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樹林看上去就如同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淺雪,顯得晶瑩潔白的樹幹讓樹林好似一片美麗的雪景與活動的冰雕。
隨着山勢,樹林越往裡面顯得愈加濃密,原本還能面前認出的道路漸漸被地上厚實的落葉覆蓋,而且隨着進入樹林深處,即便是頭頂的太陽也被那大片大片的樹冠枝杈遮擋住,即便是早已經枯葉落空的冬季,當擡起頭來時也很難看清太陽的方向。
陌生人走在這樣的樹林深處很快就會迷路在,除了看上去到處都一樣的樹木,走在這裡的人會因爲失去方向而變得茫然,甚至是驚慌。
冬天的樺樹林很蕭瑟,卻又透着肅殺的美麗,只是這樣的地方卻又有着令人畏懼的秘密。
在這龐大的樺樹林的深處,有一片沼澤地,常年積累的落葉覆蓋在地上變成了新鮮的肥料,讓這片土地肥沃而又鬆軟,但是這又是危險而可怕的,即便是冬天,那些看上去硬邦邦的土地踩上去的時候地面都會迅速凹陷下去,然後冰冷的泥水會緊緊纏住倒黴者的腿,不論是人的雙腿還是動物的四條腿,都會因爲踩進這無底的深淵無法自拔,而恐慌的掙扎帶來的後果就是越陷越深,當腿完全陷進去時,無法借力的身體將會下陷的更快,而到了胸口時,遇難者就會因爲憋悶漸漸失去意識和力量,接下來會漸漸淹沒脖子,這時候遇難者已經無法呼吸,張大嘴巴的最後掙扎只能是讓嘴裡灌進泥漿,然後是鼻孔和眼睛,當最終沒頂的時候,或許會有幾縷頭髮漂浮在沼澤的表面,但是最終也會隨着泥漿的向中間擠落被徹底淹沒,至此沼澤纔會平靜下來,再也看不到任何曾經吞噬了一條生命的任何痕跡。
這樣的地方是那麼可怕,以至常年以來幾乎沒有人敢到樹林深處的沼澤地來。
但是這只是“幾乎”,依舊有些膽大包天的人願意在這裡停留甚至是居住,穿過不停在寒風中發出“嘩啦嘩啦”聲響的樺樹林和可怕的無底沼澤,可以看到在樹林另一邊的邊緣地方,有一處規模不小的營地。
這片營地由一排就地取材的樺樹搭建的房子組成,斑斕的樺樹樹幹建成的牆壁和房頂讓整片營地和四周的樹林融爲一體,如果不是房頂上飄起的裊裊炊煙,除非是到了很近的地方,否則輕易不會發現這片林中營地。
營地外面有一圈樹起的不高的用樹幹建成的圍牆,一座同樣不高,頂子上鋪着不少樹葉的瞭望臺搭在兩棵相鄰的樺樹之間,一個身穿厚實皮袍子的男人站在瞭望臺上盯着遠處。
營地遠處傳來的動靜引起了瞭望哨的注意,他先是仔細看着,當看清楚來人的隊伍後,瞭望哨立刻大聲向下面營地裡的人發出了信號。
整個營地一下子熱鬧了起來,不論是正在外面的人,還是在房子裡的都紛紛向營地大門口涌去,很多人還大聲嚷着要看看那些回來的人。
那支隊伍漸漸近了,先是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裡,接着漸漸看清,當看到他們趕着的那些車輛時,人們不由又是發出一陣高興的歡呼。
“上帝保佑,但願他們都是安安全全的回來的。”
一個上了年紀的高個老人有點緊張的說,這引起了旁邊另一個比他稍微年輕卻也已經鬚髮灰白的老頭反駁。
“我們應該爲他們的勇敢高興,不是說這種讓人膽怯的話,我要說你現在真是越來越膽小了。”
“我不是膽小,只是擔心,”高個老人不滿的看了眼旁邊的老頭“要知道我的父親當初爲了皈依梵蒂岡甚至不惜面對最嚴酷的絕罰,正因爲這個……”
“正因爲這個你的家族才能成爲貴人,這個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灰髮老頭一邊看着越走越近的隊伍臉上浮起笑容一邊不屑的說“要知道真正的貴人是不會總是刻意提起那些陳年往事,我的家族很多年前就是貴人了,我們家的傳統就是告訴子孫作爲貴人應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
高個老頭臉上漲得通紅,他知道對方在暗示諷刺他只是個暴發戶,這讓他很生氣,不過不等他再開口,那支隊伍領頭的人已經踏上營地前一條小溪上木板橋,來到了營地大門前。
“我們的英雄回來了!”灰髮老頭首先大聲喊着,他的喊聲又引起了一陣歡呼,早已經等得不耐煩的人們立刻向着隊伍涌去,人們有些焦急的在隊伍裡尋找自己的家人。
“放心吧,所有人都全須全羽的回來的。”一個頭戴圓筒氈帽,腰裡彆着一支火槍的男人大聲對人們喊,他這話引起了四周的一片笑聲,而這時幾個衣着略顯華麗,看上去頗有身份的人從人羣當中走了過來。
看到這幾個人,男人臉上立刻收起笑容,他恭敬的附身行禮,氈帽上的飄穗一直垂得和帽檐快成直角。
