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薩科又一次把目光向前面的亞歷山大投去,一路上他已經不止一次的這樣打量亞歷山大的背影,每一次都在考慮是不是如貢帕蒂說的那樣做。
離比薩越近,布薩科越擔心。
一路上他們已經打聽到了關於熱那亞人的消息,果然如奧孚萊依猜測的那樣,熱那亞人一路向着比薩的方向移動。
一開始不論是亞歷山大還是布薩科都多少還抱着一絲僥倖,認爲熱那亞人只是因爲巧合才向比薩的方向進軍,或許下一刻就會聽到他們改變了進軍路線的消息。
但是很快所有人就知道這個想法未免太樂觀了,從熱那亞人的路線上可以看出,他們完全是以比薩爲目標,而且從沿途打聽到的消息看,卡爾吉諾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正在以比尋常軍隊的行軍速度快得多節奏向比薩靠攏。
這就徹底打破了最後的僥倖,亞歷山大下令獵衛兵加快速度,同時他命令波西米亞人分成若干小股,在相互可以聯繫到的保證下,盡最大的範圍的向着熱那亞人可能行進的路線推進。
亞歷山大當然不是希望憑藉波西米亞騎兵就能攔截住熱那亞人的進軍,但是他還是希望如果可能給熱那亞人造成一定的干擾。
因此他給波西米亞人下達了命令的同時,也向他們做出了很重的許諾。
“對你們之前的服務我很滿意,”面對那些波西米亞小隊長,亞歷山大這樣說“你們是我見過的最盡職盡責的士兵,我之前許諾過給你們土地,現在我給你們更多的承諾,騷擾那些熱那亞人讓他們無法進入比薩,然後等待我的到來,我會報答你們爲我做的這一切,我向你們許諾如果你們成功了我會給予你們可以繼承的土地,這樣你們的家族就可以永遠擁有那片土地的擁有權。”
當時的亞歷山大情緒是激動的,而他的話引起的波西米亞人的激動則更甚。
正因爲這個,當波西米亞人紛紛出擊的時候他們特有的叫喊聲在獵衛兵們頭頂的上空盤旋,似乎像是在反覆向獵衛兵們宣告這件事。
如果說阿格里人與蒙蒂納其他地方的軍隊有着這樣那樣的隔閡,那麼獵衛兵與波西米亞人則是永遠相互看着不順眼的。
相近的兵種,相同的職責讓他們成爲了戰場上的競爭對手,每當騎兵衝鋒的號角響起時,總是能看到波西米亞與獵衛兵爭先恐後的衝向同一個方向。
現在波西米亞人似乎終於搶到了更大的機會。
波西米亞人迅速消失在前方,似乎也帶走了亞歷山大焦急的心緒。
他急切的讓獵衛兵加快進軍速度,因爲他知道即便波西米亞人發現了熱那亞人也不太可能有太多的機會能糾纏住他們。
卡爾吉諾是個很難纏的對手,那個人堅決果斷而又富有積極侵略性的性格已經給亞歷山大造成了很大的麻煩,他不相信只憑借波西米亞人就能擋住卡爾吉諾的進軍,說不定他在發現自己正在後面追趕他之後,會更加迅速的向比薩推進。
正因爲這樣,亞歷山大就更急於想要找到卡爾吉諾。
而亞歷山大的焦急也恰恰是布薩科最擔心的。
布薩科這時候很希望波西米亞人沒有找到熱那亞人,這並非是出於嫉妒,而是怕亞歷山大一旦接到消息就會不顧一切的要想去和熱那亞人交戰,如果那樣,他也只能真的按貢帕蒂說的去做了。
只是讓布薩科擔心的事情還是最終發生了。
在波西米亞人離開後的第二天下午,一個波西米亞士兵帶來了他們剛剛發現了熱那亞人蹤跡的消息。
而這顯然是個壞消息,因爲熱那亞人已經到了距離比薩很近的地方。
波西米亞人並沒有急着發起進攻,他們並非膽怯,而是在等待機會。
根據斥候的觀察,原本已經準備停頓下來的熱那亞軍隊似乎又準備重新出發,這讓原本已經做好進攻準備的波西米亞人不禁停了下來。
襲擊正在行進敵人顯然要比進攻已經建立了營地的敵人更加方便,正因爲這樣波西米人決定稍微等等再看。
