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永遠不變的乾旱;飢渴,難以忍受的飢渴。
頭頂似乎正在投下無數火焰般的太陽懸在空中,散發着刺眼的光芒,乾燥蒸騰的熱浪夾帶着細沙塵土如漫天迷霧般把正在行進的隊伍包裹在裡面。
腳下的靴子裡已經是一片溼澤,麻木的腳趾踩在火燙的沙土裡已經感覺不到那種烘烘的炙烤,只有全身的脫力和頭暈目眩的疲憊。
從沒感覺過身上裝備如此沉重的步兵中,已經有人脫下厚重的皮甲穿在長矛上行進,而那些始終穿戴整齊,盔甲鮮明的騎士也有許多人因爲忍受不住汗流浹背的折磨卸下甲冑,甚至敞開厚厚的內袍,讓吹到身上顯得生疼的風沙緩解難以忍受的酷熱煎熬。
蓋伊騎在馬上不住緩慢的細喘着,他覺得呼進喉嚨裡的不是空氣而是一團團的火焰,細小的沙塵吹進他嘴裡,把他的喉嚨摩擦得象是點了一個火把,而每當擡頭感受到空中可怕陽光肆虐時,他都爲自己的決定感到說不出的後悔。
這時的蓋伊已;興不起找薩拉丁決戰的念頭,看着自己的軍隊在沙漠中如一條即將窒息的魚般掙扎前進的慘狀,蓋伊的頭腦中第一次出現自己可能會在與薩拉丁決戰前就被戈壁吞噬的恐懼。
“陛下,這樣下去我們就死這個地方的,”雷蒙催着戰馬氣喘吁吁的來到蓋伊身邊,看着連人帶馬都一片溼漉漉的蓋伊,他吐了口長氣憤懣地說。原本這時應該爲自己的真知灼見感到慶幸的雷蒙,看着這支如垂死掙扎的蛇般在戈壁上蠕動的軍隊,一種大禍臨頭的畏懼逐漸襲上他~頭“我們必須儘快立刻,也許我們不該再向哈丁進軍了,那樣簡直就是送死!”
“那麼我們該哪走呢,這簡直就是個被上帝遺棄的地方。”蓋伊透着絕望的看着前方一片灰白乾燥的世界“也許我們應該回去,如果回去是不是更好?”他試探地問着雷蒙。
“那樣我們就全完了,”雷用不氣地口氣駁斥着蓋伊,這時他已經顧不得那些所謂的宮廷禮儀“我們出來的已經夠遠了,如果回去一旦薩拉丁從背後追擊過來,我們所有人都別想逃出這片戈壁,”他同力從馬背上站起來,看着令人絕望的前方戈壁,他嘴裡發出無奈的嘆息“我們走地太遠了,太遠了……”
“可我們也絕對不能在這裡等死,這個地方就是個地獄,我想薩拉丁一定在什麼地方等着我們去撞進他的圈套。”蓋伊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地處境,他緊張的向四周看着,直到看到同樣大汗淋漓,全身無力的雷納德從隊伍後面趕上來。
“這就是你所說地和薩拉丁地決戰。”_伊憤怒地盯着納德“我地軍隊在和異教徒交戰之前一直在受着乾旱和飢渴地折磨。而現在我們能不能找到薩拉丁都已經值得懷疑。”
“陛下。請不要忘記最後決定軍地是你而不是我。”雷納德同樣不客氣地駁斥着一臉暴躁地蓋伊。他開始覺得自己越來越難以忍受這個人“也許我們該多派出些斥候。也許薩拉丁就在我們看不到地附近某個地方。所以我們必須在還沒有因爲缺水變得嚴重之前找到他。
”
“我們應該首先保護我們自己。”雷蒙舔着乾裂地嘴脣反駁着“如果現在我們去立刻改道也許還來得及。我們應該立刻向西。只有到了加利利海邊地時候纔會安全一些。”
“難道我們就這樣放棄。或者再次象你要放棄你妻子似地放棄和薩拉丁地決戰?”雷納德故意提高嗓門。讓所有人都聽到這個。然後他微微搖着頭“我們只要找到薩拉丁一切就都能解決了。不要忘記他地軍隊根本沒有那麼多人。而且圍攻提比利斯顯然已經佔據了他不少地軍隊。而且他還必須保護從大馬士革來地補給後路。想想!只要再堅持一下。我們就可以獲得勝利。”
說到這。他故意撇了一眼又開始變得猶豫不決地蓋伊:“如果有人願意放棄這個到手地榮譽我是不反對地。不過那時候拯救聖地地英雄就只會有一個。那我博特納姆地雷納德!”
