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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很快將衣服取來,謝凝也不去別的地方,就在將作監的塔樓裡換了。她不擔心有人偷窺,笑話,下邊守着的是當朝太尉、從一品汝陽郡王、長寧候世子、羽林將軍,若是這樣她還被人看了去,滿朝文武還有什麼臉面活下去?全都可以在帝陵面前自刎謝罪了。
她換了身鴉青暗竹紋雲錦夾棉炮,外邊罩了件月白輕容紗半臂,一頭長髮用白玉冠束起,下了樓之後,青瓷還爲她披上了雪白的狐裘。夏侯淳也換下了武將的衣服,親自地將馬車趕來了。
他的意思很清楚,既然陛下要去青樓那等魚龍混雜的地方,他是一定要去的,未防有何男子不便之處,青瓷也必須換上男裝跟着去。顯而易見,一開始就說漏嘴的鐘銘之必須去,景淵作爲鍾銘之的同伴,也會去,陸離更是一語不發地跟上。最後竟然變成謝凝與青瓷在馬車裡優哉遊哉地坐着,陸離、景淵、鍾銘之騎馬護衛在側。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將作監出發,路上遇到了驍衛也遇到了金吾衛,可惜沒一人敢攔着他們的。青瓷第一次覺得緊張,在馬車來幾次要問女帝怎麼辦,謝凝卻只是搖頭而笑,一個字也不多說。
到了轉說中的珠語樓,謝凝還以爲會看到何等媚俗之地,不想這珠語樓臨街而立,門前擺着兩盆瘦梅,白梅凌寒而開,倒是十分清雅。謝凝被青瓷扶着下了車,那守門的小廝衣帽周全,便就迎了上來,笑道:“公子金安,恕小的眼拙,不曾見過公子,今晚是本樓一年一度的品珠大會,不知公子是否有請帖呢?若是沒有……”
“瞎了你的狗眼!連本世子也不認得了麼?”鍾銘之趕緊上前將請帖砸了小廝一臉,咬牙道:“去通知你家言寸心,就說我家大人來了,讓她趕緊將最好最大的位置給讓出來,否則的話,管他明天是元日還是中秋,小爺立刻能叫你這珠語樓全都流放,信也不信?”
他是京城裡有名的混世魔王,一個不好就要捱打的,嚇得小廝忙賠笑道:“是是是,小點的知道了,小的這就派人去通知。流虹,快帶鍾世子進去。”
“是。”伴着嬌軟柔酥的聲音,一個美貌的紅衣女子走了出來,福身道:“幾位尊客請隨奴來。”
語罷,她款款而走,每一步都彷彿嬌花隨風般柔軟,只看得謝凝臉上帶笑,心中稱讚。沒走了幾步,一個挽着高髻、髻邊帶着一支翠翹墜珍珠的婦人快步走來,那婦人看來已年過三十,雪白的臉龐垂着三串珍珠,映得恰到好處,一搖一晃之間也叫人心旌盪漾起來。
“奴言寸心見過鍾世子、諸位大人。”言寸心忙行禮道,“不想今日世子真的來了,珠語樓不勝榮寵,上好的雅間已備好了,請諸位大人隨奴來。”
謝凝又一次大開眼界,世上還有這等風韻與成熟的嫵媚,還有這樣的美人!她盯着言寸心不住地看,若不是青瓷扶着,險些摔跤,只將鍾銘之看的目瞪口呆。
天哪,他已經能想到自己回家會是什麼遭遇了!帶女帝來逛青樓也就罷了,女帝竟然還彷彿喜歡青樓女子!光是“青樓”二字已經驚世駭俗,何況“女子”!這卻叫他如何是好!
進了裡邊謝凝才知道,這珠語樓獨佔了平康坊的東南角,四面一開門,兩門臨街兩門臨着坊裡的小巷。樓裡採用回字廊,外邊一層是門與客房,中間是佔地極大的花園,扶疏的花木中翠竹森森,曲徑通幽,路旁不時放着精緻的雕鏤青銅燈,花木掩映處露出精緻小樓閣的飛檐小角。
過了花木,便是回字裡一層。四面都是三層小樓,三面爲客,一面爲主,回字樓中間有座足足一層半高的舞臺,上邊已鋪着猩紅的地毯。一條長長的樓梯自三樓直通到舞臺上,舞臺下邊已經坐滿了樂師,彷彿隨時要開始奏樂。
到了安排的地方,果然是最好的雅間,正對着舞臺,三層上視線一覽無餘。欄杆前一張圓桌,桌上擺着一盆水晶缸養着的水線,凌波而開,清理非常。
謝凝進去便在最中間的位置上坐下,青瓷立刻站在她後邊。其餘的人只好按照官階坐下,謝凝左邊是陸離,右邊是汝陽王景淵,兩人的旁邊再分別是夏侯淳與鍾銘之。
五人剛坐下,言寸心便讓女伶們端着各色瓜果點心上來了,她親自爲謝凝等人斟了茶,笑問道:“尊客可要來些酒?咱們樓裡的竹葉青可是全京城最好的,最適合在此時小酌一杯了。醉眼看美人,豈非人生快事?”
