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年輕黑僕說出這句話時,亞歷山大的頭嗡的一下,半靠牀上的身子猛然坐起,同時沒有受傷的左手靈活的從枕頭下抓出隱藏的短劍。
沒有人知道的左手比右手更靈活,甚至亞歷山大自己開始都沒有注意。
這具身體的主人原來是個左撇子,或者至少能同時靈活使用兩隻手,當發現這個習慣時,亞歷山大並沒有太在意,不過也沒有刻意去宣揚,而是依舊按照後世的習慣只有平時用慣了右手。
但是當他暗殺佩隆的時候,這個之前連他自己都沒怎麼在意的習慣,卻成了他能暗算成功的關鍵。
在他右肩被貫穿刺傷的情景下,沒有人想到他不但能靈活的繼續使用武器,更不會想到他居然左手刺出的一劍的力量,比用右手更爲有力嫺熟。
也正因爲有一擊必殺的把握,和隨後依舊能暫時和刺客周旋直到堅持聞聲趕來的人們的救援,所以亞歷山大甘願冒險,一舉除掉了佩隆這個巨大的威脅。
可現在這個黑人的話讓亞歷山大大吃一驚,他沒想到這之前正在和刺客糾纏的黑僕居然看到了他暗殺佩隆,而且從那肯定語氣裡可以聽出,這人絕不是猜測和詐他,而是確實看到他殺死佩隆的經過。
“你想幹什麼,”用短劍緊抵在黑僕脖子上的亞歷山大緊張盯着關閉的房門,沒有意料中突然闖進來的衛兵,眼前跪着年輕黑僕雖然有些緊張,不由卻好像並不害怕“你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想要訛詐我嗎?”
“不,我的老爺,我只是要感激您,”年輕黑僕神色激動的搖着頭“謝謝您爲夫人報了仇,那個佩隆他該死!他害死了夫人!”
亞歷山大警惕的盯着面前這個黑人青年,他看上去比其他摩爾人顯得機靈而又有規矩,雖然只和他說過幾句話,可亞歷山大感覺的出來這個人似乎比別的摩爾人更有教養,不過這不是能讓他獲得信任的原因,亞歷山大不知道這個人的真正目的,可如果說現在就殺掉他也不行,那樣很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就在亞歷山大飛快琢磨該怎麼辦時,黑人青年翻開圓領上衫的領口,從脖子上摘下個用布條繫着的小包,謹慎小心的打開。
包裡是一小撮頭髮,看着黑僕恭敬的捧起那撮頭髮的樣子,亞歷山大隱約猜到了什麼。
“這是夫人的,”黑人青年略帶羞澀的解釋“是她有一次梳頭時掉在地上的,我知道這麼做是對夫人的不敬,可我忍不住對她的愛慕,我願意爲她做所有事,只要她肯對我笑笑,我甚至把她當成我的守護者,可那個佩隆居然殺了她,老爺如果你沒殺了他,我也會找機會爲夫人報仇的,哪怕立刻被吊死我也不後悔。”
看着眼睛通紅露出憤怒的黑人青年,亞歷山大慢慢收回了短劍。
仔細想想這個人的確沒有給自己下套的必要,如果他有惡意可以向主人或者其他人告密,那樣他就能得到筆賞金,至於說敲詐他,亞歷山大不覺得敲詐一個小小的圖書館司庫有什麼意義。
讓亞歷山大真正相信他話的,還是那撮頭髮,那深褐色的頭髮和尼奧多拉夫人的很象,如果說這個人爲了演戲或者其他什麼目的特意去弄一撮這樣的頭髮,就未免有些太小大作了。
“那你要怎麼辦,不去告發我?”亞歷山大已經警惕的問,他想知道這個黑人青年的目的“我可是殺了巴勒莫的城防官,或者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你的主人齊奧尼先生。”
“他不是我的主人,”聽到那名字黑人青年原本逐漸平靜的臉上又露出了憤怒“他是個卑鄙的壞人,就是那些最下賤的宦官也幹不出他那些事,爲了生意他讓夫人陪那些男人,我甚至不止一次看到他給夫人喝的酒裡放一些很壞的東西,然後那些男人就把她……”黑人厚實的嘴脣緊繃着,脣間隱隱發出的摩擦聲聽上去好像野獸在磨牙“夫人也許名聲不太好,可她是個好人,她對我很好,對每個人都很好,可那個佩隆卻殺了她。我只想謝謝您老爺,佩隆是那些男人中最壞的一個還害死了她,現在您爲夫人報仇了。”
亞歷山大慢慢點頭,他這時也只能選擇相信這個黑人青年,雖然這麼做如同身邊多了顆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可他也沒有其他選擇。
“你叫什麼?”
“烏利烏·奧薩斯,”黑人青年略顯興奮的回答“以我對夫人的愛慕起誓,請您相信我,我絕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
亞歷山大看着這個叫烏利烏的黑人想了下,示意站起來,雖然小心的問:“告訴我,你來幹什麼,就是爲了向我表示感謝?”
