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戴安來到鎮長家時,圍觀的羣衆已經散去大半,只剩下幾個不願離開的好事者。
她目光掃過臺階,立刻看到了“蘇珊”——那個瘦小可憐的寡婦,捂着臉輕聲哭着。
“蘇……珊,節哀。”她勉強安慰一句。
“你要我如何節哀?這老頭子死得這麼慘……”“蘇珊”不斷哭喊着,這哭聲讓所有人都唏噓不已。
戴安沒有再多說,心頭沉沉地走進了房子。
剛一踏入門,她便被滿目的血跡震住了。
地上、牆上、甚至天花板上都佈滿了噴濺的血漿,鮮紅如同一場可怕的暴雨過後留下的痕跡。
她心頭打鼓,實在難以想象,他……死之前到底遭受了怎樣的苦難。
走到廳裡,她的腳頓住了。
她看到了老約翰的屍體,但那已經不能稱之爲“屍體”——地上散落的只有他的頭顱,而剩下的肢體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散落在各個角落,血肉模糊的碎塊根本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形狀。
最讓人不寒而慄的,是老約翰的頭顱。
他的嘴巴被幾塊積木撐得大張,眼睛圓睜,似乎死前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物,整張臉猙獰扭曲,恐怖至極。
“到底是誰做的?爲什麼會那麼殘忍!”對於這個死狀,戴安實在覺得難以接受,強行壓抑內心的悲痛問了出口。
但是,沒有人迴應,除了門外斷斷續續的議論聲和蘇珊的哭喊。
戴安的怒火在心中燃燒,滿腔無力感讓她幾乎崩潰,她咬緊牙關,猛然轉頭對外吼道:
“滾,全部給我滾!”
傑瑞立刻領命,趕緊驅散圍觀的人羣,只留下還在臺階上悲痛欲絕的老蘇珊。
誰會忍心趕走一個剛失去丈夫的老人?
特別是一個得了老年癡呆、需要人照顧的老太太。
沒有了老約翰,誰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
“笙笙,蘇老太的動手時間比預想中快。”站在遠處看着房子,文微闌小聲說道。
柳笙微微點頭,“估計她有自己的理由,迫不得已吧。”
瑪麗卡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着兩人,眸子裡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光芒。
她的目光隨後轉向旁邊探頭探腦的安娜,眼中露出一抹猩紅的厲色,手指輕輕顫動了一下。
……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後,戴安才終於敢露出悲傷,抱着老約翰的腦袋,大聲地哭了出來,和蘇珊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像是二重奏一樣。
她哭得傷心,反覆說道:“到底是誰?我一定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你很傷心呢?”突然,蘇珊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戴安一愣,不知道什麼時候,蘇珊竟然走到了自己的身邊,而她卻毫無所覺。
更奇怪的是,這個聲音帶着奇異的冷靜,哪有方纔那做作的哭腔。
她抱着老約翰的頭顱,茫然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蘇珊居高臨下的俯視,那目光中竟帶着一種陌生的審視,彷彿在看着什麼渺小而可笑的生物。
“你……”戴安腦中突然一片空白,意識到不對了。
蘇珊卻是嘴角一揚,臉上的皺紋堆積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他死了,你很傷心吧?”蘇珊又問了一遍,“可是你傷心的是什麼呢?”
“是他,還是他的利用價值?”
