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是在採佩斯的軍隊出發後不久離開布加勒斯特城的。
按照計劃他的部隊會在距布加勒斯特南部最近的一個沿河堡壘附近與當地守軍會合,然後以那裡爲依託在登布維察河的西岸建立起一條臨時的防線。
拉迪斯拉斯二世很擔心布加勒斯特會被合圍,所以他希望能把奧斯曼人阻擋在距布加勒斯特有段距離的城市外圍,如果能利用那些沿河堡壘阻止敵軍從河上向城裡發動進攻,那顯然就更好了。
只是國王也知道這個想法有點不太現實,畢竟河下游的防禦要比上游薄弱得多,現在國王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奧斯曼人會因爲登布維察河如今正進入春汛水勢很大而受到一定的阻撓。
至於蒙蒂納軍隊,拉迪斯拉斯二世認爲他們未必能阻止陸地上敵軍的侵入。
國王會這麼想倒不是不相信蒙蒂納軍隊的實力,而是因爲從多瑙河與登布維察河入口一直到布加勒斯特城下,完全是一片地形平坦的溼地和淺沼澤地,這樣的地方顯然是不利於蒙蒂納人那讓人印象深刻的火槍部隊的發揮的,而幾乎無險可依的地形,則爲奧斯曼騎兵提供了太多可以迂迴的道路條件。
這也是爲什麼國王最終同意了亞歷山大提出的以最近的沿河堡壘最爲依靠的條件,因爲雖然希望奧斯曼人能被儘量阻止在布加勒斯特遠郊,可他卻並不想看到蒙蒂納軍隊可能會被敵人合圍或是切斷退路的糟糕局面,當需要的時候蒙蒂納人顯然是包圍布加勒斯特的重要力量。
亞歷山大也知道國王的打算,所以雖然在開始遭到了強烈反對,可他卻始終堅持不同意把蒙蒂納軍隊派到更遠地方的建議,而且如果不是爲了考慮到更多原因,他甚至只想把他的部隊只安排在距城市不遠的附近地方,也就城市南部沼澤溼地的邊緣。
不過國王堅持這個距離實在是太近了,如果奧斯曼人願意他們完全可以把他們的大炮運到溼地上,在那裡找一個能佈置火炮的地方,然後從那裡對準布加勒斯特城直接猛轟。
雖然國王的擔心聽上去似乎有點異想天開,不過亞歷山大倒是承認這未必沒有可能,如今的奧斯曼軍隊儼然是一支銳意進取不拘泥於成規舊俗的嶄新部隊,或許把火炮陣地放到沼澤地裡這種事未必他們會做,不過在難以通行的沼澤裡用木頭鋪設出一條能讓火炮經過的道路卻並非不可能。
所以亞歷山大在經過考慮後,同意了國王的建議讓蒙蒂納軍隊向着最近的沿河堡壘推進,這是登布維察河下游岸邊僅有的兩個堡壘之一,另一個建在更遠處的河對岸。
之前那些將領顯然因爲受了穆罕默德二世第一次圍攻布加勒斯特時的影響,再加上城市南方沼澤溼地的確不利於佈置大部隊,所以當時的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河上游的那些地方,可現在看來不論是巴耶塞特二世還是他的那些將領,顯然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訓和了解了布加勒斯特佈防的特點,所以纔會出人意料的選擇普遍認爲不便於佈置兵力的河下游的方向做爲突破城市的關鍵地點。
“或者蘇丹完全就沒有確定究竟從哪一邊開始發動進攻,”亞歷山大對身邊的貢帕蒂說“奧斯曼的鉗形攻勢讓他們佔據了主動,對布加勒斯特來說現在除了被動的防禦沒有更好的辦法,所以如果採佩斯阻止了奧斯曼左翼的進攻,那麼我們就要面臨一場惡戰了。”
“那我們現在是該盼着那位大公取勝還是失敗呢?”貢帕蒂看着遠處蔥綠平緩的地勢皺着眉,他彎下腰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看着從指縫間流下的泥水,他的神色又顯得凝重了些“這地方可不適合我們的火槍部隊,土地太潮溼了估計到了晚上會更糟糕,火藥會受潮的。”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也早已經發現了這個很糟糕的情況,這讓覺得也許之前應該堅持把部隊佈置在沼澤地邊緣,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稍微一閃就被他拋到了腦後,他知道國王固然不會同意這個建議,其實他自己也並不覺得這麼做就很妥當了。
