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漫長的海上跋涉, 他們終於抵達最後一處傳送陣。只要通過這個陣法,就進入雲水閣的地界了。
牧雲歸暗暗鬆了口氣,但是不知爲何, 無極派和雲水閣的人卻表情嚴肅, 連武器也拿出來了。弟子在前方啓動傳送陣, 賀川將天絕島的人匯聚起來, 一臉鄭重地說:“再往前就是大陸近海, 從現在起,你們就徹底離開天絕島了。”
賀川說完,隊伍中發出細微的騷動。經歷了結界消失、海上遇襲後, 天絕島上還活着的人寥寥無幾。這些人能活下來,可見都是機警沉穩之輩, 但他們聽到賀川的話, 還是不免面露激動。
他們實在怕了海上層出不窮的意外了, 終於要到達祖輩嚮往了幾千年的仙界,他們怎麼能不興奮?但是賀川的臉色卻意外的冷淡, 有人奇怪,問道:“大師兄,我們終於安全了,你爲什麼不高興?”
賀川看着這些人閃閃發光的眼睛,內心幽幽嘆氣。他們一直生活在天絕島上, 以爲仙界是洞天福地, 殊不知, 他們離開的地方, 纔是真正的洞天福地, 世外桃源。
仙界大陸上,人類和魔獸共存了六千多年, 早已不復曾經的鐘靈毓秀。魔獸靠着強大的生命力,很快佔據了山川河海,漸漸的,魔獸節節勝利,而人類步步潰敗,最後連平原丘陵也守不住,只能龜縮在堡壘之後,或者是西北流沙、北地雪原這等環境惡劣之地。
相反,天絕島因爲坐落在大海深處,多年來沒有被外界打擾,而海洋上空間廣闊、食物充裕,魔獸也不會和人類過不去,所以兩者相安無事,他們甚至沒有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仙魔衝突。
在他們嚮往外界時,殊不知,外界的人也在嚮往他們。
賀川正了臉色,說:“大陸不同於海洋,魔獸要兇狠狡詐的多。前路艱險,你們只要踏過這個傳送陣法,就要面對無窮無盡的魔獸,九死一生的戰鬥,甚至終其一生都無法睡一個安穩覺。這纔是真正的仙界大陸,和你們的想象殊爲不同,你們還願意往前走嗎?”
賀川說完後,隊伍中人有些意外,不由交頭接耳。牧雲歸對外界早有心理準備,不像其他人一樣抱有幻想,她沒怎麼猶豫就說願意。
說完之後,牧雲歸暗暗無奈,都到這一步了,他們若是不願意,還能回去不成?
顯然其他人也明白這個道理,無論真心還是假意,都一個接一個說“願意”。賀川對這個效果很滿意,點頭說道:“好,這纔是修士與天搏命的氣勢。但是修仙界遠比你們想象的複雜,殺人奪寶、爾虞我詐等事多了去了,你們不光要小心魔獸,還要防備人類。你們明白嗎?”
江少辭一直百無聊賴地聽着,這種話他聽過太多了,無論說的多麼冠冕堂皇,實則都是爲了滿足當權者的私心,當他們放屁就好。但是等賀川說完“防備人”,江少辭終於打起精神,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江少辭知道,後面這句,纔是賀川唧歪一大堆真正要說的。
賀川清了清嗓子,一臉肅穆道:“修仙界最忌諱刨根問底,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你們來自於南海深處,這些年並不在大陸上長大,恐怕會惹來麻煩。你們是我千辛萬苦從海上帶回來的,在我心裡和弟弟妹妹一樣,我實在不忍你們脫離海獸魔爪,卻死於人心算計。所以,等過了這道陣法,你們再不可和其他人說起你們的真實來歷,更不能暴露天絕島。若有人問起,你們只說你們生活在近海周圍的小島上,無極派和雲水閣聯手開拓秘境,無意發現你們,所以就將你們帶回來了。記住了嗎?”
