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歸嘴脣柔軟, 貝齒在他手心輕輕一咬,隱約還能感覺到某種溫暖溼潤的熱意。這點痛感對江少辭來說不算什麼,尖銳的疼一閃而過, 隨後漫上來一股酥酥麻麻的癢。
但江少辭卻吃驚不小, 下意識鬆開手, 整條胳膊都僵硬了。牧雲歸趁機側過臉, 趕緊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隨後怒瞪他:“我還想問你在做什麼呢?外界救援的人來了,又不是追兵,你壓着我做什麼?”
江少辭這才意識到, 他還撐在牧雲歸上方。剛纔飛舟靠近,江少辭怕被上面的人看到, 按着牧雲歸撲倒。本來這個動作沒什麼, 但牧雲歸是個女子, 而江少辭爲了讓她安分,還用胳膊壓着牧雲歸肩膀, 這樣一來姿態就有些曖昧了。
蒼天可鑑,江少辭並沒有其他心思,現在被牧雲歸點出來,倒顯得他別有所圖。江少辭默默鬆開手,牧雲歸獲得自由, 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江少辭動了動手掌, 剛纔牧雲歸咬他手心時沒用多大力氣, 但那個地方卻彷彿留下了牙印, 酥麻久久不散。江少辭眼睛正尷尬地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突然掃到牧雲歸頭髮後面沾着碎草葉,他嘴脣抿緊, 喉結細微地動了動,悄悄移開眼睛。
牧雲歸倒沒有注意到頭髮上沾了樹葉,她拍了拍衣服,興高采烈地問:“外面的人來了,我們這就去北島?”
結界消失後,島民們陷入瘋狂,再加上海底不斷有魔獸衝上來,天絕島的各大碼頭都被毀了。所以,最後外界飛舟選擇停靠在北方平原,並且將在那裡停駐五日。
天絕島四大家族按地理方位排布,北方是北郭家的地盤。那裡地勢平緩,豐茂肥沃,適合種田,因此北郭家一直靠賣糧食維生。
和壟斷航道的南宮家及生產武器的西門家比,北郭家顯得窮且沒有競爭力。然而到了現在,北郭家因爲坐擁糧倉,反而在這次衝擊中受災最小,還靠着地利近水樓臺先得月,成了最後贏家。
牧雲歸說到趕路興致勃勃,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外面的人呢……江少辭這種和時代脫節的人不算。牧雲歸十分好奇,海的盡頭是什麼樣子,外面人過着怎樣的生活,他們又是如何修煉的。
牧雲歸情緒高昂,江少辭反倒十分冷淡。他沉吟一二,說:“暫時先不去。反正他們要停留五天,不急。”
不去?牧雲歸回頭,她看着江少辭,發現他好像不太高興。牧雲歸心裡咦了一聲,試探地問:“爲什麼?你看起來似乎並不喜歡他們。”
江少辭當然不會喜歡自己仇人的後代,但他什麼也沒表示,只是淡淡說道:“他們聲稱是來救援的,但沒有證據,誰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先觀望一二,等其他人試驗過,確定沒問題了我們再出發。”
牧雲歸一聽,頓時肅然。牧雲歸從劇情中知道他們會去往仙界大陸,南宮玄還會在大陸上過得風生水起、春風得意,所以外面的人一到,牧雲歸就打消了警惕。然而,誰知道這些人是敵是友呢?
江少辭說得對,他們不能掉以輕心。牧雲歸暗暗提醒自己,以後即便知道劇情,也不能這麼大意了。
牧雲歸默默折服於江少辭的周密嚴謹,然而她不知道,這些話只是江少辭隨便扯出來騙她的。
事實上,江少辭真正想的是,一旦去了營地,他就沒法自由行動了。他的身體還差一點點才能完全強化,營地裡人多眼雜,還有修仙界不知道發展到哪一步的檢測工具,江少辭不敢冒險。
所以,他要趁現在沒人知道,趕緊將煉體大業收尾。
但牧雲歸併不知道江少辭在想什麼,她懷着對江少辭的敬畏走入院子,說:“雖然院牆和禁制被破壞了,但房間收拾一下還能住。正好趁今夜沐浴,等以後去了營地,恐怕就不方便了。”
這幾天他們藏在山林裡,雖然有清潔身體的法訣,但牧雲歸總覺得不如泡澡乾淨。江少辭正想着事情,聽到牧雲歸的話,他腳步頓了下,險些被門檻絆到。
江少辭停在門邊,暗暗皺眉:“這些話,你就直接說嗎?”
牧雲歸回頭,十分驚詫地看着他:“沐浴而已,怎麼了?”