“是齊奧尼先生讓我來的,”烏利烏習慣的鞠躬,同時雙手微微交叉撫胸,之前他也做個這動作,不過那時候並沒引起亞歷山大的注意,現在他這動作讓亞歷山大不由暗暗琢磨他的來歷“他讓給您帶來他的一封信。”
說着烏利烏拿出封看上去摺疊得很整齊的信。
信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齊奧尼先生向司庫先生表示了由衷的歉意,對在自己家裡發生的一切他除了感到遺憾就只有和所有人一樣的意外,信的最後齊奧尼先生請求司庫先生看在一個剛剛死了妻子的痛苦鰥夫的份上,能否向宮相大人說請,不要因爲城防隊長在自己家裡遇刺這件事而疏遠和懲罰他,更不要收回一些王宮之前已經許諾過的生意往來。
亞歷山大注意到,齊奧尼先生這封信裡,除了因爲擔心生意受到牽扯而提到了尼奧多拉夫人,整封信裡對妻子的哀悼之辭幾乎沒有,更多的只是對可能會引起的各種麻煩的擔憂,這也讓他多少有些理解烏利烏之前提到齊奧尼時那種痛恨的樣子。
“烏利烏,回去告訴齊奧尼先生,如果可以我會向宮相或是司鐸大人解釋那天經歷過的事,”說到這時他的眼睛緊盯着黑人青年“至於你,我選擇相信你,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老爺,我是夫人的僕人,”黑人青年彎下腰捧起亞歷山大的手親吻着“夫人在她生命的最後只想和您親近,如果不是那個可惡的佩隆,她那時候應該正在您的懷抱裡,這就足夠了,何況您還爲她復仇,我會永遠保持對你的忠誠。”
烏利烏的話讓亞歷山大臉上一滯,他知道黑人青年那話的意思,很顯然這個陷入了對女主人瘋狂愛慕的年輕僕人隨時隨地觀察着尼奧多拉夫人的一舉一動,以至她在宴會上會對哪個男人有興趣都一清二楚,這讓他心裡有種奇怪感覺,不知道尼奧多拉夫人每次和情人幽會鬼混的時候,這個青年人是不是也一直在暗處看着,那時候的他會不會對那些一親芳澤的男人心生殺意呢?
烏利烏當然不知道亞歷山大心裡這些古怪想法,聽到亞歷山大問他關於齊奧尼家裡事,他就有些憤憤的說:“那些夫人的親戚都是些最卑鄙的傢伙,他們現在只忙着兩件事,一個是忙着分屬於夫人的那份財產,另一個是在到處打聽巴勒莫城什麼時候才能解除警戒。”
烏利烏的話讓亞歷山大心中一動。
巴勒莫一段時間來的不太平似乎終於引起了宮相的不滿,在經歷了自己遇刺,前任主教失蹤和城防官被殺這一系列麻煩後,戈麥斯下令爲了抓捕兇手,對整個巴勒莫採取了嚴厲的戒嚴。
藉着這個命令,戈麥斯已經命令包括保護蒙雷阿萊大教堂在內的所有軍隊聽從自己的命令,同時他下令在巴勒莫城裡加強巡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巴勒莫城裡一些地方的士兵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距王宮不遠處的一些街道和民居雜亂地方,更是經常有成隊的阿拉貢士兵來回巡視盤查。
這些都是來探望亞歷山大的奧斯本說的,自從佩隆死了之後,奧斯本似乎有些失寵了,或者說對戈麥斯來說一個能說會道又會討歡心的裁縫,還是不能和真正的手下相比。
這讓奧斯本多少有些失落,在提到宮相的時候,雖然語氣依舊滿是恭維,但從神色恍然間可以看出他那略帶怨懟的心思。
對亞歷山大的受傷,阿方索也多少表示了些關心,他不但派人過來探視還讓人送來了些看上去味道不錯的點心,只是那位探視的牧師似乎總是圍着那天發生的事問個沒完,直到感到終於問不出什麼了才悻悻離開。
不過這位牧師倒是給亞歷山大幫了個忙,在他極力探究卻沒有什麼收穫的時候,自己反而無意間透露了些消息,從他那裡亞歷山大知道了主教團會議已經確定在幾天後的聖羅莎莉亞紀念日召開。
更重要的是,鑑於馬萊喬失蹤和這段時間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主教們似乎感覺到了自身安全的危險,經過討論甚至爭吵,主教們破天荒的做了個決定:主教團會議不在蒙雷阿萊大教堂,而是在做爲司鐸教宮的聖母昇天大教堂,也就是巴勒莫城大教堂召開。
牧師剛離開,亞歷山大就拿出了張草圖,那是米開朗基羅送他的,是這段時間研究巴勒莫老城建築的成果。
上面不但有當下,還有已經拆除或在原基礎上修建的早年諾曼時期建築。
和米開朗基羅手裡的不同,亞歷山大這份圖上多了些其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