“你不傷心?”戴安問道,眼神變得警惕。
“爲什麼要傷心?我已經夠仁慈了。”蘇珊的聲音平靜得彷彿在談論天氣,“只不過,他還是一個該死的人,我的仁慈也是有限度的。”
“還得感謝你,召來了某種存在,讓我能擁有這種力量……要不然,還殺不了他呢。”
蘇珊拿起兩塊積木,然後在戴安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將之捏成在一起。
隨即,地上散落的兩塊血肉竟像被無形的力量操控般,拼合在一起。
“你……”
戴安哪裡還不明白,手中一鬆,那顆頭顱滾落在血泊中,直直盯着天花板,眼睛直直朝上,似乎瞪着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確實應該不可思議,誰能想到,老年癡呆、一直要依賴自己的妻子,會突然之間對自己下了殺手。
甚至,毫無掙扎之力。
“是你做的。”戴安冷聲道。
“沒錯,是我。”蘇老太沒有否認。
“不過我也說了,已經忍了好多天,要不是看他又要對人家下手,我還真的想繼續忍多兩天。”蘇老太輕描淡寫地說道,“還好他也算髮揮了他的餘熱,爲我解答了許多疑惑。”
看到戴安抿緊了嘴脣,蘇老太搖頭。
“放心,不是因爲你們那兩個破檔子事兒。”
“哦,不過也算是跟你有關,他是爲了供奉給你吧?”
“地下室的那些東西。”
“邊角料還拿來做飯,他可真是勤儉持家。”
蘇老太的眼神漸漸深邃,像是利刃逼近戴安,要把她的外表用刀剝開,剔除一切僞裝。
戴安聽着,卻很平靜:“這裡的一切都是神所有,人死後靈魂歸於神,剩下的肉體當然可以物盡其用。更何況,歸根結底都是爲神所用。”
“只是,他的親人們會同意嗎?”蘇老太問道。
“世人大多愚昧,看不到更大的圖景,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太多。”
戴安看向蘇老太,目光微深。
“你如果想殺我爲那些人報仇,現在應該動手了,所以你也只是僞善罷了,現在……不過是想以此對我有所求。”
蘇老太微微一笑,沒有否認,兩人目光交鋒,碰撞出火花。
“我希望你能夠支持我,成爲這個鎮的新鎮長。”
“至於供奉,不會再有,希望你自食其力。”
蘇珊的每一句,都相當強勢,根本沒有給戴安留下拒絕的餘地。
戴安緩緩捏緊了拳頭,心中的怒火壓抑到了極點。
……
“瑪麗卡神官,請進來淨化此地。”神侍大人的聲音在門廊響起。
在外人面前,神侍大人還是會保留對於神官們的尊重,但在教堂裡,背於人後,就不一定了。
其他少女神官看着瑪麗卡昂頭走入屋內,目光裡都是豔羨之色。
柳笙本來好奇爲什麼要叫她們過來,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明白,原來是爲了這一場秀。
屋內只有瑪麗卡一人,就連蘇珊都被請出門外。
過了一會兒,瑪麗卡走出屋子,帶着饜足的神色,身上還有濃重的血腥氣息,但又夾雜着神光,氣息之盛令人恐懼,更令其他神官感到羨慕。
原來就是所謂的淨化罪孽。
看到眼前瑪麗卡身上還未來得及收起的一根根色彩斑斕的膠質粘稠觸鬚,柳笙就覺得有些反胃。
【你自己也差不多。】世界總是直言不諱。
【不一樣。】柳笙心裡固執地反駁。
文微闌也是到了此時,才終於意識到成爲神官會掌控怎麼樣的力量。
她感應到自己對於這些污濁血液氣息的渴望,但是更爲渴望的,卻是站在旁邊的“蘇珊”。
不止是她,除了柳笙以外的少女神官,都看向“蘇珊”,像是一道美味佳餚,引得她們的神經瘋狂跳動。
然而她們的理智告訴她們,不可以動蘇珊。
所以只能饞一下,隨即收回目光。
柳笙將所有人的眼色盡收眼底,深吸一口氣,壓制內心的不適。
只是這個舉動落在神侍大人眼中有了別的意味。
她冷冷一笑,對其他神官說:“往後,淨化的機會將按照表現、能力和潛質分配,希望諸位神官多多修煉,與神溝通,成爲像瑪麗卡這樣優秀的神官。”
“是。”少女神官們應答,眼神閃爍,蠢蠢欲動,看向小鎮風雪中,似乎在尋找下一個目標。
神侍大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轉頭對柳笙和喬語說道:“你們,待會兒收拾殘渣。還有地下室的東西,拖回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