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煬回到家後,他爸不在家。
他的弟弟妹妹詫異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麼了。
吳景蘭正好從樓梯上下來,看着自己的兒子一身戾氣,跟羅剎一樣兇狠地衝進了家裡,驚訝道:“你這是怎麼了?”
原煬握了握拳頭,“我爸呢?”
“去廣州出差了。”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吳景蘭走到他身邊,皺眉看着他,“原煬,你怎麼了?你跟他你爸爸之間究竟出什麼問題了,他成天黑着一張臉,弄得家裡烏煙瘴氣的,你成天不回家,一回家也這個德行。我是你媽,你有什麼非得瞞着我。”
原煬看了吳景蘭一樣,啞聲說:“媽,我喜歡上一個男的,你能接受嗎?”
吳景蘭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原競一下子跳了起來,從背後架住原煬,“哥,你發燒了吧,跟我進屋躺一會兒。”
半大的小子,已經跟原煬肩膀頭差不多高,多少有了些力氣,只是在原煬眼裡微不足道,他輕輕一甩,把原競甩到了一邊兒去,“我沒發燒。媽,我和我爸之間,就是這個問題,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你遲早要知道,因爲我爸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原煬咬牙切齒地說。
吳景蘭蹙眉看了他半晌。
原家人都知道,吳景蘭的脾氣比原立江還大,一般男人都不敢惹他,原煬早做好了他媽發飆的準備,他現在什麼都不怕了,他情願所有的怒火都朝着他來,只要能爲顧青裴避去一分,他都要扛着。
這是一個爺們兒應該做的。
吳景蘭擡了擡下巴,“你跟我來書房。”然後她指着原競和原櫻,“你們倆回房間寫作業去。”
原煬跟着吳景蘭上了樓。
關上門後,吳景蘭先是給了他一耳光。
原煬偏過頭去,表情沒有一絲波動。
吳景蘭雙手抱胸,眯着眼睛看着他,“是顧青裴嗎?”
原煬挑了挑眉,“你猜到了? ”
“我纔跟你爸因爲解僱顧青裴的事大吵了一架,他給我的理由騙別人可以,糊弄我還差遠了。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因爲什麼,連我們夫妻間都不能說,現在前後一聯繫,一下子就想通了。”
原煬扒了扒頭髮,“就是顧青裴。”他擡頭看着吳景蘭,“媽,你別跟我講大道理,我爸說得夠多了。你說什麼都沒用,我喜歡他,我眼裡容不下別人,只有他。”
吳景蘭冷冷看了他一眼,“這點兒出息,我早就知道,原家就沒法指望你這個敗家子傳宗接代。”
原煬漠然道:“你們還有原競,別來逼我,沒用。”
“那你現在跟你爸是怎麼回事。”
原煬低着頭不說話。
吳景蘭擡高音量,“怎麼回事兒啊?他把顧青裴辭了你就這麼激動?你至於嗎?顧青裴這種熱你,到哪兒都能混得好好的。”
“不只是這個。”
“那是什麼。”
原煬還是說不出口,“媽,那事兒早晚你自己就知道了。我回來只是來找我爸的,既然他不在,我就走了。”
“你站住。”
吳景蘭上前一步,摸了摸他的臉,口氣軟了下來,“煬煬,媽媽生你的時候,生了將近十個小時,我三個孩子,就你讓我最遭罪,長大又讓我最操心。我這個人對誰都厲害,就是對自己的孩子狠不下心。你敢當着我的面跟我說你喜歡男的,我真想抽你一頓,可媽媽捨不得,你能不能讓我和你爸省點心,別再爲了一個外人,跟你爸不對付了。”
原煬摸了摸吳景蘭的頭髮,輕聲道:“媽,他對我來說,不是外人。你和我爸可能都覺得我是年輕,一時衝動,可是媽,我從來不說胡話,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原煬言出必行,我說我非顧青裴不可,我就是非他不可。”原煬抱住了他媽,啞聲道:“媽,對不起,我真對不起你。跟顧青裴在一起之後,我才覺得自己成長了不少,我從小就不懂事,總讓你生氣,我都改行不行。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可以什麼都聽你的,我就是不能跟他分。”
吳景蘭眼眶一酸,對着自己這個英武出衆的大兒子,既狠不下心也下不去手,簡直無奈透了。
“原煬,你能說這番話,媽媽心裡很欣慰,但是我唯獨這件事沒法答應你,我們家不能進個男媳婦兒。何況顧青裴比你成熟老道,利用你跟玩兒一樣,你知道他表面上跟你好,心裡都在想什麼?你自己換位想想,作爲父母,我麼能讓你跟顧青裴在一起嗎?你想讓咱們原家淪爲笑柄嗎?”