賀川說的正氣凜然,好些人聽到目露感動,立刻高聲應了。而江少辭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看他接下來怎麼編。
果然,賀川接下來就說:“你們從小生活在家族保護中,不知人心險惡,爲保萬一,你們最好在此立下心魔誓,保證不泄露來歷。然後,我們就可以進入大陸了。”
說完,賀川又補了一句:“我這是爲了你們好。”
南宮玄前世就發過心魔誓,對此見怪不怪。修仙界忌露怯,若是被人知道他們是新來的,對修仙界一知半解,難保不會被人盯上,所以南宮玄並沒有排斥賀川的要求,很利落就發了誓。
心魔誓是修士用自己的修爲前程做抵注,和天道立誓。如果修士違反誓言,日後渡劫時會滋生心魔,阻礙修行,根本沒人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東方漓看了看,悄悄在心中問系統:“系統,怎麼辦?”
系統說:“都有這一步,發誓之後對你沒壞處,立吧。”
東方漓放了心,緊隨着南宮玄,擲地有聲說道:“弟子東方漓在此立誓,絕不暴露我來自天絕島。”
剩下的人見有人帶頭,陸陸續續發誓。牧雲歸站在人羣中,正要說話,忽然手背被人碰了一下。
牧雲歸回頭,看到江少辭對她輕微搖頭。她心裡有了數,混在衆多發誓的聲音中,輕聲說:“我答應賀川師兄,非必要時不會暴露來歷。”
至於什麼是必要,那就由她說了算了。
江少辭好歹是修到六星的人,如何繞過天道發心魔誓還難不倒他。江少辭漫不經心地糊弄完,其他人的聲音也陸陸續續停下。賀川對這羣弟子的配合十分滿意,說:“好了,趕快登船,準備最後一次傳送吧。”
旁邊傳送陣法已經逐漸亮起,弟子們見狀,熟稔地往船上走去。牧雲歸走在江少辭身邊,壓低聲音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寧願逼着他們發誓,也不讓他們說出天絕島。天絕島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江少辭輕聲笑了下:“可能是心虛吧。”
心虛?牧雲歸盯着江少辭,本能覺得他這句話不對勁。牧雲歸原本猜測江少辭來自外界,不慎被亂流衝到天絕島上。可是這一路走來,牧雲歸親眼所見,大海上煙波茫茫,除了天絕島再無人跡,江少辭是怎麼衝過來的?
而她的母親,又是如何出現的?
牧雲歸垂下眼睫,靜靜上船。他們之前也通過幾次傳送陣,對流程十分熟悉。傳送陣是某種扭曲空間的陣法,可以縮短距離,瞬間到達下一個地點,爲了安全,通過傳送陣時飛舟上所有人都要集中在一起。
經歷了這麼久的海上跋涉,飛舟上人數銳減,船艙裡空空落落,即便所有人坐在一起也佔不滿一半空間。牧雲歸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繫好防護帶。片刻後,熟悉的扭曲感傳來,暈眩了一會後,飛舟猛地失重,從一個圓形光圈中衝出來。
這次傳送的時間比以往都長,牧雲歸被晃得有些噁心,不由撐着額頭緩神。江少辭看起來卻沒什麼變化,他嫌棄地解開防護帶,一回頭見牧雲歸撐着頭不說話,問:“怎麼了?”
牧雲歸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江少辭臉色微變,他正要說什麼,旁邊忽然傳來驚呼聲:“哇,快看前面!”
江少辭和牧雲歸一起回頭,看向前方逐漸逼近的景象。雲霧連綿,水澤瀲灩,入眼俱是湖光山色,一眼望不到盡頭。
船上所有人都涌到窗戶旁邊,對新大陸好奇不已。牧雲歸自長大以來,從未見過這麼大塊的陸地。她一時怔住,都忘了身體的不適。
牧雲歸望着下方的湖泊,嘆道:“好漂亮的地方。這是哪裡?”
