人……
他說的是……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