原煬淡道:“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媽,算我對不起全家所有人。”他放開了吳景蘭,輕聲道:“你早點休息吧,我回去了。”
吳景蘭突然緊張地拽着原煬的袖子,“你去哪兒。 ”
“回家睡覺去。”
“這裡不是你家嗎。”
原煬低下頭,“我還有事,先走了。”
“原煬。”吳景蘭掰過他的臉,逼他直視自己,“原煬,我們並不是不能溝通的父母,你等你爸回來我們再談談,好嗎?你做事最容易衝動,最後損傷的都是自己,爸媽是一心爲了你好,你別這麼傷我們的心。”吳景蘭口氣凌厲了幾分,“你看着我。”
原煬始終沒有擡頭,他把吳景蘭的手從自己身上抓了起來,轉身走了。
吳景蘭在他身後叫道:“原煬!”
原煬迅速鑽進了車裡,幾乎逃着離開了家。
他確實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可他更對不起顧青裴。
自己喜歡的人和家人,本來就不該形成對立的選擇,可卻偏偏形成了。他實在沒有辦法,他從頭到尾,哪怕一刻,都沒有想過要放棄顧青裴。
他只希望他父母有一天能接納顧青裴跟他一起進這個家門。
他把車隨便開到了一條陌生的衚衕裡,並就地停了下來。
他抓着方向盤,死死地抓着,僵硬地看着前方,好半天才掏出手機,給他爸撥了個電話。
原立江沉穩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我在忙,說吧。”
原煬冷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的目的達到了嗎?”
原煬握緊了手機,如果電話那頭不是自己的親爹,他早已經破口大罵。
原立江沉聲道:“我本來不想用這樣的手段逼你們。可你們顯然不夠自覺,我只是個正常的父親,我沒法接受自己的兒子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原煬,我們是親父子,我對你下不去手,但是對顧青裴,我可不會客氣,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他,哪怕是爲了他好,跟他斷了吧。”
原煬的胸膛劇烈起伏着,“爸,如果你再動顧青裴半跟汗毛,我就把錄像帶放到網上去,跟你做的正好相反,我會把顧青裴遮起來,讓我自己露露臉,我原煬向來不怕丟人,如果你也不怕,你可以試試。”
原立江頓了一下,寒聲道:“你這個混蛋。”
“爸,我是當真的。”原煬握緊了拳頭,“我知道你理解不了,可我把顧青裴當我媳婦兒,你卻這麼羞辱他,這跟羞辱我沒有任何區別。如果你不是我老子……”
原立江喘着粗氣,看來被氣得不輕,“你說什麼?你把他當什麼?原煬,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你沒聽錯。爸,我是認真的,如果那段錄像和照片你再散播出去半點,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原煬不想再從自己父親的耳中聽到什麼冷酷的話,索性掛掉了電話。
他趴在方向盤上,一個人靜靜地呆了很久。
這個陌生地、黑暗地小衚衕,由於光線的原因,盡頭隱沒在了黑暗中。
就好像怎麼都走不到頭一樣。
他沒有辦法擺脫內心那種被遺棄的沮喪和難過,他迷茫地不知道現在該去哪裡,該做些什麼。
他不願意回家,他想回顧青裴哪兒,卻不敢。
就好像整個北京城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一般,讓他即使被暖氣環繞,也覺得連心尖都涼透了。
顧青裴現在在做什麼呢?那些照片都造成了什麼影響?他應不應該回去?如果顧青裴還是讓他滾……
原煬眼中盡是迷茫。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原煬看了看來電,是彭放打來的。
他接通了手機,卻不想說話。
“原煬,顧青裴是不是出事兒了,那些照片是怎麼回事!”
這麼快……就已經連彭放都知道了。
原煬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想着顧青裴要面對什麼,他就覺得心如刀割。
“原煬,你說話啊,還好把你遮起來了,不然可就丟大人了,是誰這麼害顧青裴啊,多大仇啊。”
原煬啞聲道:“你在哪兒?”
