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猜測自己可能要面對的是比在阿爾傑河戰鬥中更險峻的局勢,這個猜測是否會變成現實還沒有人知道,但是採佩斯那邊卻已經的確面臨着很糟糕甚至是危急的局面。
在接近布克爾察尼的時候,採佩斯就已經猜想到可能會遇到奧斯曼騎兵的攔截,因爲布克爾察尼不但是最後一個用來作爲沿岸防禦堡壘,關鍵是這裡還是一個很重要的糧倉。
當初穆罕默德二世對布加勒斯特的圍攻長達四個月之久,整座城市幾乎都陷入了饑荒,人們因爲飢餓而變得暴躁而殘忍,爲了一點吃的都可能會發生可怕的流血械鬥。
當時很多人都已經陷入了絕望,人們認爲城破陷落也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或許真是上帝最終迴應了不布加勒斯特人的祈禱,當絕望到了一定程度後,守軍在絕望邊緣暴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巴爾幹農夫的勇猛與悍不畏死的精神在那一刻徹底迸發了出來,他們勇敢的衝向敵人的火炮陣地,那種完全豁出去的氣勢以至令他們的對手因爲膽寒來不及開炮就放棄了陣地,以至因爲火炮落在守軍的手中並被迅速用來向奧斯曼人的陣地射擊,纔會導致奧斯曼軍隊大亂,蘇丹在混亂中負傷,進而動搖軍心倉皇撤退。
奇蹟般守住了城市的布加勒斯特人痛定思痛吸取了教訓,他們不但在城市裡修建了足夠儲備足多糧食的糧倉,更考慮到了在遭遇漫長圍攻的同時可能需要對沿河實行長期的防守,所以布加勒斯特人同樣在那些堡壘中囤積了足夠多的糧食。
而布克爾察尼堡壘除了要擔任沿河防禦,還肩負着另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作爲登布維察的補給基地,負責向登布維察的幾千軍民提供賴以生計的糧食。
所以當採佩斯的軍隊來到布克爾察尼附近時,立刻就遭到了正視圖對布克爾察尼展開圍攻的奧斯曼軍隊的攔截。
安納托利亞輕騎兵與瓦拉幾亞騎兵之前的廝殺是在距布克爾察尼堡壘很近的地方展開的,站在布克爾察尼較高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雙方騎兵因爲廝殺而在田野裡揚起的大片煙塵。
就騎兵的水準來說,採佩斯對自己的瓦拉幾亞騎兵是有着很大信心的,而且那些騎兵也並不畏懼著名的安納托利亞輕騎兵,但是在兵力上採佩斯卻不得不面對一個很殘酷的現實,那就是奧斯曼軍隊最可怕的地方並非他們的殘酷殺戮,而是那佔據着絕對優勢的龐大數量。
當奧斯曼騎兵從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時,採佩斯向他的騎兵們喊出了衝鋒的號令,於是瓦拉幾亞騎兵們催促着他們坐騎以他們那獨有一側齊跑的步伐迎着敵人衝了上去。
但是瓦拉幾亞人很快就驚訝的發現,奧斯曼人似乎是沒有盡頭的從地平線上涌來,那如同數不清的螞蟻般蔓延了整個平原的大片黑影,很快就把瓦拉幾亞騎兵淹沒在了他們似乎永無休止向前涌動的浪潮之中。
或許奧斯曼人並不如瓦拉幾亞人猜想的那麼多,但是即便是隻有兩三千的騎兵也已經足夠讓場面看上去是那麼令人震驚,當瓦拉幾亞騎兵不但遭到迎頭痛擊,而且很快他們就發現有被奧斯曼人包圍的危險時,採佩斯不得不下令騎兵迅速突圍。
他知道不能讓騎兵按原路向後撤退,那樣只會讓奧斯曼人趁機衝擊他後面的主力,所以採佩斯一邊帶領身邊的親隨奮力衝殺一邊不停的大聲喊着要四周的人趁機通知他手下的軍官們從各個方向伺機突圍。