江少辭嘴脣抿了抿,最終忍了。他算是發現了,牧雲歸大概沒把他當男人,什麼話都直接說。江少辭內心有些許不爽,他用力瞥了牧雲歸一眼,轉身走了。
江少辭步子莫名邁得很重,他在外面轉了一圈,自己也不知道他想找什麼。江少辭猛地停下,驚覺不對勁。
他這是怎麼了,爲何心緒如此容易波動?江少辭站在院子中,吹了好一會風,確定自己冷靜了,才轉身回房。
牧雲歸一心想着沐浴,並沒有注意江少辭的異樣。浴室在最裡面,再加上空間小,並沒有受到破壞,浴桶還完完整整的。牧雲歸站在木桶邊,爲難地盯着陣法盤。
浴桶雖然沒壞,但是天絕島遭到重創,島上靈石被南宮彥和西門家席捲一空,管道中已經沒法放出水了。牧雲歸站了半晌,十分發愁。
她正在爲難,忽然感覺身後有人靠近。牧雲歸下意識躲避,被江少辭按住頭頂:“別動。”
牧雲歸身體僵住,江少辭將她頭髮後面的碎草屑一一拿出來,淡淡瞟了她一眼,問:“傻呆呆站在這裡幹什麼呢?”
說起這個,牧雲歸嘆氣:“陣盤不能用了。”
江少辭手指握着她的髮絲,眼睛隨意往八卦盤上掃了一眼,確實,上面提示無法放水,無法加熱。江少辭嗤笑一聲,說:“傀儡術是把你們養傻了嗎,外面就是海,你自己又會法術,怎麼就不能用了?”
牧雲歸愣怔,隨後喃喃:“對哦。”
她習慣了用各種工具,管道罷工後竟然沒反應過來,她可以自己挑水。
牧雲歸本來可以用水球術凝水,但是她不想浪費靈力,就去後山湖泊裡取水,然後放在空間裡帶回來。之後她用火性法術加熱,折騰了許久,終於洗上了熱水澡。
牧雲歸在屋裡折騰洗澡,江少辭坐在涼亭裡清點魔晶。牧雲歸自己不避諱,但江少辭還是要避嫌的。他們這些日子攢了不少魔晶,江少辭將三階四階魔晶放在桌子上,一眨眼桌面就擺滿了。二階魔晶沒地方放,就被江少辭隨手扔在地上。
江少辭如今只看得上四階魔晶,三階勉強可以,二階連石頭都不如。可惜越高階的魔獸需要的領地就越大,四階魔獸就已經是獨霸一方的王者,輕易不進入其他魔獸的領域。江少辭和牧雲歸遇到的四階魔獸有限,魔晶只攢下寥寥幾塊。
至於五階魔獸,江少辭目前還沒有遇到。
按照正常規律,修士可以跨階殺死比自己高一級的魔獸,比如一星修士殺二階魔獸,二星修士殺三階魔獸。奈何江少辭就像開了外掛,在魔獸堆裡無往不利,四階魔獸見了他都只有逃命的份。時間長了,連牧雲歸獵殺魔獸都不關注對方的品級了。
反正都打不過江少辭,沒區別。
江少辭估計了一下他需要的用量,將四階魔晶和品相好的三階魔晶收起來,然後把剩下的魔晶和地上那堆垃圾一起放入空間,留給傀儡人用。
他清點好魔晶,又等了很久,牧雲歸終於洗好了。
江少辭腹誹,要不是浴室裡的木桶空間有限,江少辭都懷疑牧雲歸游泳去了。洗澡而已,怎麼能這麼慢?
江少辭推門而入,一進去就感受到濃濃的水氣,牧雲歸正坐在梳妝鏡前,緩慢梳頭髮。江少辭在門口頓了頓,猛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今晚房間怎麼分配?
牧雲歸原本住廂房,但是南宮彥離島那天派了許多人來綁架牧雲歸,廂房也在打鬥中坍塌了。如今只有正房能住,但是,正房唯有一張牀。
江少辭停在門口,頭一次感覺到進退兩難。他放輕聲音,打算裝作從沒出現過的樣子,悄悄出去。然而他纔剛動,就被牧雲歸聽到了。
牧雲歸回頭,看見是他,粲然笑道:“你來了。我給你留了水,你要沐浴嗎?”
江少辭站在門口,良久沉默。這個傻子,還計較沐浴呢,她都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嗎?
牧雲歸剛剛洗完澡,身上僅着中衣,長髮溼漉漉搭在身後。她後背的衣服很快被頭髮打溼,隱約透出下面白皙纖細的脊背。江少辭收回眼睛,用力盯着光禿禿的門框,壓着聲音說道:“不必了。今夜我有事,你自己睡吧,不必等我了。”
說着江少辭就要出去,牧雲歸站起來,噠噠噠跑過來:“你去哪兒?”
