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玄擔心牧雲歸被外界輿論影響, 其實還真是多慮了。牧雲歸早就知道天絕島上的人不會真正接納她,故而也沒把這些人放在心上。一羣陌生人而已,如何評價她, 重要嗎?
更甚至, 牧雲歸都不知道南宮玄來過。
原本牧雲歸的賽程很不利, 第一場比賽就是她, 最後一場也是她, 牧雲歸要橫跨整個賽區,時間拖得非常難受。但是現在牧雲歸倒要感謝給她安排賽程的人,彷彿未卜先知, 提前猜到牧雲歸會在第三場比賽受傷一般,特意給她空出了三四天養傷。中間這幾天牧雲歸沒有比賽, 可以放心休息, 然後迎接和南宮玄的決賽。
賽程第四天, 本來有一場東方漓的比賽,但是東方家宣稱東方漓“負傷”, 硬是推遲了,換成南宮玄和西門喆比。這是南宮玄第一場比賽,牧雲歸早早就守在水鏡前,第一時間觀摩了這場比賽。
牧雲歸本來看得很認真,但是江少辭坐在旁邊, 一邊吃東西, 一邊指指點點:“他這招用錯了。寫劍法的人原意是平劍橫出, 力達劍身, 以攻代守, 但是他力氣沒用到位,手臂也太低了, 下一招變斷風斬時,會連接不上。”
牧雲歸最開始還勉強聽聽,後來江少辭說的越來越離譜,她忍無可忍,說:“你又在胡言亂語。你怎麼知道寫劍法的人在想什麼?”
江少辭卡了一下,一時沒法回答:“我就是知道啊……這麼簡單的事情,靠劍招猜也能猜出來吧?”
牧雲歸點頭,讓他裝這個逼:“好,姑且算你猜出來的。那你怎麼知道南宮玄接下來要變哪一招?”
牧雲歸話剛說完,發現投影中的南宮玄用力橫掃,力道剛勁,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斷風斬,但確實是斬劍。
牧雲歸沉默,江少辭輕哼一聲,往自己嘴裡塞了快糕點:“你看,我都說了。”
牧雲歸心想算他蒙對一次,咬牙忍了。但是後面江少辭氣焰越來越囂張,對着南宮玄大肆點評,一會說劍招沒到位,一會說下盤不紮實,嘴比嬤嬤挑秀女還毒。
牧雲歸被他吵得根本沒法看,她扣過水鏡,半空中的浮影頓時消失。牧雲歸冷着臉,說:“你還看不看了?”
“不看最好。”江少辭彷彿沒聽出來這是句反話,拍拍手說道,“他全是錯誤示範,看多了會影響習劍的。”
牧雲歸被他氣得不行,脫口而出:“你這麼行,那你來啊。”
江少辭竟還真嗤了一聲,站起身道:“我來就我來。”
院子裡,牧雲歸握着劍,目無表情盯着前方。江少辭站在樹邊,用力踹了樹幹一腳,樹葉嘩啦作響,震下來許多落葉斷枝。江少辭隨手拿起一根樹枝,對牧雲歸示意:“開始吧。”
牧雲歸心裡冷哼,當真拔劍。她倒要看看,江少辭能搞出什麼。
牧雲歸向江少辭刺來,江少辭側身後退半步,用樹枝架住牧雲歸的劍脊,肩膀帶着全身用力,將牧雲歸的劍推開,緊接着變招橫掃,以一個非常刁鑽的角度划向牧雲歸喉嚨。牧雲歸感覺到軟軟的樹葉劃過她的脖頸,她臉色一變,整個人都肅整起來。
江少辭手裡拿的是樹枝,如果是正常情況,她已經死了。
江少辭用的這招和南宮玄剛纔的斷風斬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樣。牧雲歸仔細回想,南宮玄的劍招比江少辭的工整很多,明顯能看出來那是一招劍式,江少辭則相反,完全無形,卻有劍意。
劍法中劍招爲次,劍意爲上,即便是外行都能看出來江少辭的招式更靈活多變,真打起來,江少辭的殺傷力只會更大。
江少辭用樹枝挽了個劍花,將上面多餘的枝節折掉,問:“現在,我能點評了嗎?”
牧雲歸不再說話了。以前江少辭總是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牧雲歸以爲他走的是博採衆長、雜學雜用的路子,沒料到,他竟然有這麼紮實的劍法基礎。
區區一根樹枝就能變化出劍意來,那他確實有資格對南宮玄指指點點了。
江少辭把樹枝剔淨,說:“不光是斷風斬,很多地方他都理解錯了。可能這就是自學的弊端吧,即便走入了歧路也無人提醒。拔劍,我來教你如何剋制他這一招。”
牧雲歸覺得江少辭的話很奇怪,他怎麼知道南宮玄是自學呢?而且,他如何確定自己的理解是對的?
