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異夢

江少辭雖然沒怎麼關注過男歡女愛, 但他至少知道洞房花燭夜會發生什麼。上次事發突然躲牀底就算了,現在是桓曼荼和容玠的新婚之夜,他們還去牀底躲着?

牧雲歸拉江少辭, 江少辭不肯動。牧雲歸幾次嘗試無果, 乾脆甩開他的手, 自己朝婚房走去:“那我自己去。”

“不行!”江少辭想都不想, 立刻反對。他見牧雲歸當真要往房間走去, 暗暗磨了磨牙,快走兩步將她拽住。

牧雲歸的胳膊猝不及防被一雙手握住,他手指修長, 力氣又大,圈在她手臂上像銅牆鐵壁一般, 無論怎麼掙扎都甩不脫。牧雲歸掙不動, 擡頭瞪他:“你不想進去, 又不讓我進。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還敢問!江少辭用力盯着她,氣得咬牙切齒:“這是婚禮。”

牧雲歸坦率而直白地看着他, 眼睛裡澄澈見底:“我知道。我們要找到她丈夫的線索,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江少辭看着那雙眼睛,沒法說出話來。牧笳將她保護的很好,她活在一個積極陽光的世界,善有善報, 惡有惡報, 一切事情只要努力都能實現。即便已能看懂男女之情, 也停留在少年初遇、雪落睫毛這種清新唯美的橋段, 對男女的認知還沒有進行到下一步。江少辭相反, 他對那些愛情故事不感興趣,反而早早明白男女之事。

江少辭可太明白今天晚上會發生什麼了, 他沒興趣進去看容玠的香豔事,但更不能接受牧雲歸看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體。這種骯髒齷齪的事情,不配進入牧雲歸眼睛。

江少辭嫌棄那些事齷齪,但是想到裡面將要發生的事情,喉結還是飛快動了一下。牧雲歸毛茸茸的杏眼望着江少辭,還在等他答案。江少辭匆忙撇開眼睛,定了一下,啞聲說:“行了,我帶你去。”

婚禮在黃昏舉行,沒過多久天就暗了。前面賓客聲、鼓樂聲喧囂,丫鬟們端着紅盤來來往往,沒人注意房頂。牧雲歸身輕如燕,走在屋檐上一點聲音都沒有。她掀開磚瓦,隔着禁制和紅綢,隱約能看到下方人影晃動。

牧雲歸皺眉:“這個角度看不清。”

江少辭悠悠跟在後面,聽到冷哼:“沒什麼好看的,不需要看清楚。”

牧雲歸守在屋檐上盯着,江少辭躺在旁邊,雙手枕於腦後,遙遙看着明月。如今是月初,冷月如鉤,清冷疏離,和下方喜慶的婚禮完全不搭。江少辭見牧雲歸一眼不錯地盯着下面,不由道:“歇一會吧。前面還要敬酒,容玠不會這麼快回來的。”

房樑下方,桓曼荼執着團扇,端正坐在大紅喜牀上,龍鳳喜燭將房間照得通明。她一動不動,看樣子不會有事,牧雲歸放了心,將瓦虛虛合攏,抱膝看向前方。

曉星殘月,滿目緋紅,桓家的燈籠如紅色汪洋一般,比天上真正的星河都奪目。牧雲歸抱膝看着,問:“這就是六千年前的月光嗎?”

江少辭同樣望着那輪新月,輕輕應道:“是啊。”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一萬年前江少辭在月下練劍,四千年後桓曼荼、容玠在新月時大婚,如今,這一彎明月依然公平又冷情地照耀着殷城廢墟。

夢境將環境美化了,月亮比平時更亮、更近,彷彿一伸手就能觸到,連吹過來的晚風都是溫柔的。兩人一個躺着,一個坐着,靜靜看着月光。

腳下的喧囂逐漸遠去,世界彷彿只剩他們兩人。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但並不覺得尷尬。牧雲歸許久沒有這麼安心地看月亮了,她看了一會,發覺身邊沒有動靜。她不由探過身去,問:“你該不會睡着了吧?”