如果把兵力佈置在沼澤地邊緣,或許能夠發揮阿格里火槍兵的威力,但是那樣無疑就等於拋棄了前面的沿河堡壘,而那些堡壘還要用來阻止隨時可能會從河上向布加勒斯特進攻的奧斯曼人。
沒想到這次巴爾幹之行比自己想的要驚險許多,亞歷山大無奈的暗自思量,然後回頭向隊伍裡看了看。
除了蒙蒂納人,因爲之前答應了亞歷山大的條件,拉迪斯拉斯二世已經允許他可以指揮希臘人和隨意在當地徵募士兵,而且爲了讓亞歷山大能夠盡力,國王還主動提出他可以讓索菲婭向那些希臘人下達命令,以索菲婭對他們的影響相信那些整天惦記着復國的遺老遺少們是樂於聽命的。
亞歷山大謝絕了國王的好意,而是自告奮勇的要求親自和公主說這件事。
拉迪斯拉斯二世猶豫了一陣後同意了亞歷山大的請求,不過在臨走前國王很好心的提醒亞歷山大,索菲婭的情緒似乎不是那麼穩定,或者說這個時候的索菲婭正惦記拆點什麼或是砍個誰。
實際上拉迪斯拉斯二世對亞歷山大與索菲婭的關係並非毫無所覺,不過倆人很默契的都保持了沉默,就如同國王對妻子與她的衛隊長之前的關係其實心知肚明一樣,說起來當初也正是因爲這個關係,拉迪斯拉斯二世才覺得由索菲婭來扮演希臘公主是最合適的,至少不會因爲需要滅太多人的口惹來麻煩。
只是亞歷山大最終沒見到索菲婭,他只從索菲婭女僕那裡得到了一個很冷淡的“知道了”的答覆,然後他就不得不趕回自己的軍隊去做準備了。
不過索菲婭還是滿足了亞歷山大的要求,當他已經有點快要失望的帶着蒙蒂納人出發的時候,幾個希臘貴族找到了他。
這些人是那些希臘人當中很有地位和威望的代表,其中有兩個人給亞歷山大留下了深刻印象。
博德佩德,一個十分穩健的老希臘貴族,他的年齡已經不小,頭髮和鬍鬚正在從灰白慢慢變成全白,而且他的精神似乎也不是很好了,可雖然如此這個老人卻引起了亞歷山大的注意。
這是因爲他略感意外的發現這個老人顯然有着巴爾幹人少有的博學多才,或許是常年漂泊的原因,這個老人有着一雙似乎能洞察世事的眼睛,他的話不多可往往切中要害,最重要的是這個人有着一顆博學強記的頭腦,這讓亞歷山大覺得和這個人說話簡直就如同在和一座蘊藏無數書卷的圖書館較勁。
他可以很輕易的就引用一些希臘或是東羅馬帝國過去的經典,而當雙方的會談陷入僵局的時候,這個博德佩德又能靈活的緩和氣氛,然後巧妙的用另一種聽上去讓人覺得更舒服些的方式提出他們的條件,而實際上他卻始終在堅守自己的一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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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疑是個很有手腕而且腦筋靈活的外交家,亞歷山大甚至認爲以那些希臘人略顯尷尬的處境能在布加勒斯特待下去,這個人應該功勞不小。
而另一個人則是叫喬治利魯歐,這是個和博德佩德既然不同的人,如果說博德佩德是一個蘊藏了豐富資源外表看來卻平平無奇的湖泊,那麼這個喬治利魯歐就是一座由希臘最堅固的大理石形成的山峰。
銳氣外露而又堅韌不拔,這個喬治利魯歐讓亞歷山大想起了凱撒和喬瓦尼,或者說這個人更像是那對波吉亞兄弟合爲一體的樣子,只是這個喬治利魯歐更關心的是希臘的復興。
這個人無疑個狂熱的復國份子,從他的話里亞歷山大可以看到一個有激情卻並不莽撞的行動派的影子,在和亞歷山大討論該如何安排防守事宜的時候,喬治利魯歐抓住機會向亞歷山大提出了要求能夠得到更多武器的條件。
對那些條件亞歷山大當然不會隨意答應,實際上他如今能維持蒙蒂納軍隊補給就已經有些困難了,之前的戰鬥讓部隊的消耗不論是兵源還是武器都受到了一定的損失,雖然可以用就地擴充價廉物美的巴爾幹團來補充損失的兵力,但是新兵帶來麻煩和武器的損耗卻是一時間難以達到要求了。