但江少辭已經擺出起勢,牧雲歸只能摒除雜念,趕緊跟上。江少辭一邊用樹枝比劃,一邊說:“我看了他所有比賽,發現他習慣於在破空式後接斷風斬。他大概用這一招打敗了很多人,劍式已經完全固化,但是創作者的初衷並非如此。破空式雖然看起來變化莫測,實際上是花架子,寫劍法的人只是想迷惑對方,真正的殺招是太虛上截劍。但他卻反其道而行之,把花哨的地方全留下來了,反而把真正的細節省略,你從這裡破局,就可以反制此招。”
牧雲歸按照江少辭的指點刺劍,結果江少辭格擋住她的劍,反手一挑抵住牧雲歸的喉嚨。牧雲歸愕然地看着他:“你的辦法好像沒用。”
江少辭用力拍了下腦門,說:“我習慣了,忘了現在在模擬南宮玄。再來。”
江少辭陪着牧雲歸拆解南宮玄的招式,他不光對南宮玄每一招每一式瞭如指掌,甚至還能說出創作理念和後續變化,牧雲歸聽了一會,忍不住問:“這些應當是秘密吧,你是怎麼知道的?”
江少辭又沒有看過南宮玄的劍訣,憑什麼敢說南宮玄是錯的?
江少辭一怔,含糊道:“反正我就是知道。相信我,總沒錯。”
牧雲歸稀裡糊塗跟着江少辭練劍,她自己都覺得太玄了,但比賽近在咫尺,她也沒有其他選擇,只能跟着江少辭賭一把。一眨眼四天過去,爭霸賽已進入尾聲,其餘三人的最終分數陸續出線,南宮昊不幸負四分,穩居倒數第一;東方漓在輸給牧雲歸後又輸給了南宮玄,負二分,居倒數第二;西門喆兩勝兩負,零分,居第三。
唯有南宮玄和牧雲歸三戰三勝,各積三分,明日會在他們兩人之間進行決賽,決出第一名和第二名。
這四天內牧雲歸也沒有閒着,一睜眼就在練習劍法。不知道是不是江少辭的洗腦術初見成效,牧雲歸竟然覺得自己的劍法進步了。
她不能這樣飄,得趕緊找兩隻魔獸冷靜一下。牧雲歸提出去外海,以戰代練,以往江少辭對這種事最熱衷,但這次,他卻不以爲意地說:“再等等。”
“等?”牧雲歸挑眉,本能覺得江少辭在醞釀什麼大招,“你又做什麼了?”
江少辭笑了笑,雖然沒說話,但牧雲歸已經嗅到了不祥的氣息。果然,江少辭帶牧雲歸到閣樓上,指着桌子上的東西說:“就在那裡了,你自己去看吧。”
牧雲歸瞥了他一眼,狐疑地走向桌案。桌面上放着一張圖和一本冊子,牧雲歸看了看,最先拿起圖紙。
她展開後,掃到裡面的內容,眼睛瞬間瞪大:“你怎麼會有天絕島外的海域圖?”
江少辭靠在書架上,漫不經心說:“因爲是我瞎畫的。”
牧雲歸睜大眼睛,無法反應:“你畫的?”
“對啊。”江少辭擡頭,坦然又無辜地看向牧雲歸,“我哪兒知道天絕島外是什麼樣子,隨便畫畫嘍。”
“那你……”
江少辭知道牧雲歸要說什麼,散漫地截住她的話:“他們不是想得到功法和寶藏嗎,那就給他們。省得他們像蒼蠅一樣,每天跟在後面,嗡嗡嗡吵個不停。”
牧雲歸明白江少辭想做什麼了,她大受震撼,無言以對:“所以,你就假造了一份離島地圖和功法?可這些都是假的,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江少辭輕輕一笑,隨意卻篤定地說:“不會的。他們將全部希望都寄託於一份並不存在的功法,早已理智全無。他們無論找到什麼都會欣喜若狂,怎麼會懷疑真假?”
牧雲歸三觀受到劇烈衝擊,自從遇到江少辭,她每天都在挑戰自己的認知。牧雲歸拿起另一本功法,入眼是一本古樸枯黃的書籍,扉頁上寫着“飛天遁地步”五個古體字,細節處做的像模像樣,還真有幾分古籍的樣子。
牧雲歸翻開裡面,發現內頁也全部用古體字寫成,排版、符號、遣詞造意嚴謹周密,要不是江少辭就站在她面前,牧雲歸也要懷疑這確實是一本萬年前的大能寫出來的秘笈了。牧雲歸大致掃過書中的內容,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牧雲歸合上書頁,緩了一會,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太離譜了,連小孩子都不會信,南宮彥和東方汐堂堂一家之主,怎麼可能信這種東西?”