江少辭閉着眼睛,沒有反應。牧雲歸俯身,輕輕喚:“江少辭?”

他眼睫闔着,像蝴蝶斂翼。牧雲歸皺眉,頗爲鬱悶。

這都能睡着?

她看到江少辭纖長的眼睫毛,起了好奇,伸手去碰。她指尖慢慢靠近,生怕驚醒了他。但是在即將碰到睫毛的時候,江少辭突然伸手,準確握住了牧雲歸的手腕。

江少辭眼睛刷地睜開,裡面明亮犀利,哪有絲毫睡意:“你做什麼?”

牧雲歸怔了下,隨即惱怒:“你沒睡?”

江少辭挑眉,脣邊帶上輕笑:“我要是睡着了,你打算做什麼?”

牧雲歸被他那樣的眼神看得發臊,她甩開他的手,自己筆直坐好。江少辭慢慢從房檐上坐起來,一隻手隨意搭在膝蓋上,打了個哈欠:“有你在,我哪敢睡。”

萬一一會看到什麼有的沒的,那可怎麼辦。

然而這句話落在牧雲歸耳朵裡,就頗爲埋汰。她板着臉,說:“我又不是沒你就不能行動了,我一個人也可以。”

江少辭不和她爭,他怕的並不是危險,而是男女之間那些齷齪的事情。不過,話說回來,已經過了這麼久,爲什麼容玠還不見身影?

他想法剛落,院落外就急匆匆跑進來一個丫鬟。牧雲歸和江少辭對視一眼,感覺到不對,趕緊掀開瓦片。

侍女停在盛裝打扮的新娘身前,結結巴巴道:“小姐,二小姐病了,姑爺……姑爺去看二小姐了。”

牧雲歸和江少辭躲在房頂上,霎間靜了。

團扇遮住女子的面容,流蘇垂在華麗的婚服上,一動不動。侍女有些害怕,小聲說:“小姐,要不,奴婢先伺候您更衣?”

婚服和發冠份量可不輕,帶着這些折騰一天,怕是腰都要斷了。但桓曼荼不動,說:“無妨,我等他。”

這一等就是一夜,天矇矇亮時,遮了一整夜的團扇被人毫不留情地丟棄。桓曼荼扯下華麗的頭冠,重重扔到地上。

發冠撞到地面,發出嘩啦一聲脆響,珍珠像水花一樣散在地上,反覆彈跳。丫鬟們垂手站在一邊,嚇得戰戰兢兢。桓曼荼脫下厚重的婚禮外衫,面無表情地說:“備水,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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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第二天,桓曼荼褪下紅彤彤的嫁衣,換回曾經樸素的練功服,去演武場練劍。她劍招使得又急又快,戾氣四射,周圍樹枝很快變得七零八落。等她練完一套劍法後,候在場外的侍女終於敢上前,小心翼翼行禮:“小姐,姑爺回來了。今日畢竟是新婚,要給長輩奉茶,一會還要回容家。六郎和大夫人已經在等着了。”

桓曼荼冷笑一聲,說:“不過是一場爲了後代資質而勉強結合的婚姻,真以爲是夫妻了?不去。”

江少辭和牧雲歸藏在樹葉後,他們不遠處樹幹上還有交錯的劍痕,但江少辭所在的樹卻完好如初,連一片葉子都沒被削落。他聽到桓曼荼的話,嗤了聲,道:“這兩人一個心繫表妹,一個口是心非,能過好了纔有問題。”

牧雲歸低低嘆息:“我能理解她說氣話。若說換成我,新婚被人晾了一整夜,第二日必然要收拾東西回家了。這婚,不成也罷。”

江少辭瞥了牧雲歸一眼,一閃而過,眼神中似乎有些別樣的意味。牧雲歸被他那一眼看得彆扭,皺眉道:“怎麼了?”