牧雲歸剛出浴,臉上白皙素淨,長髮自然披散,眼睛又黑又潤,整個人水靈的彷彿能掐出水來。牧雲歸叫住江少辭,眼睛溼漉漉的,認真問:“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兒?”
江少辭僵硬地指了指外面:“我突然想到一套劍法,要在外面修煉。”
“練劍又不急於一時,你在屋裡也能想。”牧雲歸見江少辭不動,伸手拉他進來,說,“你不是還要吸收魔晶嗎,吸入魔氣後你身體脆弱,在外面待着太危險了。你放心,雖然禁制壞了,但我會保護你的。”
江少辭聽到這句話十分無奈,她還保護他,真是敢想敢說。牧雲歸拉江少辭進屋,但是到臥室門口時,他停住了。
這回牧雲歸怎麼用力他都不動,牧雲歸驚訝回頭,見江少辭臉色緊緊繃着,看起來有些怪異:“我在這裡就可以了。”
廳堂裡也有矮榻,但榻又短又窄,牧雲歸這個身形睡還可以,江少辭絕對睡不下。牧雲歸說道:“你身體虛弱,怎麼能讓你睡榻。你放心去牀上休息吧,外面有我。”
江少辭不動,牧雲歸乾脆兩隻手一起拽他,硬是把他拉進來。江少辭十分無奈地被拖着走,他也不知道牧雲歸爲什麼覺得他虛弱,他不得不替自己正名:“我怎麼就虛弱了?”
“不要嘴硬,你上次都發燒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我可比你強健多了。”牧雲歸說着拉起屏風,道,“你先睡,我去外面烘頭髮。”
江少辭站在屏風後,看到牧雲歸穿着中衣坐在梳妝鏡前,叮叮噹噹整理自己的頭髮。她頭髮黑亮濃密,現在稍稍有些幹了,髮尾捲曲起來,搭在身後如海藻一般。
這副場景,突然勾起江少辭很久以前的回憶。那時候他還住在將軍府,母親年輕美麗,父親高大強壯。他印象中最常見的場景,就是母親坐在鏡前梳妝,父親在榻上看書,江少辭爬在羅漢牀上,吃力地抱着父親的佩劍玩。
江少辭怔了片刻,慢慢回神。他垂頭,手指用力按了按眉心,怎麼回事,他爲什麼會想起凡間的生活。這麼多年過去,他以爲他已經忘了。
但這樣的相處情形真的很像凡間夫妻,江少辭才冒出這個念頭,就趕緊打住。牧雲歸的未來和他沒關係,他有自己的事情做,等出了天絕島,就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江少辭用力掐了掐手,不再看牧雲歸的方向,而是坐在牀沿上,閉着眼睛吸收魔氣。魔晶堆在他身側,一個接一個湮滅,很快,江少辭就失去了意識。
等牧雲歸整理好頭髮回來,就見江少辭閉眼靠在牀上,眉心微微擰着。牧雲歸抱着膝坐在牀鋪另一端,靜靜守着他。
江少辭骨相、皮相都極佳,閉眼後顯得俊美冷峻,秀麗無害,看起來比平時好接觸的多。牧雲歸看着江少辭,慢慢靠在膝蓋上,睡着了。
江少辭的感覺沒錯,他的身體已經強化到盡頭,才過了一個時辰魔氣的勢頭就減弱了。江少辭睜開眼睛,看到牧雲歸抱着膝蓋坐在他對面,腦袋一點一點,卻還堅持着不肯倒下,可憐極了。
江少辭無聲嘆了口氣,牧雲歸總覺得他虛弱,其實隨着次數增多,他逐漸適應這種感覺,早不像最開始那樣反應大。江少辭起身,扶着牧雲歸的後腦,將她輕輕放到牀上。牧雲歸接觸到柔軟的牀面,臉埋在頭髮裡蹭了蹭,眉尖慢慢鬆開。
她即便睡着都只有小小一團,僅佔了牀鋪一個角。江少辭給她蓋上被子,走到屏風外面打坐。過了今夜,以後少有避人耳目的機會,他要趕緊將魔氣煉化完。
窗外夜風呼嘯,魔獸的嚎叫聲此起彼伏,但薄薄一層窗紙後,卻靜謐安寧。牧雲歸躺在柔軟的被褥中,睡得十分安靜。清晨時分,她迷迷糊糊中想起自己在給江少辭護法,嚇了一跳,硬生生從睡夢中驚醒。
牧雲歸睡眼朦朧從牀上爬起來,身子一動,就感覺有東西從肩膀上掉下去。牧雲歸拉住被子,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在牀上睡着了,反而是江少辭坐在屏風外,背對着她打坐。
亮光透過窗柵,鳥鳴聲陣陣。江少辭坐在青朦朦的晨光中,肩膀平直,脊背挺拔,到腰跡時被一根黑色束帶收緊,後背線條幹淨利落又充滿力量感。牧雲歸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地倒回被窩,心想江少辭還在修煉,她再睡一會好了。
牧雲歸再次睡着後,屏風外的人影動了動。江少辭側臉,似乎朝她這裡瞥了一眼,隨後就閉住眼睛,繼續打坐。
牧雲歸確定江少辭沒事,心裡牽絆落下,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走向屋外,被外面的陽光曬得眼暈,江少辭正在院子中擦拭武器,聽到聲音,他悠悠道:“你可終於醒了。”
牧雲歸睡太多了,腦子暈乎乎的。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問:“我們要走了嗎?”
