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嗚嗚……嗚嗚……”
滔滔濁浪之上,驀然飄來一陣高遠且縹緲的簫聲,簫音和着浪濤,混着風聲,仿似自成曲調,散於兩岸千山,天地八方。
簫聲未遠,一艘大船破浪徐行,來的不緊不慢。
船頭,李暮蟬身着一襲黑袍,臨風而立,正自撫簫。
身後還有郭定。
郭定的眼神很複雜,他右手握着嵩陽鐵劍,看似未動,實則早已蓄勢多時,卻始終未曾拔劍。
儘管二人相隔了十九步,但憑郭定現在的實力,以氣馭劍,十九步和一步並無差別。他若拔劍,殺氣至,劍亦至,劍出奪命,二十步內便可輕易取那等閒高手的性命。
可李暮蟬豈是等閒高手?
若要與之一戰,郭定自覺需近五步之內,方纔有一戰之力。然而,只是堪堪邁出一步,他便感覺自己似乎闖入了一個無形的泥沼,彷彿空氣中充滿了一條條糾纏的絲線藤蔓,纏縛着他的手腳。
這是一個人的氣機。
氣息與殺機。
縱觀過往所遇對手,郭定從未感受過這般浩瀚博大的氣機。
葉開的氣機他見識過,但不曾有這般真實,而是如那天際流雲,虛無縹緲,無跡可尋,且不含殺氣。
上官小仙的氣機夠霸道,卻如狂風捲浪,又似雷霆一瞬,不夠雄渾浩大。
而李暮蟬的氣機,數日前還只是澎湃奔騰如江河大浪,強橫歸強橫,然好比驚濤拍岸,只是浪起浪落,無有變化。但此人現在的氣機居然有種聚萬流之勢而化汪洋大海的恐怖氣象,海納百川,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船過千山,河面上倒映着一輪明月。
夜風襲過,郭定倏然又覺那股氣機消失不見,無相無形,無可捉摸。
這個人的功力顯然有了長足的長進。
也就在那股氣機消失不見的時候,他也放下了握劍的手。
李暮蟬回身望去,“你居然要加入我天下盟?”
這是郭定自己親口說的。
李暮蟬似是想起什麼,稍作沉吟,然後笑道:“因爲那個楊姓捕快?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郭定毫不遮掩,眸光隱露光華,沉聲道:“他什麼好處都沒給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如果非要一個解釋的話,我充其量只是想剷除青龍會這個武林大害罷了。”
他的語氣驀然加重,臉色也狠厲了幾分,接着又說:“江湖就該有江湖的樣子,誰輸誰贏,誰哭誰笑全憑他們自己選擇,快意恩仇也罷,卑鄙無恥也好,那都是屬於江湖的一部分,但有的人卻偏偏總想掌控一切,那就得死。”
李暮蟬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得死?”
郭定道:“不,你不一樣,伱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李暮蟬若有所思,不再多說。
郭定不是個壞人,也不是小人,即便另懷心思也都會堂堂正正的說出來,他沒理由拒絕。
這人也是想借勢啊。
“咦?”
突然,郭定眼神挪轉,望向了河面上,卻見遠遠的飄着一個人,似乎是名女子。
李暮蟬順勢瞧了過去,只覺那人的穿着有幾分眼熟。
郭定的動作很快,提劍幾步趕出,自船頭凌空一翻,如那燕子抄水般於河面踏浪飛馳,待掠出數丈,伸手一抓,便又提縱飛躍而回。
等郭定將人放下,才見這人遍體鱗傷,衣衫破爛,一張姣好動人的面龐慘白一片,不但是個十分罕見的美人,而且還是位老熟人。
公孫大娘。
此人一經脫困便遁出了長安,不知去向,但看這滿身的傷應是遭到了青龍會的追殺。
可李暮蟬卻微微一笑,這公孫大娘看似傷痕累累,然內息始終平穩,分明就是故意在此等着他們,有意上船尋求庇護。郭定覺得將其丟在地上有些不妥,遲疑着又伸手將公孫大娘扶到一旁。
“救不救?”他問。
李暮蟬輕笑道:“救,當然要救,好歹也算並肩作戰過……但既然是你撈上來的,你救。”
燕十三突然從船尾走了過來,“我覺得你還是該先救你自己。”
他意有所指,神色古怪,然後便盤腿坐下,橫劍於膝,入定養起神來,任憑李暮蟬怎麼詢問都不動彈,不予迴應。
李暮蟬有些不明所以,但忽覺周圍少了點什麼,目光流轉,當即從船頭走到船尾,頓時就看見一副很古怪的場面。
只見李藥師和上官小仙的面前都放着一尊火爐,爐上烤制着幾尾鯉魚。
船伕早已躲的老遠,大氣都不敢喘,只敢戰戰兢兢的看着,生怕自己慘被殃及,還不停朝李暮蟬使着眼色,張嘴說着什麼。
見二人這般架勢,李暮蟬就算是根木頭也察覺出了氣氛不對。
他步履一緩,蹙眉想了想,然後當機立斷,正要退去,卻聽李藥師輕喚道:“公子,你餓了吧,要不要嚐嚐我的烤魚啊?”
“好啊,”李暮蟬的步伐瞬間頓住,溫和一笑,轉身瞧去,“你不說我都……”
可只看了一眼,他到嘴邊的話登時又咽回了肚子。
但見李藥師一邊烤魚,一邊從襟內取出一些大大小小的藥瓶,然後將各種豔麗的毒粉仿似香料般不要命的傾倒在烤魚之上。
船伕是個青年,望着那些毒粉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因爲那些瓶子都是有名字的,光江湖上最要命的劇毒、奇毒都不下六種,混在一起更是劇毒中的劇毒。
“香不香?”李藥師笑問道。
李暮蟬看着那五顏六色,令人頭皮發麻的烤魚,很短暫的沉默了一下,苦笑道:“香。”
李藥師臉上的笑容更甚,“香就全吃了,都是公子你的。”
這時,一旁也有個聲音跟着響起,“我的烤魚也好了。”
上官小仙神色平靜,淡淡的眼神也已落在李暮蟬身上,她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李暮蟬望向上官小仙面前的烤魚,還好,沒有什麼奇怪的顏色,但就是黑,太黑了,比那爐子裡的碳都要黑。
這是烤成碳了啊。
偏偏這個時候上官小仙還皮笑肉不笑地問了一句,“香不香?”
李暮蟬深吸了一口氣,笑容不改地道:“香。”
上官小仙點點頭,“好,那就都是你的。”
二人此刻全都盯着李暮蟬,像是要親眼看着他將這些烤魚一條不剩的吃下去,嚥下去。
李暮蟬輕嘆了一聲,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聰明。
李藥師柔聲招呼道:“還等什麼?吃啊,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暮蟬笑了笑,卻見他雙手各是接過二人手裡的烤魚,然後真就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以他如今無相神功的氣候,區區劇毒,何足道哉。
“好吃麼?”上官小仙眯眼笑問道。
李暮蟬含混道:“好吃……咳咳咳,就是有點麻,有沒有酒?”
“當然有,”李藥師似是早就準備好了,搖了搖手裡的酒壺,嫵媚笑道,“這可是獨門我配製的百毒酒,天下少有,今天喝個痛快。”
……
船頭,本是入定打坐的燕十三重新睜開了眼睛,像是聽到了船尾的話,爲之鬆了一口氣。
“女人果然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