沒有任何一句話比這句狠狠擊中了蓋伊的要害,他的臉頰在聽到這句話不禁微微顫抖,一想到自己始終岌岌可危的王座和並不牢靠的根基,雷納德的話就如一根針般刺進了蓋伊還在左右爲難的心底,這讓他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派出斥!”
蓋伊緊咬着嘴脣發出的這聲沉重命令,讓雷納德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挑釁般的斜了面色低沉的雷蒙一眼,催動戰馬轉身向隊伍前方衝去。
“既然您已經做出決定陛下,請允許我帶領軍隊爲您開闢道路。”雷蒙終於在發出一聲無奈嘆息後向蓋伊行禮建議,然後他在國王還沒有回覆時也調轉馬頭向前衝去。
只留下了下達
又爲自己的決定感到心煩意亂的蓋伊,獨自望着隊伍畏懼的乾涸世界呆呆出神,滿心煩惱。
………
煩惱的並不只是耶路撒冷國王,在同樣可怕的陽光下,埃及蘇丹也正在爲一些並不如他意的事被煩惱困擾着。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個將領,薩拉丁在略微沉吟之後擡手示意他退出自己的御帳。看着那個人在帳外白呼呼的空地上蹣跚走着的背影,薩拉丁從身邊捻起一顆剛剛從冰鎮的錫桶裡取出的葡萄,放進嘴裡。
“蘇丹,那些人已經給我們找了不少麻煩了,”拉赫曼不忿的提醒着薩拉丁“那些法蘭克人不停的襲擊我們地補給線,這次居然把我們運來的所有箭支都燒燬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怎麼和蓋伊決戰。”
“可你又怎麼去抓住他們呢,”感到自己聲調沉重的薩拉丁第一次覺得有些疲憊“那個貢佈雷究竟在想什麼,他的那支軍隊是偶然,還是已經知道我們要做什麼?”
“不論他是不是經覺察了什麼,我次都不會放過他,”拉赫曼狠狠的吐出這句話“我會讓他後悔曾經給我的侮辱,我要抓住他綁起來到戈壁上,一直看着他被烤熟爲止。”
“埃米爾,重要的是貢佈雷是已經覺察了我們的意圖,”阿迪勒擔憂的看着薩拉丁“蘇丹,如果真是那樣,那麼法蘭克人的軍隊對我們就很危險了。我想貢佈雷一定會把這一切都告訴蓋伊,他們一定有了針對我地安排,否則他們就不會明知道是陷阱依然來找我們決戰。”
“那個貢佈雷?”拉丁伸手輕輕按着額頭,他從沒想過那個年輕人居然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大地麻煩。以至到了現在讓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地圖上由斥候報的表示着法蘭克軍隊位置的那水晶瓶蓋,再回頭看看自己最近幾天因爲綿延漫長而不停遭受到騷擾的補給線,薩拉丁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令人憂鬱的兩難境地。
“蘇,如果我們這個時候暫時退出哈丁,再尋機會呢?”阿迪勒輕聲提醒着,他知道這樣地建議對蘇丹意味着什麼,但是他卻覺得有義務向自己的君主提出最有利地建議“貢佈雷一直襲擊我們的補給隊顯然已經發現了什麼,而法蘭克人又一直在向我們進發。蘇丹,即使是我們的軍隊也無法在這樣的季節在沙漠裡聽停留那麼長時間。如果我們的補給再遭受幾次這樣的重創,將來和法蘭克人地決戰就勝負難料了。”