雖然心中焦急,可亞歷山大還是承認波西米亞人的判斷並沒有錯,他原本的目的就是爲了阻滯熱那亞人的進軍,如果能有個更好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熱那亞人距離比薩有多遠,在哪?”亞歷山大向那個報信的士兵問到。
同時他已經扯過隨身帶的地圖,雖然這地圖很粗略,但已經是他能掌握的最詳盡的托斯卡納地圖了。
“大約不到10法裡,”那個波西米亞說,然後在地圖上略略的畫了個圈,看到亞歷山大皺起了眉梢,那個波西米亞人又有點艱難的辨認了一下,然後纔不太肯定的指着一個地方猶豫的說“大概就在這了。”
亞歷山大無奈的點點頭,他知道指望這些波西米亞人能準確的識別地圖實在有些爲難他們,或者說在這個時代就根本沒有真正的職業偵察兵。
輕騎兵做爲斥候的結果,就是往往只能打聽一些粗略的消息,而無法提供準確情報。
不過即使這樣,亞歷山大也大致上知道了熱那亞人所在的位置。
根據地圖上看,熱那亞人正處於阿爾諾河左岸附近,位於他與比薩之間偏左的地方。
而亞歷山大,熱那亞人和比薩,隱約形成了個不規則的三角形。
原本直接趕往比薩應該是個好辦法,但是亞歷山大雖然焦急卻還沒有因爲驚慌而完全昏了頭。
他知道如果直接趕往比薩,也許很可能會在半路上與熱那亞人的主力撞個正着,更糟糕的是如果他盲目的前往比薩,而又很不走運的被熱那亞人截住,那麼他很可能連擺脫掉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他只能一路上尋找熱那亞人的蹤跡,然後希望利用自己騎兵的快速優勢儘量的阻止熱那亞人的行動,以換取自己主力的到來。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告訴獵衛兵,我們要有事情做了。”亞歷山大一邊吩咐一邊從馬鞍側面的包囊裡拔出一支火槍看了看,然後從旁邊的皮袋子裡拿出塊磨好的新燧石頭準備換到槍砧上。
布薩科終於向旁邊幾個早已經提前打過招呼的獵衛兵悄悄使了個眼色,看到幾個人在他的暗示下悄悄向亞歷山大接近,布薩科舔了舔嘴脣緩緩帶馬向亞歷山大靠去。
“別幹蠢事,布薩科。”正低頭擺弄火槍的亞歷山大忽然說。
然後在布薩科稍微一愣的時候,亞歷山大手裡的火槍已經擡起來對準了他的胸口。
布薩科瞬間呆住,他愣愣的看着幾乎頂在胸甲上的火槍,然後才緩緩擡起頭滿臉錯愕的望向亞歷山大。
“我一直在猜你什麼時候纔會動手,然後估計着應該會在發現熱那亞人的那個時候。”
“大人請你不要誤會,我只是不希望你去冒險。”
“我知道,如果你不是出於忠心,這時候你已經沒命了。”
看着衛隊長,亞歷山大有點無奈的搖搖頭。
“布薩科,你以爲我猜不到貢帕蒂給你出了什麼壞主意嗎?要知道不論在他還是奧孚萊依看來,或許盧克雷齊婭再重要也只是我的情婦,哪怕她是教皇的女兒也無所謂,而且他們或許還認爲正因爲她是教皇的女兒,所以反而不用去擔心她和埃斯特萊絲的安全,因爲卡爾吉諾是絕不敢傷害她們的,我說的對嗎?”
布薩科原本想要搖頭,可不知爲什麼又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或許在他心底裡也是這麼認爲的。
“所以你們不瞭解我,這個我不怪你們,但是如果敢壞我的事,我是不會原諒你們的。”
亞歷山大說着順手把火槍扔給布薩科,一抖繮繩在帕加索斯的嘶鳴聲中向前衝去。
“隊長,現在怎麼辦?”一個獵衛兵湊上來有點茫然的問。
“準備好吧,看來這次我們真的要爲上天堂做祈禱了。”布薩科沒好氣的低聲說了句,趕緊帶馬向着亞歷山大的身後追去。
“獵衛兵,跟上我!”