江少辭目光同樣注視着下方,輕聲道:“八千里雲夢澤。”
時隔一萬年,終於再見面了。
在船上這麼久,牧雲歸已經知道雲夢澤正是雲水閣的門派所在地。牧雲歸看向下方浩渺的雲煙,感嘆道:“難怪這裡要起名雲夢澤,確實如雲如夢,美不勝收。”
江少辭笑了一聲,笑聲中似有諷意。已經到了主湖,但飛舟沒有下降的意思,還在往前方走。江少辭覺得不對,下意識道:“怎麼還往前走?”
無極派一個師兄聽到,以爲他們不認識路,解釋說:“別急,雲水閣在前面,還沒到呢。”
沒到?江少辭眉梢動了動,又往下面掃了一眼。沒錯,這就是雲夢澤的主湖。江少辭曾受邀來過雲夢澤幾次,對周圍水路不說熟悉,標誌性的地點還是能認出來的。他很確定,下方就是雲夢澤最負盛名的主湖,亦是詹家祖地。
但他們這次是頂着桓致遠的名義來的,飛舟上還有云水閣自家弟子,詹家沒必要算計他們。江少辭沒有貿然質疑,而是試探問:“這個湖泊最大最廣,雲水閣爲什麼不把門派建在這裡?”
無極派的師兄嘆氣:“唉,此事說來話長。其實最開始,雲水閣的中心地帶確實建在這裡,可惜後面魔獸肆虐,湖水裡一夜間藤蔓瘋長,水怪氾濫,弟子稍有不慎就會被藤蔓拖進水裡勒死。閣主清理了好幾次,實在沒辦法淨化湖泊,只能帶着門派遷移,搬到沒那麼多水的地方去了。”
江少辭挑眉,似笑非笑地應了一句:“雲水閣避水?這可真是……”
活該啊。
師兄慼慼然點頭:“你也覺得可惜吧?唉,沒辦法,誰讓如今魔氣橫行,閣主爲了安全,只能出此下策。”
江少辭問:“他們閣主是……”
師兄一聽這個,立馬來勁了:“是詹閣主,閨名倩兮。”
江少辭心中落定,果然是她。江少辭剛纔還擔心魔獸這麼嚴重,詹倩兮會不會早就死了,現在得知她活着,簡直太好了。
讓她死在魔獸手裡,委實可惜。
牧雲歸目光暗暗掃過江少辭,他這是什麼神情?爲什麼牧雲歸覺得,他認識詹倩兮呢?
牧雲歸不動聲色,問:“詹倩兮是誰?”
師兄眉飛色舞道:“師妹,你這個問題要放在別的地方問,保準被人笑掉大牙。如今修仙界還有誰不知道詹倩兮的大名,那可是仙界第一美女,全修真界的女神偶像、夢中情人。她是如今少數幾個經歷過天醒、啓元兩個時代的人,她出身名門,資質逆天,容貌美麗,修爲高深,從小到大都拿的是天之驕女劇本,幾乎沒有她做不成的事情。這世上十全十美說的就是她,要是我能讓詹閣主看一眼,便是死也值得了。”
師兄語氣激動,漸漸吸引過來不少人。有人聽後感嘆:“詹閣主這麼厲害,那她的丈夫得多能耐,才能被她相中啊?”
師兄聽到別人給他的女神安排對象,立馬不高興了:“說什麼呢,詹閣主如今雲英未嫁。不過,她早年似乎……”
師兄想到什麼,突然打住。周圍人見狀,連忙追問:“早年怎麼了?”
但這次師兄卻搖頭,再不肯說了。師兄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但其他人被點燃了好奇,並不肯輕易放他走,七嘴八舌問道:“詹閣主經歷了兩個紀元的話,那她今年多大了?”
“詹閣主是什麼修爲?”
周圍聲音吵吵個不停,雲水閣的人聽到閣主的姓氏,走過來,沉着臉呵斥:“你們在說什麼?”
大家一見雲水閣的師姐,都趕緊閉嘴,一鬨而散。師兄訕笑道:“師姐,我給他們講詹閣主的傳奇呢。閣主可是大名人,現在,詹閣主應當已經六星了吧?”
