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就像很多血氣方剛的青年一樣,從校園裡走出來的時候,帶着雄心壯志,以爲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總有一天會站在萬衆矚目的地方笑傲江湖。即便是遇到了挫折,也會以爲自己帶着主角光環,必可逢凶化吉。區區挫折不過是上帝這個大導演對自己所主演的連續劇的劇情之跌宕起伏做的一些藝術加工而已。然而,在這藝術加工越來越頻繁之後,張揚也像很多無奈又感慨的青年一般,垂頭喪氣,仰天哀嘆。
又或者轉而怨天尤人,點背怨社會,以至於看起來像個憤青。
張揚起初以爲自己是個憤青,後來猛然間發現憤青這個詞在中國被賦予了中國特色。不再是指憤怒青年,而是指有着極端的狹隘民族主義思想的人。於是,張揚覺得自己算是與國際接軌的國際憤青,但絕不是中國特色憤青。至少張揚覺得自己不是個民族主義者。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被人罵漢奸其實也挺不會虧心的。
比如張揚從來沒有幹掉日本的想法,沒有攻打臺灣的想法,沒有抹殺美國的想法,沒有反對西方一切的慣性。而且,張揚覺得,娶個見了自己就鞠躬喊“SAMA”的日本女人,吃着不含三聚氰胺地溝油的美國食品,看着政治娛樂皆有的臺灣八卦,住在海山園林裸浴沙灘美女一樣不少的西歐海邊,再看看美輪美奐永遠積極向上的《新聞聯播》,那可真是一種天堂一般的享受。
這是張揚前世的夢想。沒有一絲一毫的愛國精神體現,怎麼看都像無產階級的敵人,像帝國主義植入偉大中國的特務分子。這個特務分子最近正在幹着一件非常慘無人道的事情。他要往弱者心目中的天堂裡潑一盆子屎。
這並不容易,狂熱宗教信徒往往是不能被說服的。這就是爲什麼國內法律在某些地方禁止討論宗教的原因。宗教,是不可調和的東西。
張揚開始有意無意的在奶奶耳邊說着上帝的陰險計謀,比如:這老小子明明是無所不知的,可卻在明知蛇會誘惑亞當夏娃犯錯的情況下不阻止。這不是沒事兒找抽嗎?明知自己的兒子耶穌要受難也不幫忙,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兒子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幾個人犯的錯,卻要用洪水滅掉整個人類,真夠有度量的……
張揚沒有極力仇視西方的興趣,但他卻也承認,自己打心底裡就瞧不起西方人。至少西方宗教和東方宗教相比,西方宗教簡直就是小兒科,隨隨便便就能揪出漏洞無數。這無疑說明西方人頭腦簡單,漏洞百出的宗教也能騙得他們團團轉甚至狂熱到搞炸彈襲擊之類。
上帝沒有得罪自己,如此跟他過不去,張揚也挺覺得理虧的。不過,爲了奶奶,他不得不得罪上帝了。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就請像個男人一樣,像個大人物一樣,不要跟小人物張揚計較這些屁事兒吧。周星馳、劉德華、周潤發、葛優、趙本山這些肉體凡胎的戲子,對於貼吧論壇網上網下罵他們的人都不會計較,上帝豈能比他們這些戲子還小心眼兒呢?所以,盡情的罵去吧。
可惜,張揚得罪了上帝,卻也沒有讓奶奶不再把上帝當爹。奶奶誠惶誠恐,當着張揚的面,主啊神啊的禱告了許久,祈求上帝不要跟張揚計較。
勸是不行的。
張揚心中早就知道,卻還是忍不住勸了。
眼看着寒假就要來臨,前世的奶奶,似乎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轉入全能神教的。張揚有些急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忽然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這個主意雖然有點兒卑鄙無恥又陰險,但對於奶奶而言,絕對應該是個對症下藥的好辦法。
加納庫瑪西人科菲-阿塔-安南被第五十一屆聯大批准爲聯合國第七任秘書長的這一天的凌晨,天剛矇矇亮,寒風呼嘯,外面白茫茫一片。看地上積雪,不難想象這一個晚上的雪花紛飛。1996年末的小城市的第一場雪,似乎昭示着來年的豐收。
奶奶的房間裡,爺爺的咳嗽聲持續了一個晚上。直到現在,才稍微消停一會兒。門吱呀一聲拉開,奶奶披着破舊棉衣走出來。奶奶一向是家裡起牀最早的。辛苦了一輩子,即便現在有李倩幫忙做早飯,奶奶也是會習慣性的早起。
打開門來,被冷風一吹,奶奶縮了一下脖子,望了一會兒院子裡的積雪和天上還在飄落的雪花。才關上門,對着掌心哈一口氣,轉過身來,猛然看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張揚,嚇得哎呦了一聲,道:“你這小兔崽子,起這麼早坐在這幹啥呢!”
張揚看着奶奶,忽然說道:“上帝憑你的名認識你,而你卻憑你凡人的觀點認識我。”
奶奶立時就愣住了,傻傻的看着張揚,長着嘴巴一動不動的杵在門後。
張揚自己都覺得自己真像個神棍,依舊面如沉水的盯着奶奶的鼻子——有人說,盯着一個人的鼻子,會很好的隱藏你內心的負面情緒。張揚說:“我顯現在你的面前,對着你說着上帝的語言。你卻只能茫然,不知道自己的罪孽。”
奶奶的嘴脣開始哆嗦起來。
“你的鄰居,那個女人,將假借我的名,讓你進入撒旦的門下。魔鬼的語言,總是比上帝的話更容易讓人相信。”
奶奶的雙腿開始發軟,終於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看着張揚,乾枯的手也哆嗦起來。
張揚繼續說道:“你的孫子對我的不恭敬,就像頑皮孩子的哭鬧。我將原諒他,但他今天必須要感冒,也好讓他知道我的存在。”說罷這話,張揚直接閉上眼睛,躺在了椅子上,再也不動一動。
奶奶愣愣的看着張揚,想動,又沒敢動。
主臥室的門開了,李倩起來做早飯,看到婆婆跪在地上,兒子躺在椅子上,當即就嚇壞了,哎呀一聲喊:“張賽!他爸!”叫着,急匆匆跑過來,鞋子都甩掉了。一把抱起張揚,李倩帶着哭腔大喊:“揚揚!揚揚!”狠狠的晃着張揚,又匆忙間擡頭看向婆婆,“娘,你咋的啦?!”
“咋啦咋啦?!”張賽褲子都沒穿好呢,就慌慌張張跑了出來。
張家一大早,好一通折騰,比今天的聯合國的熱鬧程度也不遑多讓了。
張揚悠悠然醒來,故作迷茫的看看李倩和張賽,又四下裡看看,問:“哎?我咋在這兒呢?”打個哈欠,說:“哎呀我困死了,我要睡覺啊,別吵我。”說着,掙脫一臉茫然的李倩的懷抱,走向自己的房間,進門的時候,還打了個噴嚏。
關上門,反鎖了,張揚一骨碌爬上牀,鑽進了被窩裡。
又打了幾個噴嚏,凍得吱吱哈哈的。
大早上的坐在客廳裡等了奶奶許久,不冷就奇怪了。
感冒,自然也是肯定的。
但他心裡很滿足,他覺得自己的戲演的很不錯,奶奶應該不會再去加入上帝之外的宗教了。如今想想,張揚又覺得,信個正規的宗教,也沒什麼不好。
人麼,有個信仰,總比滿腦子空洞,老是胡思亂想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