瓦拉幾亞騎兵是勇敢的,他們的馬術並不比敵人遜色,當他們揮舞馬刀的時候,他們的敵人同樣會因爲他們的勇猛兇殘而膽戰心驚,可是他們的敵人實在太多了。
每個瓦拉幾亞士兵似乎都要同時面對一個甚至幾個對手,很多人並非是被當面的敵人殺死,而是被從四面八方同時劈過來的馬刀砍成了碎塊,而他們的敵人雖然同樣遭到了重創,但是對奧斯曼騎兵來說,這樣的損失他們完全可以承受得住。
第一輪的騎兵交戰在瓦拉幾亞人的慘敗中結束,倖存下來的瓦拉幾亞騎兵紛紛奪路而逃,他們當中有些人逃往了布克爾察尼,有些則逃進了附近的密林,還有些人在逃出一段路後在採佩斯的帶領下又折返回來,在距奧斯曼騎兵不遠的地方不停遊弋,尋找機會。
採佩斯很緊張,他擔心敵人會趁機進攻他的步兵主力,但是奇怪的是那些奧斯曼騎兵並沒有這麼做,他們在距結陣的瓦拉幾亞步兵主力不遠的地方停留了一陣後,留下了兩隊人馬監視瓦拉幾亞人,其餘的大隊騎兵則迅速向着布克爾察尼方向撤去。
採佩斯稍稍鬆了口氣,他一邊下令立刻收集那些突圍時跑散的騎兵,一邊帶着跟隨他一起突出來的手下向主力靠攏會合。
當他重新回到主力的隊伍裡時,看着對面那些來回奔跑掀起道道煙塵的安納托利亞輕騎兵,採佩斯的心情並沒有因爲暫時擺脫了敵人而好起來,相反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知道奧斯曼人沒有趁機進攻步兵不是擔心打不贏,而是很很可能有其他打算,想想亞歷山大之前提過的奧斯曼人很可能會用登布維察做誘餌吸引布加勒斯特不停的派人增援,然後一口口的陸續吃掉,採佩斯就覺得前面的路就好像正有一個無底的陷阱在等着他。
瓦拉幾亞輕騎兵的損失不小,不過好在騎兵靈活的特性在這時發揮了作用,即便是同樣面對的是騎兵,在靈活機動的速度因爲奧斯曼人似乎志不在一舉殲滅他們,還是有很多人逃了出來,其中就有剛剛加入採佩斯軍隊不久的摩爾科。
摩爾科還算幸運,或許是因爲他的衣着看上去就不象個瓦拉幾亞騎兵,所以在戰鬥中他沒有如別人那樣倒黴的同時遭到好幾個對手的圍攻,這不但救了他,而且還讓他趁機幫着好幾個被圍攻的同伴逃了出來。,所以當他帶着一小隊騎兵輾轉找到採佩斯的主力時,很多之前對他不是很親近的瓦拉幾亞騎兵都爲他吹起了口哨。
採佩斯對摩爾科的勇敢並不奇怪,他能猜到摩爾科爲什麼要上戰場,很顯然這個年齡的年輕人總是會爲了一些衝動的原因做些要麼正確要麼愚蠢的決定,現在看來這個摩爾科迄今爲止乾的還不錯,只要他沒死活着渡過這一關,相信這個年輕人還是有前途的。
不過現在採佩斯可沒時間鼓勵他,第一次與奧斯曼人的正面交鋒就出師不利,這讓採佩斯有點懷疑接下來能不能順利的達到登布維察了。
至於解圍,採佩斯認爲這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完成的任務,這也讓他不禁開始懷疑之前的決定是否正確。
採佩斯派人向布克爾察尼送去消息,他希望布克爾察尼堡壘能協助他,至少堡壘裡的那些火炮可以起些作用,在他設想中他的瓦拉幾亞軍隊可以倚仗從堡壘方面提供的支援沿着河岸迅速向布克爾察尼靠近,然後依舊沿着布克爾察尼的邊緣繼續向北進軍,這樣如果奧斯曼人敢於向他們發動進攻,他們就可以仗着不用防禦靠近堡壘的一邊,集中兵力把奧斯曼人向堡壘方向擠壓,然後由堡壘裡的火炮教訓那些可惡的異教徒。
採佩斯的構想很周到,而且他也相信布克爾察尼的守軍會支持他這個計劃,只是當他的人到了布克爾察尼堡壘附近時才發現奧斯曼人在距堡壘很遠的地方就安排下了大量的遊騎,很顯然敵人已經想到他可能會向堡壘方向靠近,所以在經過剛剛的一場騎兵廝殺後,就立刻在他們進軍的方向佈置下了繼續攔截的陣勢。