“放棄與法蘭克人的決戰?這是最大:罪行!”艾克蘭納德維的聲音響徹整個御帳,他象終於抓住了什麼把柄似地從角落裡衝出來,闖到阿迪勒面前大聲斥責着“如果有人說是世上有僞信者,那我想我面前就有一個了。”
他開口就用讓帳裡所有人爲之一愣的指控譴責着這個剛剛搶了自己職位地“敵人”,對於這個原本想要拉攏,卻轉眼之間發現成了自己最大對手的阿迪勒,艾克蘭;納德維從心底裡充滿了甚至超過對異教徒的憎恨。他覺得自己成爲了兄弟中的笑柄和王公們嘲笑的對象完全是因爲這個阿迪勒在父親面前的諂媚討好和花言巧語,是這個人恬不知恥的從自己手中遏奪了本屬於他的~力和軍隊,一直現在自己成爲了父親身邊最無足輕重的王子。
“我寧可選擇和異教徒同歸於盡也不會逃避,那樣我就可以得福!”艾克蘭;納德維義憤填膺的在父親面前發着誓“父親如果您肯再給我一支軍隊,我會去找到那個貢佈雷,他只是個小孩子,我會讓他知道蘇丹的兒子是多麼可怕。”
“鮑德溫當初也只是個小孩子,”薩拉丁平靜的看着情緒激動的兒子,沒有斥責他,可也沒有支持他“而我卻在蒙吉薩大意了,當時的鮑德溫比現在的貢佈雷還要小吧,”他似乎是徵詢似的看看身邊的一個始終跟隨自己的將軍,然後他不等回答繼續說“你的敵人是否年輕這並不重要,一切要看他是不是有資格成爲你的大敵,如果忽略這一點,安拉就會用災難點醒你,讓你知道傲慢是僅次於飲酒的罪行之一(這一說法源自可蘭~)。”
可是蘇丹,如果你真的退兵,那對你又意味什麼呢?”拉赫曼走向前幾步來到薩拉丁身邊低聲說“不要忘了,我們所有人支持你只是因爲你許諾過要爲我們奪回聖地,如果你在這個時候違背誓言,那麼你將失去所有人的支持,其中也包括我,甚至還有你的兒子。”
“你又什麼時候真正支持過我呢?”薩拉丁看着堂弟硬朗中帶着狡獪的臉龐心底裡無奈的呻吟着,他知道這時正是拉赫曼一直在期盼的詆譭自己的好時候,他能想象自己現在即使只是下達避開法蘭克軍隊的命
前這個人利用成爲攻擊自己地藉口,更不用說是馬士革,那種可怕的後果絕對不是他能承擔,甚至連想象一下都讓薩拉丁感到難以接受,而令他煩惱的是,拉赫曼顯然一樣明白這場戰爭對他的重要。
薩拉丁感覺到了御帳裡的沉悶,他知道那些部落將領在等待自己的決定,也能感覺出那種沉悶中蘊含的可怕威脅。
那個貢佈雷是不是知道自己這樣的處境呢?薩拉丁突然心頭閃過這個古怪的念頭。然後他就覺得自己想的也許過多了,可是一種難言地知覺卻在不停地告訴他,那個年輕人是知道自己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微妙處境的。
而且也正是因爲知道這個,他纔會讓軍隊不停的襲擊自己那條看似牢固卻處處透着脆弱的漫長補給線。
“耶路撒冷地鮑德溫……”薩拉丁隨口說出一句讓身邊的人感到莫名其妙地話,他們不知道爲什麼蘇丹會突然提到那個早已不成威脅的人的名字,雖然那的確是個令他們所有人都爲之忌諱卻有不得不佩服的天才,但是那個人畢竟已經死去,再也無法做出任何威脅他們的事情了,而現在蘇丹突然提到他,這讓很多人感到頗爲不解。
“這個人還不能鮑德溫相比,”在別人還愕然地時候,拉~曼已經低聲反駁着薩拉丁的話“至少他現在還沒有鮑德溫地權力和地位,所以必須在他成爲我們的威脅之前結束這一切。如果有朝一日他真地成爲了那樣的人,~你希望再看到一個鮑德溫佔據着聖地和我們作對嗎?”