這讓手裡攥着大把金幣想要補充裝備的亞歷山大略感失望,到了這時候他覺得金錢也未必全是萬能的。
不過喬治利魯歐的請求雖然被亞歷山大拒絕了,可他還是向這些希臘人提供了一筆6000金弗洛林的款項,而且在向這些人提供購買裝備的資金後,他還建議希臘人沿着登布維察河下游的東岸前進,因爲根據他的推測如果奧斯曼人要沿河逆流而上,那麼就需要分別在河沿岸兩邊想辦法予以攔截了。
希臘人對亞歷山大的建議倒是欣然接受,他們知道奧斯曼人右翼的主力不太可能會越過登布維察河威脅到河東岸,這無疑就意味着亞歷山大將主動吸引住奧斯曼軍隊右翼的大部分兵力,這讓那些希臘人不禁對亞歷山大的好感大增,當告辭的時候這些希臘人的態度明顯要比來的時候熱情了不少。
對於亞歷山大主動承擔面對敵人主力這件事,不論是貢帕蒂還是阿格里的軍官們都沒有表示出任何異議,倒是比薩和熱那亞人表示了明顯的不滿。
至於蒙蒂納團的軍官們,則頗爲詭異的保持了沉默,這讓亞歷山大不由懷疑應該是有人給了他們警告,讓他們不要攙和這些事。
而這個人如果不是貢帕蒂,就是布薩科。
亞歷山大倒是能理解那倆人會這麼做的原因,其他的團表示不滿最多也就是因爲軍事上佈置,而蒙蒂納團卻因爲與巴倫娣特殊的關係,如果提出異議的消息被索菲婭知道了,可能就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雖然表示了不滿,但是亞歷山大依舊堅持了這個命令,而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安排卻並非是因爲索菲婭的緣故。
希臘人的確有着堅定狂熱的復國願望,這讓亞歷山大至少不用擔心上了戰場就會一擊即潰,但是這些人雖然有着很高的熱情,卻大多沒有在大戰場上作戰的經驗,或許他們驍勇善戰,但是在戰場上如果不能聽從指揮那就是一羣累贅。
和如今的巴爾幹團不同,那些巴爾幹人經過一路上的訓練和之前的幾次戰鬥已經漸漸知道該怎麼做,亞歷山大相信只要再多積累些經驗,這些巴爾幹人未必不會如阿格里火槍兵那樣成爲他的軍隊裡的中堅。
甚至亞歷山大隱隱有個想法,或許是受到老丈人的啓發,想想將來老羅維雷建立瑞士衛隊的事,他也惦記着將來在擴充獵衛兵的同時成立這樣一支專門由阿格里和巴爾幹人組成的衛隊。
有時候太過驍勇的士兵未必就是最需要的,軍隊裡永遠是把紀律看得比什麼都更重要,正因爲出於這樣的考慮,亞歷山大纔沒有把希臘人安排到自己的隊伍當中。
“而且我很懷疑那些希臘的老爺們會這麼甘心的幹這種粗活,”看着正在遠處扛着大大小小的木頭在沼澤上鋪路的巴爾幹人,亞歷山大向旁邊的貢帕蒂說“那些希臘人太驕傲了,他們當中大多都是羅馬帝國流亡貴族的後裔,這些人或許適合成爲戰士卻未必適合成爲一個合格的士兵。”
“那麼說您認爲這些農夫已經適合成爲士兵了?”貢帕蒂笑着問。
“至少和熱那亞人比起來,我更願意招募這些農夫,”亞歷山大向熱那亞團的方向看了看隨後微微搖頭“去個人告訴他們,讓他們加快點速度,即便他們認爲幹這種營役是很丟人的事,可如果因爲他們的緣故耽誤了我的事,我也會懲罰他們的。”
一個傳令兵立刻領命而去,這些專門從各個部隊裡挑選出來的士兵不論來自哪裡都要被迫學會亞歷山大要求所有軍官都必須能說會寫的羅馬式的意大利語,這樣才能保證他的命令在傳達的時候不會因爲語言不通而出現種種謬誤,而這些士兵能拿到的很高的軍餉也讓他們對自己的任務更加盡職盡責。
“還是應該儘快建立起一所學校,至少要培養一批能夠聽從指揮的下級軍官以避免再出現當初在阿爾傑河的那種糟糕局面。”亞歷山大的這個念頭在心裡已經藏了很久了,只是一時間真的沒有時間來做這些事。
不知道是亞歷山大的警告起了作用,還是受了旁邊友鄰的比薩團有意無意的挑釁,熱那亞士兵們雖然依舊慢吞吞,可終於還是動了起來,而且很快亞歷山大發現那邊似乎還引起了一陣小小的喧鬧,這讓他有點好奇。
“那邊發生了什麼?”