形勢的發展讓採佩斯不得不重新考慮之前亞歷山大的話,想到亞歷山大說過奧斯曼人會在通往登布維察的路上設置下一道道的用以攔截和消耗救援部隊的防線時,採佩斯不禁心裡微微有點泛苦。
他知道事實正漸漸證明亞歷山大的推測是正確的,奧斯曼人正設下重重羅網等着他,可採佩斯也知道即便清楚這些他也不能停下進軍的腳步。
或許應該說這纔是蘇丹最厲害的地方,攻敵所必救。
採佩斯想了許久,他需要做出決定該怎麼辦,而他這個決定無疑將會同樣決定着他的軍隊,甚至是整個瓦拉幾亞的命運。
“我們需要一個機會,一個把奧斯曼人從布克爾察尼方向引開的機會,”採佩斯對他身邊的將領們說“你們知道這很危險,需要有人去吸引住敵人的注意,讓他們以爲我們會從他們認爲的方向發動進攻,然而我們會從他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衝過去,然後迅速的和布克爾察尼的守軍取得聯繫。”
“他們應該已經知道是您來了,因爲有人看到我們當中有人突圍的時候向布克爾察尼方向逃去了,那時候奧斯曼的騎兵正都和我們交戰,他們的步兵應該是攔不住那些人的。”一個將領琢磨着說“那麼布克爾察尼知道我們來了之後再從那些騎兵那裡知道我們的來意,他們一定會想到我們是從他們那裡經過去登布維察,不過奧斯曼人肯定也知道我們要幹什麼。”
“沒錯,”採佩斯點點頭,他拿起一根樹杈在地上隨意劃了幾個分別代表着幾個地方和軍隊的簡單地圖,看着上面已經形成屏障般擋在自己與布克爾察尼之間的代表着奧斯曼人的一條淺溝,採佩斯的眉梢緊緊擰在了一起“我們必須帶動奧斯曼人,既然他們同樣知道我們的動向,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必須有個人能真的吸引住奧斯曼人的注意。”
採佩斯的話讓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的將領都默不作聲,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做爲誘餌的任務有多麼危險,或者說這就是個完全送死的差事,能夠活下來的機會實在太渺茫了。
“也許我們應該抓鬮,讓上帝決定派誰去幹這件事,”一個人開口說,看到所有人都向他看來,這個將領就搖搖頭“你們別這麼看着我,既然沒有人應該被派出去幹這件送死的事,那就讓上帝決定吧。”
採佩斯瞥了眼身邊的這些人,他並不怪他們的躊躇不前,說起來這的確是個送死的事,雖然做爲大公可他也並不認爲自己可以隨便指派一個人去完成這種任務。
“大人,我可以去!”一個聲音從圍攏着的幾個人後面傳來,人們回頭看過去,看到了臉上還掛着幾絲血污的摩爾科“我願意去完成這個任務。”
採佩斯認真打量着摩爾科,他並不是不信任這個年輕騎士,而是在想他的這股勇氣究竟能堅持多久。
要想調動奧斯曼人,讓他們相信瓦拉幾亞軍隊會從引誘他們的方向進攻,就需要真正的衝入奧斯曼人的陣地,甚至即便是被包圍了也必須不停的衝鋒直到讓奧斯曼人認爲這是瓦拉幾亞人的主力在發動進攻。
這就意味着這幾乎就是有去無回,採佩斯擔心摩爾科是否能在面臨那種危險時依舊堅持不停的進攻,一旦他因爲膽怯停下前進的步伐導致奧斯曼人發現他們的意圖,那麼瓦拉幾亞軍隊面臨的就不只是損失一支用來做爲誘餌的部隊,而是可能因爲被攔截下來的時間過久,而令得到消息的整個奧斯曼左翼有了充分的時間做好攔截援軍的佈置,到了那時候採佩斯就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有機會到達登布維察城下了。
“你知道你會面臨什麼嗎?”採佩斯終於開口問“仔細的想象一下你可能會遭遇到什麼,然後再告訴我你還想完成這個任務嗎?”