江少辭搖頭,無論牧雲歸怎麼問都不說。他心裡幽幽想,要是有人洞房花燭夜晾着牧雲歸,這得多瞎啊。

牧雲歸覺得他肯定沒想好事,不斷追問。江少辭拿牧雲歸沒辦法,乾脆握住她手臂,將她用力圈在自己身前:“好了,再鬧裡面要發現了。”

牧雲歸兩隻手腕分別被江少辭捉着,怎麼掙扎都沒用。她氣急,胳膊肘重重拐了江少辭一下。

牧雲歸後背靠在他身上,動作時,她衣領微微散開,從脖頸間散發出一陣幽香,江少辭注意力全被這股香氣吸引,等反應過來,他側腰已經被牧雲歸撞了一下。

他竟然忘了躲。江少辭身體被魔氣強化過,這點力道連撓癢癢都不夠,他索性也不掙扎了,就這個姿勢抱着牧雲歸,從樹梢上一躍而下:“他們走了。我們該換地方了。”

桓曼荼和容玠的婚姻開了一個極好的頭,第二天容玠回來,但桓曼荼卻命人將被褥搬到劍閣,每日吃住都在練武場,完全和容玠劃開距離。兩人名爲夫妻,相處卻像陌生人一樣,一個月碰不到幾面。

大概是情場失意,職場得意,桓曼荼終於被允許學習凌虛劍訣。桓家爲了保護凌虛劍訣和涅槃劍骨,將這兩樣東西放在禁地裡,久而久之成了劍冢。

凌虛劍訣看名字是本劍譜,但並不是一本普通的書,隨便翻開就能看。想要學習凌虛劍法有兩條路,一是發出比劍訣更強大的劍氣,將其壓制後,就能拿起來翻閱;二是經歷劍訣的考驗,等劍訣挑到合心意的人,試煉者腦海裡自動會出現一段劍法,能出現幾招全憑劍譜心意。如果想要繼續往下學,那就得練會了,再去討好劍譜。至於碰凌虛劍訣本體,那想都不要想。

這些年來,桓家有無數弟子死在試煉途中,連桓致霖都早早折戟沉沙。如今桓曼荼一個女子卻要橫闖劍冢,衆人雖然不說,但眼神裡都是不贊同。

她的父親都做不到,何況她呢?年輕人總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是壞了自己身體,導致日後無法生育,看她怎麼哭。

在各種質疑聲中,開劍冢的日子到了。桓曼荼站在劍冢門口,大夫人、桓致霖、繼母都在,唯獨容玠不知所蹤。侍女略有些尷尬,說:“小姐,再等一等。姑爺去崖山給二小姐求藥去了,信中說今日就會回來。”

桓曼荼朝後望去,陽光白茫茫的,天空藍的慘淡,道路上空無一人。桓曼荼回過頭,說:“不必了。不值得爲了他耽誤我入劍冢的時間。”

桓曼荼說完,握着劍,義無反顧踏入劍冢。

之後夢境忽然變成一片空白,牧雲歸怔了下,問:“怎麼回事?”

江少辭四處看了看,說:“她的記憶應當被處理過,劍冢內的經歷被刻意屏蔽了。看來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劍冢裡面發生了什麼。”

牧雲歸想想也是,如果沒有任何限制,那從裡面出來的人可以將自己的招數分享給兄弟姐妹,大家湊一湊,很快就能拼出完整劍法。而且,各大家族相互聯姻,根蟠節錯,很快其他家族也會拿到凌虛劍訣。

這樣一來,所謂傳家寶就沒有意義了。凌虛劍訣本身就有禁止轉讓的限制,桓家在這個基礎上進一步封印,無論在劍冢裡得到了什麼都只能自己知道,不能用任何方式分享給其他人,哪怕夢境中被動告知也不可。

夢境一片空白,但時間還在照常流逝,看來這段經歷只是他們看不到而已。牧雲歸和江少辭靜靜等着時間過去,牧雲歸等得無聊,問:“你說凌虛劍訣到底是什麼,爲什麼這麼多人都想得到它?”