隊伍前面,亞歷山大從持旗手的手中接過旗幟,在高高舉起後旗幟後,把頂端的矛冠向着前方用力一指。
“獵衛兵,跟上大人!”
布薩科咬緊牙關跟着大喊,已經被亞歷山大識破的尷尬同時也讓他感到不安,他不知道亞歷山大會不會因此就不再信任他,要知道正是因爲他是獵衛兵的隊長,在阿格里他的家人受到了比任何人都要多的尊重,按照一些從阿格里帶來消息的老鄉的說法,布薩科一家儼然已經是阿格里的大人物了。
對一個人的信任一旦動搖就很可能出現裂痕,想到可能會失去亞歷山大的信任,布薩科既焦急又懊惱,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保護好亞歷山大的同時,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更加勇敢和冒險。
只有這樣纔有機會重新獲得亞歷山大的信任。
“接下來可能會有很激烈的戰鬥,”亞歷山大看着向獵衛兵們說“如果遭遇到敵人的正面進攻我允許你們後撤,但是我要求你們一旦重新整隊之後就要再次投入戰鬥,我們的目的不是爲了與敵人直接交戰而是要儘量拖延他們的行動,必要時候各自小隊可以獨自行動,不過務必要記住你們的任務,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拖住熱那亞人,等待我們主力的到來。”
獵衛兵們微微喘息着,這是亞歷山大第一次向他們說出允許他們後撤,在之前每次出擊的時候,亞歷山大都是在鼓勵他們要堅決果斷的向敵人發動進攻。
正因爲這樣,獵衛兵們深刻的意識到,這次戰鬥似乎對領主老爺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
“如果我們當中有人犧牲,這也包括我本人,我們要把陣亡同伴的消息帶回阿格里,讓所有阿格里人知道那些名字,讓他們知道正是這些犧牲者讓阿格里士兵的名聲爲人所知,”亞歷山大大聲說“如果我們僥倖活下來了,那我向你們保證除了豐厚的報酬,你們將會成爲最值得尊重的士兵,同時除了感謝上帝我們還要感謝我們身邊每個或者或是死去的夥伴,是他們的勇敢和忠誠保護了我們。”
亞歷山大向眼前那些臉再次看了看,這些獵衛兵他都熟悉,只是在經歷了這場戰鬥之後,會有多少張臉從此再也無法見到就不知道了。
“現在該是讓一切見分曉的時候了。”亞歷山大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聲音喃喃自語。
一直以來的訓練是否能讓獵衛兵和波西米亞人經受住即將到來的戰鬥,亞歷山大心裡不是很有把握,畢竟那種戰鬥真正的關鍵未必是什麼嫺熟的戰鬥技巧,而是對不屈的戰鬥意志的殘酷考驗。
這個時代的軍隊往往缺少的就是戰鬥意志,一支幾千人或是上萬人的軍隊,會因爲一百甚至幾十個人的傷亡就崩潰敗退的例子,在這個時代是屢見不鮮的。
波西米亞人和獵衛兵,能在面對熱那亞人龐大兵力的時候堅持下來嗎?
亞歷山大沒有再去想這個問題,很多事單是猜測是毫無意義的,只有真正經歷之後才能證明一切。
獵衛兵們沿着道路向前快速前進,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頂着炙熱的太陽向着前面默默馳騁。
在這托斯卡納的豔陽之下,一場新的戰鬥正在醞釀。
布薩科再次向亞歷山大看去,不過這次他卻是在打着別的主意。
雖然已經被發現了他的打算,但是布薩科卻並不認爲自己不能繼續執行保護亞歷山大的職責。
布薩科很清楚,其實他和亞歷山大已經是緊緊綁在一起的了。
從成爲亞歷山大的獵衛兵隊長那一天起,他身上就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沒有人懷疑他對亞歷山的忠誠,同樣即便是敵人也不能容忍他的不忠。
可以說假如將來有一天亞歷山大能夠成就更大的事業與輝煌,他勢必會跟着領主老爺走向榮耀,而如果亞歷山大慘敗,或許別人還會有其他機會,而布薩科卻只能一起墮落深淵。
正因爲這樣,布薩科就更在乎亞歷山大的信任,因爲他知道失去了領主老爺的信任,那對他來說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
不要成爲卡羅。這是布薩科心底裡一直在警示自己的一句話。
卡羅的罪責真的很大嗎,或許別人不知道,但是一直跟在亞歷山大身邊的布薩科卻是很清楚的。
卡羅的死與其說是因爲他的擅自行動帶來的傷亡損失,不如說是因爲失去了亞歷山大的信任。
一定要重新獲得大人的信任!