“大人我已經想過了,我希望能在戰爭中獲得榮譽,這對我很重要。”
摩爾科聲調急促的說,他知道自己或許做了個很蠢的決定,不過他也清楚要想得到足夠多的,至少是能讓那位公主注意到他的功績就必須冒險,而還有什麼比眼前這件事更危險的呢。
“如果不能建功立業,那就乾脆死在戰場上。”摩爾科決定用冒險來爲自己爭取一個可能很渺茫的機會。
採佩斯在暗暗衡量利弊,他知道一旦做出決定就無法更改,而現在他的時間並不多,一旦敵人判斷出他進軍的具體路線,那麼以奧斯曼人在兵力上的優勢,他要面臨的可能就是一道道難以逾越的屏障了。
“我能給你的人不多,”採佩斯終於做出了決定,他望着摩爾科認真的說“你聽好了我會派給你一隊騎兵,這些騎兵會先跟着主力向我們當面的那些奧斯曼騎兵發動進攻,一旦把他們驅逐走,你就要帶着你的部隊趕到整個隊伍的前面,然後你按照原來的路線繼續前進,直到把布克爾察尼附近所有奧斯曼人的注意都吸引過去。”
摩爾科舔舔有些發乾的嘴脣點點頭,他知道事情當然不會如採佩斯說的那麼簡單,在這看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背後,他將要面臨是一場令人膽寒的苦戰。
“我知道該怎麼做大人,我會盡我一切的努力把奧斯曼人吸引過來,”說到這摩爾科停住動了動嘴脣,然後終於還是開口說“我只希望你們的進軍能快一點,如果那樣或許我還有活命的機會。”
摩爾科的話引來四周瓦拉幾亞人的一陣輕笑,不過他們看向他的眼神卻和之前已經頗爲不同。
“我會爲你祈禱的,”採佩斯擡手輕輕捧着摩爾科的臉,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我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如果你因此犧牲了我會把你的名字刻在石碑上,然後把你的功績講給公主聽,如果你走運活下來了我保證會幫助你獲得你引得的榮譽和地位,讓你能夠有勇氣站在你渴望的人面前。”
摩爾科激動的跪下,他甘願冒險就是爲了這個,現在聽到採佩斯的許諾,摩爾科更加相信做出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瓦拉幾亞軍隊經過一番休整後開始移動,一直在不遠處監視他們的奧斯曼輕騎兵立刻也跟着動了起來。
他們在距瓦拉幾亞大軍不太遠的地方不住的來回奔跑,有時候甚至衝到弓箭能夠夠得着的距離發出大聲的挑釁,他們派人返回去報告瓦拉幾亞軍隊的動向,同時不停的反覆騷擾着瓦拉幾亞人。
採佩斯一直在等待,他之前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當身邊的人向他報告摩爾科帶領的騎兵已經做好準備時,採佩斯看着那些在遠處不住挑釁的安納托利亞騎兵,灰色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冷酷。
“命令騎兵全力出擊,我要他們殺掉能夠殺死的每一個奧斯曼人。”
隨着採佩斯的命令,從正在進軍的瓦拉幾亞大軍中突然分別衝出幾股騎兵,這些騎兵從不同方向猛撲向奧斯曼人,隨即曠野上展開了一場充滿血腥的騎兵追殺戰。
在這些騎兵當中,摩爾科帶着一支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未來正有什麼等着他們的騎兵隊伍瘋狂的向前奔跑着,聞着空氣中不時涌來的血腥氣息,摩爾科心裡不住的吶喊着那句話:“如果不能建功立業,那就乾脆死在戰場上!”
而在他的後面,看着正漸漸脫離大隊向着前面孤軍衝去的摩爾科隊伍的背影,採佩斯沉聲發出了命令:“命令下去加速行軍,我們去登布維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