“一本普通劍法而已。”江少辭隨口道,“有一個人練劍練得無聊,便將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招式寫在紙上。其實沒什麼用處。”

“得了它,真的可以天下無敵嗎?”牧雲歸好奇,“我都想看一看了。”

江少辭搖頭:“它不適合你。你適合輕巧一些的劍法,如果你喜歡,等出去後我幫你想。”

牧雲歸慢悠悠道:“可這本是萬年前的古劍法,那時候仙道昌盛,百家爭鳴,隨便一本路邊攤都比現在的鎮派之寶好。”

江少辭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一萬年前怎麼了,我想的就比他們差嗎?”

周圍場景變化,及時打斷了這兩人關於古今劍法誰優誰劣的爭論。天空墜下萬千銀絲,桓曼荼渾身是血,近乎是爬出劍冢大門。雨水打在她身上,頃刻就把地面染紅。

前方雨幕浩蕩,隱有一個白色身影,桓曼荼用力眨了眨眼,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幻覺。她用劍撐起身體,站起來朝那個方向走了兩步,砰地跌倒在水坑中。

一個消息迅速傳遍桓家,那個凡人的女兒真的活着從劍冢裡出來了,並且得到了凌虛劍訣前十式。在桓家得到凌虛劍訣以來,從未有人得到過劍譜這麼多賞賜。桓曼荼的地位急速上升,她養傷期間,各種名貴補藥如流水一般往她院子裡送,最後連堆都堆不下。桓曼荼看到摞成小山的拜帖,冷笑一聲,隨手扔到地上。

桓曼荼出來那天是容玠將她帶回來的。據丫鬟們說,桓曼荼在劍冢中待的時間遠超叔伯兄弟們,大夫人等人都以爲桓曼荼死了,失望離開。唯有容玠,一直等在外面,這才能及時帶重傷的桓曼荼回來就醫。

郎中都說,要是回來的再晚一步,桓曼荼的狀況就危險了。經過這件事後,桓曼荼和容玠的氣氛融洽許多,他們兩人生長環境天差地別,坐在一起實在不知道有什麼話可說。但容玠依然會每天來看望桓曼荼,等她將藥喝完了才離開。

漸漸的,桓曼荼傷好了,終於能投入練習中。凌虛劍訣有限制,桓曼荼不能將劍法告訴任何人,但是她一個人練劍終有侷限,有些招式她參悟不準,會和容玠對招,在實戰中慢慢感悟劍訣要義。

夢境變得溫馨柔和,這是桓曼荼生命中難得的溫情時光。桓曼荼頭髮高高紮起,穿着一身素淨的練功服,和容玠商討這一招該怎麼拆解。桓曼荼認爲應該先出腳,再挑劍,容玠在對面輕輕鑽了個空,就將她的劍法逼退。

容玠搖頭:“若是先走位,劍招便已經慢了。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江少辭忍不住吐槽:“別你覺得了,你們兩個都是錯的。”

牧雲歸靜靜看着,臉上露出些意味深長的表情。她回頭看向江少辭,問:“爲什麼我覺得這一招有些眼熟?”

江少辭盯着前方人影,彷彿沒聽到一般,強行裝死。牧雲歸回頭繼續看容玠和桓曼荼的動作,她又觀察了一會,更確定了。

這幾招她確實見過,並且還會破解!牧雲歸腦子裡飛快劃過一道靈光,南宮玄從殷城回去後突然如有神助,修爲大漲,而殷城舊夢裡的新婚夫婦正在練習同樣招式。更可怕的是,今生南宮玄在天絕島時就會使用這幾招,江少辭瞭如指掌,沒和南宮玄過手就琢磨出對應的破解方法。

原來,劇情中男主得到的逆天機緣正是凌虛劍訣和涅槃劍骨。先前南宮玄在無極派提醒過牧雲歸,可見南宮玄完全知道殷城有什麼,會發生什麼。他也像東方漓一樣,知道未來的事情。

但是,江少辭又是怎麼回事?她身邊到底有多少人在扮豬吃老虎?