牧雲歸剛醒,她覺得自己說話很正常,但實際上聲音又輕又啞,嬌氣極了。江少辭隨意一瞥,沒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牧雲歸昨夜好像頭髮沒完全乾透就睡着了,現在頭髮又蓬又鬆,髮尾微微卷曲,看起來更像一個瓷娃娃了。
她頭頂毛茸茸的,看起來觸感好極了,江少辭忍住上手摸一摸的衝動,說:“不着急,一天足以趕過去。”
他們今日本來應該出發的,奈何牧雲歸睡到中午,江少辭說反正也耽誤了一上午,不在乎耽誤更多,所以他們又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清早才動身,趕往北郭家。
像牧雲歸和江少辭這種休息了兩天才行動的人是少數,等牧雲歸和江少辭趕到時,營地已經匯聚了很多人。
營地由淺白色的結界圍繞着,從外面看像一個倒扣的碗。營地裡面呈扇形分佈,最中心是無極派、雲水閣開來的飛舟,四周按照距離遠近分佈着人羣,裡層是身份高、修爲高的“貴人”,而越往外,人員分佈就越混亂。
在結界邊緣巡邏的弟子看到現在還有活人來,詫異地掃了他們好幾眼。牧雲歸眼觀鼻鼻觀心,就當沒發現周圍人的視線。他們檢查了牧雲歸和江少辭的身份,確定沒有魔氣,就放他們進入結界。
弟子對裡面揮揮手,示意放行。牧雲歸看到,長長鬆了口氣。
太好了,江少辭沒有被人發現,她衣服裡面的魔牙吊墜也沒被發現。牧雲歸一路上想了很多種應對方案,結果,一樣都沒用上。
看來,即便是外界的“仙人”,也不是萬能的。
江少辭也暗暗鬆了口氣,但他放鬆的並不是魔氣沒有被檢測出來,而是這些人不認識他的臉。
他的猜想是正確的,他被封印到孤島果然是那幾個人偷偷動的手腳,明面上的江子諭應當“死了”。
那些人心中有鬼,肯定不敢大肆宣揚,而且在江少辭那個時代,投影等物還沒有出現,大家傳遞消息依然用的是畫像。一萬年過去,中間還經歷了好幾次魔獸浩劫,關於江子諭的資料多半已經從市面上消失,年輕人不認識他,再正常不過。
至於這些弟子沒發現魔氣……那就更正常了,江少辭體內並沒有魔氣,他只是用魔氣淬鍊身體而已。而牧雲歸身上那顆魔獸牙齒來自一隻變異的海魚,看這些弟子的樣子,他們多半生活在大陸,怎麼可能認得出海獸的牙齒。
他們估計以爲那是某種裝飾品。
江少辭和牧雲歸因此帶着衆多魔晶、武器、生活用品,輕輕鬆鬆跨入結界。自然,他們爲了掩人耳目,還是帶了個包裹裝樣子的。
他們兩人進來得晚,好位置都被人搶完了,只剩下最外圍的空地。牧雲歸也不在乎,她身上懷着“鉅額財富”,周圍人越少越好。牧雲歸和江少辭商量了一下,朝東邊那處空白走去。
雖然外界的支援提前三天來了,但還是有很多人沒撐過前面那七天。有些人死於魔獸襲擊,有些人死於島民動亂,還有些人因爲絕望而自殺。如今坐在這裡的不是幸運兒就是強者,但無一例外,他們都臉色麻木,神情戒備,像江少辭和牧雲歸這種渾身乾淨,還有心思挑揀地方的,絕對是異類。
牧雲歸和江少辭從人羣中穿過,很快引起有心人注意。東方漓跑過來,看到前方那個熟悉的背影時,臉色驟然變差:“牧雲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