“我?在家,怎麼了。”
“我去找你。”原煬扔下電話,驅車去了彭放家。
彭放自己住,家裡除了他還有倆保姆,不過聽原煬要來,他把保姆都打發走了。
原煬一進屋他就看出不對勁兒了。
他跟原煬從穿開襠褲起就認識,這麼多年了,原煬不管闖多大禍,都沒心沒肺的不知道着急。他是第一次看到原煬失魂落魄成這樣,就好像整個人被抽離了什麼東西一樣。
“兄弟,你這是怎麼了?”彭放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有些擔憂地看着他,“其實吧,那個照片也沒啥,就露了個臉,我相信以顧青裴的定力,能挺過去的。”
原煬搖了搖頭。
“不是,那照片到底怎麼流出去的?難道你也修電腦了?”
原煬搖晃着站起來,從彭放的冰箱裡提溜出一罐啤酒,打開就猛灌了一大口。
彭放急了,“你倒是跟哥們兒說說啊,給你想想辦法啊。”
“是我爸乾的。”原煬轉過頭看着他,眼神灰暗,深不見底。
彭放愣了愣,顯然被嚇着了,嘴裡就剩“我操”了。
原煬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把目瞪口呆地彭放晾在了一邊。
彭放好半天才長嘆一口氣,不敢置信地看着原煬,“原煬,你是玩兒真的,你他孃的居然跟顧青裴是玩兒真的,我真是……你不是魔障了吧?你把你爸都逼成什麼樣兒了,讓他放低身價,用這種手段去對付一個區區顧青裴。你是真的來真的呀原煬!”
原煬把啤酒罐往茶几上一摔,粗聲道:“我他媽來真的怎麼了!我就看上一個人了怎麼了!爲什麼處處給老子添堵!處處都他媽給老子添堵!”原煬暴躁地把啤酒扔到了地上,煩悶地直抓頭髮。
“哎,冷靜,冷靜,別跑我家撒酒瘋。你給我好好說說,事情怎麼演變到這步的。”
原煬抱着腦袋揪了半天,彭放都怕他把自己揪禿了,他才斷斷續續地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彭放更加不能淡定了,這他媽就差倆人攜手私奔了呀!
他不得不從新審視自己這個發小,原煬這個人總是吊兒郎當的,對什麼事兒都沒這麼上心過。現在卻成天想着忙事業,做生意,掙大錢,整個人着了魔一樣想奮起,現在更是爲了一往情深的感情狼狽成這樣。
這一切的轉變都是因爲那個顧青裴。
他猶記得原煬當初剛認識顧青裴時,是用怎樣鄙夷的、厭惡的表情和口氣對自己形容顧青裴的,那個時候原煬憋着一肚子損招陰顧青裴,沒想到那損招最終卻報應到了他自己身上。
因果這個東西,真是夠操蛋的。
看着原煬頹喪的樣子,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了,畢竟是涉及到傳宗接代的事兒,他要是支持原煬,他有點兒對不起原家的列祖列宗,他要是不支持原煬,又對不起自己的兄弟。
他就陪着原煬沉默地喝了好半天的酒,最後終於憋不住了,“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原煬甩了甩腦袋,“我不回家了,除非他同意我領着顧青裴回去,否則我不會再回家。”
彭放嘆道:“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
原煬雙眼迷離,看着虛空,“我爸不該那麼做,他不該那麼做。”
“那顧青裴呢?他肯定怨你。”
一提到這個名字,原煬臉上就蒙上了一層陰影,“等他消消氣我再去找他。”
“什麼時候?”
“明天。”
彭放無語了。
第二天一大早,張霞到了他家,把一切離職文件都準備好給他送了過來。
顧青裴簽了字,安慰了張霞幾句,並囑咐把後續事宜都通過郵箱聯繫,這才把她送走。
張霞走後,顧青裴洗了個澡,提上行李,準備叫車去機場。
他習慣從地下停車場穿過去,走到主幹道,這樣比從正門走好打車。
就像以往上班時很多個早晨那樣,他在停車場看到了原煬。
原煬也還像從前那樣,背靠着車門,有時候點上一根菸,有時候只是站着發呆。天氣再冷,他也不會坐進車裡,顧青裴一下樓,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就好像怕自己會錯過他一樣,充滿他整個視線。
原煬扭過了頭來,靜靜地看着顧青裴,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難過,“你要去哪裡?”
顧青裴道:“塞班島。”
原煬心頭一顫,苦澀地說:“我們應該一起去了。”
“沒什麼應該不應該。”顧青裴裹緊了大衣,想從他身邊經過。
原煬拉住了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我現在去哪裡都可以,帶着你私奔都可以,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想看到你,也不想看到任何我認識的人。”顧青裴冷漠地看着他。
原煬咬了咬牙,“那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假期。”
“現在不是了。”顧青裴揮開他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原煬握緊了自己空蕩蕩的手心,他窩得越緊,心就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