拉赫曼地話狠狠的擊拉丁的心底,儘管他知道這個堂弟並不是出於好心,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不論是現在已經毫無退路的局勢,還是對那個人可能會在未來給光復聖地帶來威脅的憂慮,他都必須做出最後的決定了。
薩拉丁一直持平靜的臉上變得凝重起來,他的手指在地圖上不住的輕輕敲擊,儘管在掠過安條克的時候略有遲疑,可他的終於還是在標示着太巴列的那個地方狠狠的敲擊了一下。
“艾克蘭我給你一支軍;去保衛太巴列,”薩拉丁看着臉上露出一片興奮的兒子心底暗暗嘆息,他不知道自己這些兒子中究竟還有誰能在將來和拉赫曼對抗,至少~的納德維他並不看好“記住,我並不需要你一定消滅那支法蘭克人的隊伍,只要你能讓他們不再給我們造成麻煩就可以。”說到這兒,他微微招手讓兒子走到自己近前,然後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叮囑着“如果那個貢佈雷就在太巴列城裡,你去告訴他,我對拉赫曼對他的襲擊表示歉意,我以蘇丹的名義保證他會得到應有的補償,而他必須繼續遵守我們之間的協議。”
“可父親如果我把他的人頭提來,你的這些許諾也就不需要了,”納德維不以爲然的迴應着父親,他爲父親居然向一個法蘭克人表示善意感到羞恥,可是當他看到薩拉丁看着他的那種平靜得似乎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神之後,他立刻低下頭微微行禮向後退去。
“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我的兒子。”蘇平靜的看着退開的納德維,他的眼神掠過似乎在看好戲的拉赫曼,又掠過始終注視着自己的阿迪勒,當看到自己這位愛將時,他略微停頓然後點頭示意他走到自己面前。
“聽着我的兄弟,我要你帶領的軍隊去西方,不論走多遠都要一直向西!你要讓安條克的波希蒙德覺得自己的寶座就象安放在一把鋼刀面前似的不穩。”薩拉丁的聲音從沒這麼沉重,他的眼神裡透出讓阿迪勒感到陌生的凜冽“記住,一定要一直威脅着安條克,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蘇丹,安條克不是已經同意中立了嗎?”阿迪勒有些困惑的問“難道他們毀條約?”
“以前不敢可現在不同,”薩拉丁指着地圖“那個讓我們所有人都吃驚的孩子,他把一切都攪亂了。安條克不敢撕毀條約是因爲我們的強大。可現在因爲貢佈雷對我們的襲擊,將來和法蘭克人的決戰就變得困難甚至危險了。而爲了阻止貢佈雷分出兵力就意味着在對付蓋伊時我們的力量會被削弱。”
“這時候的安條克就會覺得有利可圖,波希蒙特就會冒險。”阿迪勒順着地圖上輕輕划着“如果必要他甚至會從我們側面出兵,然後直接威脅我們的後。
”
“所以你必須讓他知道該做什麼,”薩拉丁看着愛將輕聲叮囑着“一個年輕的貢佈雷徹底打亂了我的計劃。可我有你,你會讓我們的計劃繼續下去對嗎?”
“蘇丹,我向您發誓,那個貢佈雷不會成爲另一個鮑德溫。”阿迪勒輕聲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