“上帝保佑你們都安全的回來了,”一個脖子上掛着個純金勳表中年男人伸出戴着寶石戒指的手讓那男人親吻,然後他看看後面的隊伍“和大家說說你們這趟的經歷,要知道樺樹林和大山擋住了太多的消息,很多事情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
“遵命子爵大人,”男人在人們希冀目光中笑了笑,然後慢慢收起了臉上輕鬆的神色“如果要我說實話,現在波斯尼亞那邊並不好,我說的是北方,因爲南方早已經被異教徒徹底佔領了。”
人們發出一陣低沉的嘆息,被稱爲子爵的中年男人也神色凝重的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那就說說北方吧,”子爵招呼着男人和自己一起走進營地“我們躲在這裡時間有些久了,現在都想盡快知道外面的事情。”
“您完全可以不用躲在這的,畢竟以您的身份,即便是薩格勒布的那些大人們也要對您恭恭敬敬的。”氈帽男人帶着點嬉戲的回答,不過看到子爵臉色並沒有因爲他的話好轉,就漸漸收起了笑容。
“薩格勒布有些人或許盼着我早早死掉呢,”子爵對氈帽男人的話不以爲然的搖搖頭“要知道我可是擋了他們太多人的路。”
“可您是……”
氈帽男人還想說什麼,卻被子爵做手勢攔住了,他帶着人們來到營地的空地上停下來問到:“說說大家都感興趣的事情吧,北波斯尼亞現在形勢如何,摩爾科騎士?”
“有點糟,”叫做摩爾科的騎士略顯泄氣的看看四周的人“我知道大家希望聽到好消息,不過可能要讓你們失望了,現在北波斯尼亞雖然依舊有很多人在抵抗奧斯曼人,但是不論是規模還是軍隊都很小,很多人都只是自發的反抗卻沒有人帶領他們,而那些大貴族們今天也許會和異教徒打仗,明天就又熱情的和蘇丹派去的使者稱兄道弟,可以說沒有誰是完全站出來的。”
“哦。”
一陣失望的低聲議論從四周傳來,人們原本因爲隊伍回來的喜悅情緒不禁變得有點低沉。
“不過也並非全是這樣,”摩爾科騎士說着向那位子爵微微躬身“說起來還是您的表兄更勇敢,我們在快要回來的時候聽說他不久前剛剛襲擊了奧斯曼人在納烏薩瓦河北岸建立起的碼頭,他的軍隊直接把那些奧斯曼人趕進了冰冷的河水裡讓他們洗澡,而且他還燒掉了碼頭上奧斯曼人準備的所有物資,那些都是蘇丹爲他的遠征大軍準備的。”
“魯瓦??”子爵略顯尋思的問了句隨即點點頭“這像是他乾的,在整個北波斯尼亞大概也就只有他是這麼勇敢的,告訴我他還做了什麼?”
“做了很多,人們現在都在傳說他可能會成爲新的波斯尼亞國王。”
摩爾科騎士話說出口似乎才意識到說錯了什麼,而四周的氣氛也瞬間變得微微一凝。
一些人的目光看向臉色平靜的子爵,而摩爾科身後的高個老頭已經暗中狠狠在兒子腰上戳了一下。
“好了摩爾科,你也累了和你的朋友們一起去休息吧。”子爵雖然看到老頭的動作卻沒再說什麼,他吩咐完後向幾個身邊的人做個手勢讓他們跟上自己,然後就轉身向營地裡最大的一所房子走去。
“你這個蠢貨,難道上帝造你的時候只給了你身子沒給你腦袋嗎?”等子爵幾個人一走遠,高個老頭立刻氣呼呼的抓着兒子的肩膀向自家房子走去,似乎意識到自己話裡的毛病,老頭先是停下來虔誠的畫了個十字然後才又低聲罵着“上帝原諒我說了這種不敬的話,可你怎麼能在子爵老爺面前提什麼國王不國王的。”
“爹,我也只是順口說出來的,是子爵自己要問的。”摩爾科騎士一邊暗中使勁掙扎一邊看着四周“爹呀你別這樣行嗎,我現在是騎士又是子爵任命的隊長,你得給我留點面子。”
“狗屁的面子,你已經讓子爵老爺不高興了,說不定過不了今天晚上你的隊長就沒了,至於你的騎士別忘了是你爹我讓給你的,最多我再收回來。”老頭沒完沒了的嘮嘮叨叨,直到在自家門口看到個年輕的女人正關心的望着他們這邊。
看到那女人,父子倆人瞬間僵在原地,過了一會老頭纔想起什麼趕緊鬆開抓住兒子的手,還順勢把兒子皺了的衣服撫平。
“哦……那個摩爾科啊,子爵老爺的吩咐一定不要忘了,要知道這可是老爺對你的信任。”老頭煞有介事的叮囑着兒子,然後趁着轉過身的時候立刻眨了眨眼睛。
“您放心吧爹,我是說父親,我一定會按照子爵的命令去做的。”摩爾科騎士也趕緊一本正經的應着,看到老頭走進了自己家門,這才轉身向那年輕女人躬身行禮“請原諒尊敬的阿洛霞小姐,我不知道是您來了。”
年輕女人很漂亮,看上去就像個熟透的蘋果,即便是在這個如同避難地的樺樹林的營地裡,可依舊可以隱約分辯出她有別於其他人身上那不同的尊貴氣質。
女人並不出聲,只是靜靜而又帶着點有趣的看着摩爾科騎士,直到看出摩爾科騎士似乎因爲不自在有些難受了,這纔打破沉默笑着說:“我打擾你們父子了嗎?”