鍾銘之聽得額頭直冒汗,當着女帝的面說她樓裡的酒是全京城最好的?她是不是不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鍾銘之生怕謝凝一個不好便要生氣,屆時羽林衛包圍青樓……這可叫人怎麼說得出口!
“這裡沒你的事了!”鍾銘之趕緊趕人,“快走吧!”
言寸心也不惱,將茶壺放下便要行禮離開。
“哎,等等。”謝凝忽然叫道,伸手輕輕一抹,卻不是她的手搭上言寸心的手。她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串檀香木十八子佛珠,只見她的手輕輕一晃,佛珠便纏住了言寸心的纖纖玉指,謝凝再一拉,言寸心的手邊彷彿被人牽着一般滑了一下。言寸心一愣,謝凝已擡起手嘆了口氣,道:“小娘子好香,將我的檀香木都比下去了,都說聞香識美人,今日一見,古人誠不我欺。”
這一出動作將在場的四個大男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陸離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娘子從哪學來這般風流的作態。言寸心的眼睛一亮,便吃吃地笑了起來:“大約是見到公子,心中歡喜吧?”
“這卻叫人爲難了。”謝凝見她沒戴翠翹的一畔雲髻略有鬆散,便將桌上擺着水仙折下了一枝,捻着佛珠的手用佛珠墊着,輕輕地挑了下言寸心的下巴,讓她轉頭。一邊將那盛開的水仙花插1入她的髮髻,謝凝一邊問道:“我從不曾到過青樓,今晚隨兄弟們來是爲了見識見識品珠大會的,不想原珠未曾見到,卻先念着蒙塵明珠了。”
“呵呵……”言寸心也是見慣了青樓裡風流手段的人,聞言以袖掩口輕笑道:“雖有知音見採,不辭唱遍陽春,公子既然有心,奴便爲公子唱一曲解解乏,也算是回了公子這一朵水仙,可好?”
謝凝笑得眼眸如水,說不出的溫柔體貼:“自然是極好的。”
言寸心便讓侍女取了古箏來,燃香坐下,紅酥手撥絃弄箏,唱道:“飛瓊伴侶,偶別珠宮,未返神仙行綴。取次梳妝,尋常言語,有得幾多姝麗。”
這是柳七的詞《玉女搖仙佩·佳人》,謝凝恰好聽過,便和着節拍,用檀香十八子輕輕地敲着桌面,又折了枝水仙,放在鼻下輕嗅,接口唱道:“擬把名花比……”
“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言寸心的眼眸如水,柔波一般盪漾開來,一圈圈地攏向謝凝,唱道:“細思算、奇葩豔卉,唯是深紅淺白而已。”
“爭如這多情……”謝凝站起來,拈着那一朵水仙走到言寸心身邊,以柔嫩的花瓣劃過女子那比花瓣更柔嫩鮮豔的臉龐,唱道:“佔得人間,千嬌百媚。”
言寸心垂眸一笑,繼續唱道:“須信畫堂繡閣,皓月清風,忍把光陰輕棄。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當年雙美。”
謝凝便在她的琴凳旁坐下,一手支着臉頰,笑盈盈地看着她,唱道:“且恁相偎依!”
言寸心更是滿臉柔情,聲音越發地嫵媚入骨。“未消得、憐我多才多藝。願妳妳、蘭心蕙性,枕前言下,表餘深意。”
謝凝將指間的水仙花棄了,任由那水仙花委頓在地,只捏着言寸心的下巴,讓她轉過臉來,用幾乎是吐氣般的聲音低低唱道:“爲盟誓……”
言寸心的手便離了古箏的弦,雙手攏住了謝凝的手,輕聲唱了最後一句:“今生斷不孤鴛被。”
兩人脈脈對視,目光中似有無限繾綣在緩緩流動,只將一旁的人看得呆若木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唉……”謝凝握着言寸心的手嘆息道,“有如此解語花,還要什麼品珠大會?”
言寸心笑道:“此刻距離品珠大會還有半個時辰,如蒙不棄,公子請到奴房中,奉以清酒三盞可好?”
“不能少了妙音相伴。”謝凝笑着與她攜手站起,便要離開。
“你……小公子!”鍾銘之這纔回過神來,一步上前,伸手想抓住謝凝的肩膀,卻又不敢,只好憑空甩了甩,着急道:“你……你不能……”
“我不能什麼?”謝凝問道,“你敢阻攔我?”
“我……”鍾銘之算是明白那些文武大臣恨不得以死相諫的心情了,他現在就恨不得哭死在她面前!沒辦法了,鍾銘之只能回身求救,叫道:“你們倒是說句話啊!”
桌上坐着的三個男人,夏侯淳閉目養神,景淵斟了茶垂眉仔細品嚐着,陸離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麼,只道:“她喜歡就隨她去吧。”
“聽到了沒?”謝凝冷哼,又對言寸心溫柔一笑,低聲道:“小娘子請。”
言寸心一笑,並不多話,握着她的手將謝凝一路帶到了花園中的一棟小樓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