一個隨從跑過去問了下,過了會回來報告:“似乎是有個比薩人向那些熱那亞人挑戰誰建搭建的路面更快,那個比薩人就帶着一個大隊的手下,卻贏了熱那亞人整個團,熱那亞認爲他是在作弊,所以吵起來了。”
“一個大隊贏了一個團?”亞歷山大想了想忽然問“告訴我那個比薩人帶領的是不是比薩第二大隊?”
“是的大人。”
亞歷山大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不過過了會他下了個命令:“讓比薩第二大隊的隊官來見我。”
“是那個泰爾莫利的尼古拉·喬·馬切尼嗎?大人。”旁邊的布薩科捉摸了下想起了這麼個人“我記得他好像在阿爾傑河打的不錯。”
“是不錯。”亞歷山大低聲自語。
布薩科有點奇怪看了眼亞歷山大,他覺得亞歷山大的樣子似乎是在猶豫,到好像是有什麼事情有些爲難,不過只過了一會他似乎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一個年輕軍官跑了過來,他身上髒兮兮的到處都是泥,連滿頭捲曲的黑色濃髮都讓泥水粘在了一起,不過他的臉上滿是興奮,看到亞歷山大年輕軍官立刻匆匆行了禮:“大人,比薩團第二大隊隊官馬切尼聽候您的命令。”
亞歷山大看着馬切尼沉默了一會,這讓原本因爲之前贏了熱那亞人的年輕人顯得很興奮的年輕人有點忐忑不安。
“我聽說你打賭的時候用一個大隊就贏了熱那亞人一個團,告訴我你是怎麼做的?”亞歷山大開口問。
“這很簡單大人,我只是把人手按照不同路段分成兩隊,一隊負責鋪木頭而另一隊負責夯實,而且我是從最遠處開始倒退着往回鋪,這樣來回搬運材料鋪路的人人就不會因爲妨礙前面的人耽誤時間了,而那些負責夯實的人手只要跟着一邊幹活一路向回走就可以了,這其實很簡單的大人。”馬切尼笑呵呵的說,看着亞歷山大望着他的眼神,他有點心裡沒底,不由又向旁邊用好奇目光打量他的貢帕蒂看了看“大人,我做錯什麼了嗎?”
“沒有,你沒做錯什麼,相反做的很好,”亞歷山大笑了笑,然後他忽然問“告訴我你覺得你的副隊官怎麼樣?”
“您是說起喬瓦尼,他人不錯和我處的挺好。”
“那麼你認爲他可以指揮第二大隊嗎?”
亞歷山大的話讓雖然有點緊張可還是滿臉笑容的馬切尼一愣:“大人我做錯什麼了嗎?”
“不,我是想讓你到我身邊來,”亞歷山大說到這又擺了擺手“算了這事以後再說,你還是回去指揮第二大隊吧。”
馬切尼雖然心裡疑惑,可還是行了個禮準備離開,不過他沒走出幾步就又被亞歷山大叫住。
“小心點,泰爾莫利的尼古拉·喬·馬切尼,可別輕易死了,”亞歷山大叮囑了一句,說完他回頭向沼澤地的遠處望去“要知道這次我們可能要比在阿爾傑河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