布薩科在心裡反覆叮囑自己,直到看到又一個波西米亞騎兵迎面而來。
“熱那亞人!熱那亞人!”
那個波西米亞騎兵不住喊着,被塵土掩蓋住灰濛濛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還能看清楚。
“熱那亞人怎麼了?”
亞歷山大儘量讓聲音顯得不那麼激動,他不能讓士兵們看出他內心的緊張甚至隱約的惶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當聽說關於盧克雷齊婭的一些消息時,他不再那麼滿不在乎甚至漠不關心,他開始琢磨那個女人的事情,開始在乎她在做什麼,特別是在有了女兒後,這種關注變的越來越強烈。
當聽說熱那亞人有可能襲擊比薩那一瞬間,亞歷山大覺得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了,現在看着那個士兵,他臉色儘量平靜,可內心裡中卻早已經因爲緊張而起伏不定。
“熱那亞人已經出發了,他們正在向……”
“向比薩進軍嗎?”亞歷山大按捺不住打斷了士兵的話,急聲問到。
“不,他們正沿着這條路向北前進,”波西米亞騎兵搖搖頭,滿是灰塵的臉上露出了個奇怪表情“他們是向着您來了,領主老爺。”
“啊?”
亞歷山大錯愕的看着那個波西米亞騎兵,一時間有些懷疑這個士兵是不是喝多了。
波西米亞騎兵雖然不是最好的斥候,但是他們的觀察並沒有錯誤。
卡爾吉諾的熱那亞軍隊的確改變了方向,原本要沿着阿爾諾河向西進軍的熱那亞人忽然改變了方向,沿着一段原本由阿爾諾支流的古河道形成的天然道路向着北方快速行軍。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不禁讓正準備發動進攻的波西米亞人疑惑不解。
他們不知道爲什麼熱那亞人會突然改變進軍方向,這讓他們原本決定派到前面道路上準備分別騷擾沿途熱那亞軍隊小隊全都撲了空。
這甚至讓波西米亞人懷疑熱那亞人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和企圖,所以纔會忽然改變了進軍方向。
或許接下來熱那亞人機會突然再次改變方向,然後要麼全力向比薩進軍,要麼準備把他們包圍起來予以殲滅。
正因爲想到這些,波西米亞的騎兵隊長們難得的謹慎小心了些。
他們先是紛紛派人通知前面沿途的同伴警惕起來,隨時注意熱那亞人的動向,同時又撒下人馬緊跟在熱那亞軍隊附近,嚴密的監視着敵人的動向。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波西米亞人漸漸覺得之前的判斷是錯的有些離譜了。
熱那亞人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快得多的速度迅速向北開進,甚至沿途還可以看到一些被他們丟棄的不便攜帶的笨重輜重。
這是一支準備發起進攻的軍隊嗎?
可怎麼看怎麼像是在倉皇逃命呢?
就在這種感覺變得越來越奇怪的時候,一直不停的派人和後面的亞歷山大聯繫的波西米亞人忽然發現了個讓他們大吃一驚的事情。
按照熱那亞人的這個行軍方向判斷,很快他們就會和後面正趕過來的亞歷山大迎頭撞上!
這讓那些波西米亞人不禁面面相覷,在派出人馬趕緊給亞歷山大報信之後,看着那支好像被人用鞭子趕着向北方狂奔的熱那亞軍隊,一個波西米亞騎兵隊長不禁搖了搖頭:“哎呀呀,這次領主老爺可遇到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