江少辭卻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那可未必。”
牧雲歸將書冊放回桌案,她手指拂過封面,道:“別的不說,你造假倒還有兩下子,這本書看着真有幾分古功法的模樣。”
江少辭一聽這話,哼了一聲,揚眉道:“要是古功法和我這本不一樣,那就說明是假的。”
又吹牛,牧雲歸懶得理他,站起身朝外走去。江少辭跟她一起走下樓梯,說:“明天就是決賽,你雖然根基不紮實,但靠我這段時間給你惡補的技巧,糊弄南宮玄倒也綽綽有餘。但是,你母親的簪子在那些人手中,你即便打贏了,恐怕他們也未必給你。”
牧雲歸斂衽坐下,悠悠呼了口氣:“這也正是我擔心的事情。”
江少辭坐到她對面,捏了下手指,似笑非笑道:“我有辦法。”
牧雲歸眼睛望向他,頗有些警惕:“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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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黑衣人蹲在樹上,緊緊盯着前方的院牆,神態間難掩焦灼:“怎麼回事,家主故意給她安排了空檔,他們爲什麼不出去了?”
同伴悄悄詢問:“頭,是不是我們暴露了?”
被稱爲頭的那個黑衣人臉色緊繃,表情殊爲難看。他出發前在家主跟前立下軍令狀,保證一定找到牧雲歸藏寶之地,如果找不到就提頭來見。他們全副武裝來牧雲歸家外盯梢,結果,裡面那兩人像是龜縮起來一樣,竟然再也不去外海了。
明明前幾天他們每日都出門,爲什麼最近突然安分了?黑衣人正在思索對策,忽然見前方門開了。
“噓。”他趕緊伏倒身體,壓着聲音對後面的人說道,“全體注意,她出來了。”
牧雲歸從院裡出來,反身關上門。她看起來似乎心事重重,不斷張望四周,確定無人後,就飛快往一個地方奔去。
黑衣人大喜,連忙比手勢,示意衆人跟上。
牧雲歸低着頭,匆匆往一個地方走去。她停到一個湖泊前,手指流連地撫上湖邊一株大樹,如朋友呢喃般,低聲說:“這是我五歲那年和母親種下的樹,一轉眼,都這麼高了。”
牧雲歸說完,自己就起了層雞皮疙瘩。她母親身體不好,性情冷淡,哪會有閒情逸致種樹。但爲了接下來的戲,牧雲歸還是強忍着,繼續說道:“母親,您走了已經三年了。這三年我時刻記着您的教誨,一時一刻不敢疏忽。等我拿到您的髮簪,就會按照您給我的地圖,想辦法離開天絕島。”
黑衣人藏在樹上,聽到“地圖”這兩個字,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樹林下,牧雲歸背對着黑衣人,依然沉浸在緬懷母親之中:“只可惜女兒無用,至今沒有參透您給我的功法。髮簪是您留給我最後的念想了,要是我拿不到,練功又有何用?不孝女在此立誓,如果我拿不到您的髮簪,明天我就出去把所有東西都燒了,讓它們去地下陪您。”
黑衣人們聽到牧雲歸要將秘笈燒了,心跳都險些驟停。幸而牧雲歸只是說說,她對着樹木,雙手合十,默唸道:“母親在天有靈,務必保佑我明日獲得玉鳳簪。若不得,寧願將所有東西都毀了,也好過落於外人之手。”
南宮家,東方汐猛地站起來,追問道:“她當真這樣說?”
“當真!”穿着黑衣的侍衛抱拳,斬釘截鐵道,“屬下幾人親耳所聞,無一字摻假。”
東方汐慢慢跌回座位,良久沒法反應。衝擊太大,東方汐不知道她該高興期待了那麼久的事情是真的,還是該擔憂牧雲歸要將一切都毀掉。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倒確實是牧雲歸能幹出來的事情。但是現在他們還不知道藏寶具體的地點,可萬不能讓她把東西燒了。
南宮彥比東方汐鎮定的多,他摩挲着茶盞,過了片刻,徐徐道:“看來,現在要先穩住牧雲歸的情緒。明日,無論輸贏,都讓她拿到玉鳳簪吧。”
牧雲歸和南宮玄是場上勝率最高的人,已經鎖定第一第二,獎品只是南宮彥一句話的事。爲了一根簪子,毀了南宮彥期待良久的功法顯然不值得。反正南宮彥已經檢查過好幾次,那根簪子只是一根普通的玉簪,除了做工精細、年代久遠、主人將其保護的很好外,再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既然牧雲歸耿耿於懷,那讓她拿到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