牧雲歸聽到,默默倒抽一口涼氣。六星修士?那確實是天之驕女,時代傳奇了。
聽到別人恭維自家掌門,雲水閣的師姐臉色緩了緩,屈尊紆貴說道:“閣主正在閉關,想來等這次出關,就能打通開陽星了。”
師兄立刻發出一陣誇張的驚歎聲,而江少辭的眼睛也飛快地動了下,低低重複:“開陽星?”
牧雲歸聽到,回頭問:“怎麼了?”
江少辭緩慢搖頭:“沒什麼,有些意外而已。”
一萬年了,詹倩兮還沒有打通開陽星。這麼多年不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廢物。
牧雲歸併不知道江少辭的真實想法,她嘆了聲,目露神往:“真厲害,居然能修煉到六星。那詹閣主豈不是已經無敵了?”
師兄正在瘋狂吹女神的彩虹屁,聽到牧雲歸的話,他劍修的基因動了,立即糾正道:“非也。詹閣主確實是高手,但離天下第一還差得遠。我們掌門已升入六星多年,境界穩固,歸元宗的老祖宗同樣深不可測。對了,北境帝御城那位,恐怕詹閣主也打不過。”
師兄盤點起修真界的戰力,噼裡啪啦十分激動,牧雲歸悄悄瞥向旁邊雲水閣的師姐,果然,對方沉着臉,表情已經非常難看。
大概這就是劍修多單身的原因吧,牧雲歸尷尬,趕緊打住師兄的話:“詹閣主果然天縱奇才,令人欽佩。想來詹閣主天賦極佳,才能鎮守一方,在修真界佔有一席之地。”
雲水閣的師姐臉色稍稍緩和下來,師兄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他撓了撓頭,找補說:“那是當然。詹閣主天生純陰體質,是百年難遇的奇才,聽說後面還覺醒了什麼脈,升入六星只是遲早的事。哎叫什麼脈來着……”
江少辭在旁邊補充:“入星脈。”
師兄搖頭:“不是,是另一個名字。”
雲水閣的師姐忍無可忍,冷冷道:“飛花脈。”
“哦對!”師兄猛地一拍手,高聲說,“就是這個!”
牧雲歸沒聽過飛花脈,但是前面入星脈卻很耳熟。牧雲歸想了想,問:“入星脈不是某位仙尊的資質嗎?飛花脈和入星脈是類似的東西嗎?”
聽到牧雲歸的話,對面兩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雲水閣的師姐本着臉,說:“兩碼事。”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她,她說完甩了下袖子,就陰沉着臉走開了。牧雲歸愣住,江少辭聽到“飛花脈”這個不倫不類名字的時候就在冷笑,等看到雲水閣的人甩臉色離開,他語氣已經冷到冰點:“這就是詹倩兮教出來的徒弟?”
難怪只能躲在別人背後當小偷,一萬年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師兄撓了撓頭,說:“你們別生氣,雲水閣是如今唯一的女子門派了,架子大些也在常理之中。不過,下次你們別在雲水閣面前提天衍仙尊相關的事情了。”
牧雲歸聽到這個名字,微微挑眉:“天衍仙尊?”
“對。”師兄嘆氣,“他就是入星脈的擁有者,一萬年前橫空出世卻又曇花一現的天才。他和詹閣主……有些淵源。”
牧雲歸心裡一動,莫名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牧雲歸問:“什麼淵源?”
師兄左右看了看,見大家都圍在窗戶上看外面的景象,就壓低聲音說:“他們兩人曾經訂過婚,可惜天妒紅顏,天衍仙尊犯了事,早早死了。後來,詹閣主就再沒提過嫁人的事。”
牧雲歸瞪大眼睛,不知道爲什麼朝江少辭瞥了一眼。江少辭低着頭,看不清神色,但牧雲歸莫名覺得他情緒不好。
牧雲歸試着問:“爲什麼?因爲詹閣主對天衍仙尊用情至深嗎?”
身邊人笑了一聲,冷意十足。師兄嘆息,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師妹我見你長得可愛,才和你說這些話,等出去後,你可不要再提起天衍仙尊。”
師兄說完,嚥了咽口水,才把剩下半句說完:“他在修仙界,是個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