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起來的原因很簡單,孟季衡與青瓷便負責檢查船隻,結果底層船艙裡發現了個人,青瓷一看不得了,立刻便將人帶到了謝凝面前。
那時,謝凝正打了個噴嚏,而陸離忙忙地取出披風要給她披上。披風正要落在身上時,青瓷推着那人到了謝凝面前,稟告道:“小姐,屬下在船艙發現此人,請小姐定奪。”
陸離抓着披風的手當即就停住了,皺眉道:“你怎麼在這裡?”
“太……太尉……”那女子一身精緻的綢緞錦衣,容貌嬌媚,神色楚楚,望着陸離咬着嘴脣,只叫了一聲便不敢多說了,一汪眼淚欲流未流停地在眼裡,說多可憐就多可憐。
陸離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剛想開口,謝凝卻笑了:“還要做戲麼?當朕是傻子麼?這艘船是從京郊碼頭直接駛出來的,朕的船,是有驍騎營專門守着的,若非驍騎營放行,誰能偷偷溜上船?太尉,你自己統領下的兵,一個不小心讓自己的小妾溜到朕的船上了?這話說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朕是個傻子了!”
陸離的臉色變得又難堪又生氣,周圍的翊衛也尷尬不已,誰也沒想到,女帝的船上竟然溜上了太尉的小妾——誰不知道這是太尉故意帶上來的?
“陛下,陛下息怒。”司月見情況不對立刻就跪下了,哭着說:“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沒去過江南,又擔心許久不能見到太尉,江南女子綽約柔美,妾身害怕……”
她仰起滿是淚痕的臉,哀切道:“陛下,您富有天下,妾身卻只有一個太尉而已,若是失去了,妾身也不能活了。陛下,求您寬宏大量,饒了妾身吧!”
說着就長身一拜,伏在地上再也不起來了。
謝凝的神色平靜得詭異,看了半晌才笑道:“若是朕罰你,還真是不寬宏大量,叫天下恥笑了?”
司月身軀一顫,分明怕得不行,卻還敢回話:“天下人怎敢恥笑陛下?只是……只是會說,陛下同妾身這個卑賤女子爭……爭風吃醋罷了。”
這話一說出,周圍的人都喝道:“放肆!”
謝凝擡手止住翊衛們的動作,點頭道:“很好,你拿住了朕的軟肋,朕就將你留在船上。不僅如此,朕還要你與太尉在同一個房間裡住着。”
陸離瞬間挑眉,司月也顫了一下,擡頭看着謝凝。謝凝的神色不變,問道:“怎麼?還不謝恩?”
司月只能拜道:“謝主隆恩。”
謝凝的神色依舊淡淡,吩咐道:“瓊葉,帶她去吧。”
“是。”瓊葉勾着嘴角笑了,緩緩地說:“小娘子,同我來吧!”
司月猶豫不捨地看着陸離,慢慢地隨瓊葉走了。甲板上又恢復了平靜,只是氣氛變得十分怪異,謝凝剛剛還跟陸離有些交流,現在只撫着雪豹的頭看着濤濤運河水,一句話不說。
也就是從這時開始,整個出行都透着一股緊張的怪異,陸離幾次三番想找謝凝解釋,想示好,而謝凝總是理也不理,直接從他身邊走過了。謝凝雖然下令讓陸離與司月在一個房間裡,但是每天晚上都要陸離去甲板上指揮巡邏,一去就是一整晚,白天司月又被瓊葉拉着去小廚房幫忙,兩個人根本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整艘船的人都知道謝凝心裡怒氣難消,所以誰也不敢多說一句,鍾銘之這個粗枝大葉連蹦帶跳的小世子都不敢大聲說話了。如此過了七八天,船便過了黃河,進入河南道境內。
這天晚上,翊衛好不容易在黃河裡打了一尾鯉魚,蘭橈燒了一碗好湯,小心翼翼地端給謝凝喝了。
嚐了一口,謝凝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道:“果然黃河裡打上的鯉魚滋味不同,便是宮裡也不能喝到這樣好的魚湯。”
翊衛與宮女們都齊齊鬆了口氣,蘭橈趁機便道:“小姐喜歡,就喝多點,婢子給您盛上。”說着便要去盛湯,不曾想就在這時,陸離抓着司月的手大步走來,怒道:“你這是何意?”
謝凝臉上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就這麼沒了,她將湯匙放下,淡淡問道:“我還想問陸公子這麼氣勢洶洶的是何意呢!”
陸離一甩手將司月推到她面前,怒道:“你爲何令雪豹去嚇她?”
衆人看去,只見司月臉上全是驚恐之色,眼下的黑眼圈又厚又重,像是許多天都沒能睡好一般,模樣甚是憔悴。聽了陸離的話,衆人才想起這些天都沒見到雪豹跟在謝凝身邊,原來竟給放在司月的房間裡,嚇唬司月去了。可憐司月一個弱女子,別說豹子了,就連只貓也沒養過,被雪豹一嚇幾乎魂飛魄散。
“她已經多日不曾安眠,若不是我方纔忽然去房間裡,你還想用雪豹嚇她多久?”陸離忍着怒氣道,“你既不願她在船上,將她送回京城去便是了,何苦這樣折磨她?”
