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自認接太尉進宮這個決定做得十分英明,她安排下去時還對陸離說:“太尉不是向朕討賞麼?朕思來想去,太尉府已然不缺珍寶,送美貌宮女麼,朕又擔心給太尉後院添火,便賜浩蕩皇恩——太尉以爲如何?”
陸離只好擡手道:“皇恩浩蕩,臣自當謝恩。”
謝凝滿意地點頭了,便直接將陸離安置在紫宸殿的配殿中,自己回了寢殿,沐浴更衣,安安穩穩地睡了個覺。醒來一看,瓊葉在龍牀邊,一臉的欲言又止。
“有話便說,朕怎麼教你的?”謝凝擡手讓她扶起來,更衣洗漱。
瓊葉一邊給她更衣一邊說:“陛下,世子殿下似乎想求見。”
謝凝好笑:“哪來的‘似乎’?”
“世子殿下好幾次都從蓬萊殿出來了,到了蓬萊殿門口卻又回去了。”瓊葉眨着大眼睛說,“陛下,世子殿下在避諱呢!”
謝凝更好笑了,“他避諱什麼?”
瓊葉道:“滿皇宮的人都說,陛下將太尉安置在紫宸殿裡,是要寵幸太尉呢!”
“哦?”謝凝不禁笑出聲來,原來有一日她對陸離也能說個“寵幸”?卻是好玩得很、新奇得很。
她眼珠子轉了轉,吩咐道:“去請鎮南王世子,悄悄地請,讓青瓷去帶人來。等世子到了,便將太尉傳到暖閣外間去。”
啊?瓊葉不明白爲何要悄悄的,但女帝怎麼說他便怎麼做。她與青瓷通力合作,段昀恰巧比陸離早一些到來,他行禮稱“萬歲”時,陸離也剛好踏進外間的大門。
聽到陌生男子的聲音,陸離的腳步不禁一頓,隨後加快了往前,可惜只走了兩步便給瓊葉攔住了。
“太尉留步。”瓊葉躬身道,“陛下與世子殿下有事相商,請太尉在此歇息片刻。”
“哼!”陸離一聲冷笑,拂袖在外間的錦榻上坐下,沉着臉不語。
一段垂了紗幔的距離之後,段昀也聽到了這聲冷哼,不禁臉上一紅,無措又無奈地看着謝凝。
謝凝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瞥了一眼外邊,神態調皮。段昀不由得又是一笑,搖了搖頭,問道:“陛下傳微臣來,不知有何旨意?”
“沒什麼,只是聽說表哥在門前徘徊,不敢見朕,朕便將表哥找來了。”謝凝在榻上坐下,指着矮几之後的位置,道:“表哥,先坐下再說。”
段昀依言坐下,他心知謝凝有心捉弄陸離,卻不善與人開這等玩笑,更不會做調笑之言,只好撿要緊的話說。“陛下,度支司員外郎一職空缺了,陛下要找個合適之人才好。”
“表哥放心,朕心裡有數。”謝凝看着眼前端方的公子,忽然笑了。
段昀更窘,問道:“陛下何故取笑微臣?難道微臣……儀表不端麼?”
“表哥端方如玉,世間難尋。”謝凝隨口便誇,真心實意,又笑道:“朕還以爲,好容易做成了件大事,表哥來與朕慶祝呢,不曾想表哥還想着國事。”
“陛下恕罪,是微臣古板了。”段昀忙道。
謝凝擺手:“此事能成,表哥功不可沒,可惜朕不能大肆封賞,朕手中的棋子還少得很,不過與表哥小酌幾杯還是可以的。蘭橈。”
蘭橈命人將小菜美酒都端到了窗下,又退下了。
謝凝在紅窗下入座,擡手示意,“表哥請。”
段昀面色幾分掙扎。
謝凝便笑道:“表哥,你再不坐下,朕可要親自去按住你了。”
段昀面色又紅,只好告了罪在坐下窗下。窗子支起了一半,外邊風雪已停,但積滿了厚厚的白雪,紅牆綠瓦白雪,窗下長着一株紅梅,正在凌寒而開,冷香幽幽地傳來。
謝凝親自執酒,滿滿地斟了一杯,道:“表哥請。”
段昀再次告罪,謝凝卻眼都不眨地與他連飲三杯。段昀見她玉膚生暈,忙道:“陛下,酒多傷身,不可再飲,再一杯陛下恐怕醉了。”
“無妨,朕不過是喝酒上臉罷了,實則酒量好着呢。”謝凝把着酒杯,笑道:“表哥可知,過去三年,朕在九華山中修道?”
段昀點頭,手裡拿着酒壺不肯放,“微臣知道。”
“九華山山高險峻,山頂積雪終年不化,即便是道觀也藏有許多酒。冬日裡若是木炭不夠取暖,道觀上下便要喝酒。”謝凝一手撐着下巴,笑道:“朕的酒量便是在那裡煉出來的。”
段昀眼神反覆閃動,最終將酒壺放下,再輕輕地拿走了謝凝手中的酒杯,低聲道:“陛下如今身在九重之上,已不必以酒取暖,美酒雖好,小酌便可。”
“朕知道,朕只是不能忘記從前的事。”謝凝嘆道,“表哥身在錦繡中,不知悽苦二字如何寫就,朕卻……”
她頓住了,笑了笑,在段昀開口之前問道:“表哥,若是有朝一日,朕也利用你了,你當如何?”
段昀毫不猶豫地說:“爲臣之道在於忠君,若能爲陛下解憂,臣自當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君臣之間,談何利用?”
“哈哈……”謝凝笑了起來,拍了一下桌子,手腕上的銀鐲子咣噹一聲撞在紫檀木的矮几邊沿,與她小聲應和,有如銀鈴。她搖頭笑道:“表哥,你放心,朕的性子怪得很,你甘心給朕利用,朕偏偏待你好。越是算計朕的,朕才越要同他計較,看看誰算計得過誰。畢竟……也不能辜負一番教導,不是麼?”
段昀聞言不禁看了紗幔之外一眼,他心中清楚,今日這一場是做給外間那人看的。他心尖竟涌上一絲苦澀,混着心疼,語氣卻越發溫柔起來。“妹妹放心,表哥便是死,也會護你周全。”
謝凝卻只是一笑,道:“那麼,表哥,今日朕真的高興,容朕一醉,可好?”
“陛下儘管喝醉,臣自當守着。”段昀將酒壺與酒杯都還給她了,目光溫柔。“偶爾縱情,也並無不可。”
謝凝便果真就喝了個沉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