“沒有,完全沒有,”摩爾科趕緊說,不過看着女人安靜的望過來的目光,騎士最終苦笑了聲“其實我父親正在教訓我,因爲我剛剛說了不該說的話。”
“是因爲你對我叔叔說魯瓦?侯爵可能要當國王了?”女人笑着問,看到摩爾科苦笑點頭,她就皺起眉梢“你的確有點笨,要知道大概也只有你這麼蠢的人才會當着薩格勒布公爵兒子的面說另一個人可能會當國王。”
摩爾科無奈的聳聳肩,他覺得自己其實沒做錯什麼,畢竟是子爵自己要他說關於北波斯尼亞的事。
被稱爲阿洛霞小姐的年輕女人似乎也並不是真的生氣,她先是很嚴肅的說完,然後又調皮的露出個笑容。
“不過你也沒錯,畢竟我叔叔從薩格勒布逃出來後現在能統治的也就是這片樹林了。”
阿洛霞的話讓摩爾科不知該怎麼迴應,一時間兩個人陷入了略顯尷尬的沉默。
然後就在阿洛霞小姐搜腸刮肚的想要打破這尷尬氣氛找個話題時,摩爾科卻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嘴裡發出“啊哦”的一聲輕叫。
他向阿洛霞小姐一個鞠躬,嘴裡還急急的說:“請原諒小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沒有告訴子爵大人,我得趕緊去向您的叔叔報告。”
“那我們可以一起去,”阿洛霞小姐立刻挺挺胸“你知道這個時候我叔叔應該正和其他人開會,如果我不和你一起去你可能要等很長時間了,所以我可以幫你,當然首先你要說的真是件很重要的事。”
“是不是很重要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覺得有必要向子爵大人報告。”
聽到摩爾科這麼說,阿洛霞小姐就點點頭,然後邁着即便在這麼個看上去偏僻的營地裡也頗爲沉穩的步伐走在前面,領着摩爾科向子爵的房子走去。
子爵的確在和他的那些心腹開會,不過他的情緒不高,除了聽着手下們的議論,大多數時候是一個人獨自沉思。
“大人,您必須下決心了,”一個手下向子爵說“如果您再繼續躲避下去,魯瓦?可能真的會成爲新的波斯尼亞國王,而您重新返回薩格勒布的最後機會可能都要沒了。”
“可是我該怎麼辦呢?”子爵無奈的看着望着他的手下們“你們應該知道當初那些叛亂份子藉着異教不停入侵波斯尼亞的機會把我們趕出薩格勒布的時候魯瓦?對我的處境視如不見,我知道他其實更願意看到赫爾瓦家族的人被驅除,畢竟現在他可能成爲北波斯尼亞甚至有機會成爲大半個克羅地亞的國王,你們認爲他會放過這樣的良機嗎,他有足夠多的軍隊和花不完的錢,而我有什麼,除了一羣忠心耿耿跟着我的臣子我現在已經是一無所有了。”
子爵的話讓房間裡的其他人不禁沉默,他們知道子爵說的沒錯,做爲最有機會繼承克羅地亞王位的赫爾瓦家族,不論是對波斯尼亞王國的遺老遺少還是對如今的魯瓦?侯爵來說顯得太過礙眼,所以當初薩格勒布的正教徒趁着南方陷入戰爭的機會,在薩格勒布發動暴動殺死了皈依公教的赫爾瓦公爵,驅逐了公爵的兒子時,做爲親戚的魯瓦?侯爵卻只是冷眼旁觀,見死不救。
“我現在還有什麼能夠和魯瓦?或是其他人爭奪克羅地亞甚至是北波斯尼亞王位的資格嗎?”赫爾瓦子爵有些茫然的看向他的那些手下,看到他們沉默不語的樣子,子爵自嘲的笑了笑“我現在能統治的只有這片營地,沒有軍隊我甚至不能去那些還效忠我的省份。”
子爵的話讓房間裡陷入一片壓抑,每個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直到一個略微帶着點試探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大人,或許有個消息您想聽聽?”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門口,看到和侄女站在一起的摩爾科,子爵的眉梢不易察覺的皺了下,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騎士你有什麼事要說嗎?”
“是這樣的大人,”摩爾科走進屋裡看看所有人這才說“我們去劫奧斯曼人車隊的路上聽說了個消息,似乎有一支羅馬那邊的軍隊到了波斯尼亞,領頭的好像叫蒙蒂納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