“我哪裡折磨她了?雪豹性子貪玩你也不是不知道,與我何干?”謝凝低下頭懶得多看一眼,繼續喝着她的鮮魚湯。
“你……”陸離見她風輕雲淡的樣子,不禁更生氣了,手中勁力一吐便將她手中的湯碗給摔了。“我在同你說話,你做這個愛理不理的樣子給誰看?”
“咣啷——”瓷碗摔碎的聲音清脆,連運河上的波濤都遮蓋不住,孟季衡見狀,嗆的一聲長劍出鞘三分,冷冷道:“太尉,你放肆!”
陸離的神色一僵,站在那裡沒有說話。
謝凝便靜靜地看着他,片刻之後,她忽然笑了。“陸離,看來你始終不記得,朕現在是女帝,而不是當年那人人可以欺負的公主了。朕的船,隨隨便便就塞一個人上來。陸離,朕沒給你的小妾安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再拖出去亂刀砍死,已經非常給你面子了。不曾想朕給你面子你卻敢在朕面前放肆,你是不是以爲,朕的翊衛當真是給朕當嬪妃用的?”
她說着聲音驀地一沉,喝道:“來人!”
“陛下!”孟季衡、衛煜等一干翊衛立刻俯首聽令。
陸離瞬間變了臉色,“謝凝,你想幹什麼?”
謝凝冷冷道:“太尉陸離之妾司月潛入御船,圖謀不軌,更冒犯天顏,着翊衛格殺當場!”
“是!”孟季衡與衛煜配合無間,衛煜帶着一隊十八人護衛在謝凝身邊,孟季衡則長劍出鞘,斜指地面,一步步走向癱坐在地上的司月。
“你敢!”陸離擋住孟季衡的去路,面色陰沉。“就憑你?”
“太尉武功蓋世,滿朝皆知。”孟季衡露齒一笑,握緊了手中劍柄,緩緩道:“但末將既然入了翊衛,便要以此身此劍護衛陛下威嚴,太尉若是執意阻攔,末將只好冒昧請教太尉高招了!”
“呵,螳臂當車,自不量力!”陸離冷笑一聲,竟以空手對陣孟季衡的長劍,屈指一彈,要將劍刃彈開。
“那麼,末將就斗膽了!”孟季衡大喝一聲,迎了上去。
兩人霎時間在狹窄的甲板上打了起來,誰也不曾料到,出行的途中女帝身邊的翊衛竟然與太尉動手起來,起因還是因爲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
孟季衡的武功次於陶允嵐,也是京城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但陸離畢竟久經沙場,臨陣對敵的經驗不知比孟季衡高出多少。孟季衡勉強仗着手中寶劍支撐着,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陸離拿下。
謝凝見狀,當機立斷地下令道:“都給朕圍上去!今日務必將這廝連同那賤婢一同殺了!”
翊衛們這才明白,原來女帝一早就想除去陸離了,司月之事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於是一聲令下,翊衛中只留了三個人護衛謝凝,其他的全都圍了上去。船本來就不大,甲板也窄得很,翊衛們一圍上去,陸離能活動的範圍就更加小了。
他漸漸被逼到船舷邊上,形容狼狽起來。一指彈開襲來的細長腰刀,陸離恨聲道:“謝凝,原來你一早就打定主意要殺我!”
“不錯。”謝凝坐在一桌子佳餚面前,悠閒地斟了一杯酒,笑道:“陸離,自從三年前你將朕擡到紫宸殿要和離的那一刻,朕就無時不刻不想殺了你!朕着實想將當日所受的屈辱千倍萬倍還給你,可惜,朕手中的權力不足,只能令你死在這運河裡!——翊衛聽令,格殺勿論!”
“你……”陸離咬牙道,“謝凝,一夜夫妻百夜恩,你竟如此狠心?”
“百日恩?”謝凝冷笑道,“當日你令朕遭天下人恥笑時,又何嘗顧慮過夫妻間的恩情!”
她越說越恨,忽然看到地上嚇傻了的司月,便冷笑一聲站了起來。
“你……你想做什麼?”司月見她一步步走來,嚇得渾身顫抖,掙扎着往後退。“你不要過來!不要殺我!”
“呵……”謝凝笑了一聲,往旁邊伸出手,道:“刀。”
一個翊衛立刻將腰刀抽了出來,雙手奉到謝凝手中。謝凝握着刀走向司月,淡淡道:“能死在朕的手下,你當覺得無上榮寵,畢竟朕親手殺的人,你還是第一個呢。”
“不……”司月哭着爬起來,奪路而逃,然而她身後只是船舷,哪裡還有什麼路?她驚慌地轉頭看着謝凝,忽然一咬牙道:“我就算是死也不願死在你的劍下,太尉,是妾身連累你了!”
語罷爬上船舷,跳入運河之中。
“司月!”陸離見狀不由得大急,足尖一點船舷便要伸手去救人。
謝凝等的就是現在,立刻喝道:“青瓷!”
一直按兵不動的青瓷當即將甩出一串泛着幽藍光芒的暗器,黑暗裡只聽一聲悶哼,接着便是落水聲,水聲之後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謝凝一身錦衣羅裳站在船頭,靜靜地看着黑沉沉的水面。夜風吹來,羅裙與披帛悠悠飄蕩,恍如神仙中人。許久之後,她最後忽然低低地笑了。
“傳朕紫宸令,太尉陸離不慎落水,着各道州府全力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語音重重地落在最後四個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