牧雲歸輕輕瞥了眼江少辭,他認真盯着前面,看起來是不打算解釋了。

牧雲歸暗暗眯眼。

夢境中,桓曼荼因爲凌虛劍訣的幫助,修爲一日千里,曾經她花了十九年纔打通一星脈,二星遙遙無期。沒想到在得到凌虛劍法後,僅僅半年,她就升到二星。

這還僅僅是前十式。桓曼荼實例在此,再無人懷疑凌虛劍訣的神通。桓家裡掀起一股修煉熱潮,所有人都忙着練劍,期待自己也能被劍譜選中,一朝飛黃騰達,逆天改命。

桓曼荼在家中地位越來越高,大夫人見了她客客氣氣的,桓致霖一下子迸發出父愛,突然關注起疏忽了多年的長女。甚至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祠堂漏水了,要翻修,要不要將白夕顏的牌位重新做一個。

曾經白夕顏的靈位只能孤零零供在偏堂,根本不配進入桓家祖祠,現在,桓家竟然以“漏水”之名,試圖將白夕顏的牌位遷回去。桓曼荼一方面覺得可笑,一方面又沉浸在這種繁榮中。

修爲順暢,家族重視,生母的冤屈得以平反。她嫁給了年少時喜歡的人,雖然剛成婚時鬧過一些不愉快,但現在逐漸修復,擱在從前,桓曼荼怎麼敢想象能和容玠朝夕相處,即便她說的是一些沒營養的廢話,他也願意含笑聽着。

擺在桓曼荼面前的是一條通天坦途,她只需要做一些小小的修正,就能永遠擁有這份幸福。桓雪堇身體不好,每日都需要喝藥,桓曼荼讓人在桓雪堇的補品中放了一些東西。

一些對身體無礙,但是會堵塞經脈、斷絕修爲的小東西。

一片熱鬧煊赫中,桓曼荼遇到了第一個小波折。桓致霖的第三任妻子,曾經和桓曼荼聯手對付桓雪堇的新夫人懷孕了。更不巧的是,她生下來一個兒子。

桓曼荼如今佔據着家族所有資源,對於這位和她分家產的弟弟不會有什麼好感。但桓雪堇卻很喜歡小孩子,成日逗弄弟弟,其用心程度連大夫人見了都誇。

桓曼荼和容玠去主院請安,一進門就看到桓雪堇坐在窗前,抱着那個孩子笑,大夫人和桓致霖坐在不遠處,一臉欣慰地看着他們。這樣一幕如此美滿,深深刺痛了桓曼荼的眼睛。

桓曼荼回頭,發現容玠的神情也柔和下來,眼睛裡全是孩子和桓雪堇。桓曼荼心裡咯噔一聲,知道桓雪堇不能留了。

自從桓曼荼和容玠完婚後,桓雪堇大病一場,之後說什麼都不肯議親。大夫人想到桓曼荼也留到了十九歲,便沒有強求。萬一,他們家還能再出一個紫微星呢?

可是桓曼荼一點都不需要其他紫微星。

直說是行不通的,還會打草驚蛇,所以桓曼荼沒有表露心緒,只是安排了一場宴會。宴會上,一位十分受寵的少爺會偶遇桓雪堇,桓曼荼相信以桓雪堇的姿色,一定能讓這個少爺印象深刻。

到時候對方登門求娶,嫁不嫁就由不得桓雪堇了。

桓曼荼端坐高閣,等着前方的好消息。昨日廚房送來了一罈靈酒,說是可以放鬆身心,促進修爲。桓曼荼慢悠悠上妝,打算晚上請容玠過來賞月品酒。

她的耳環戴到一半,門突然被用力推開。桓曼荼回頭,驚訝地站起來:“容玠,怎麼了?”

容玠臉如寒霜,比身上的白衣還要冰冷。他拿出一枚玉佩,問:“曼荼,宴會是你安排的嗎?”

桓曼荼怔了怔,意識到事情已經暴露。她不慌不忙地坐下,拿起另一隻耳鐺,緩緩戴在耳垂上:“是。”

容玠似乎忍着怒,桓曼荼自認識容玠以來,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他壓着嗓音低吼:“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桓曼荼本來就心浮氣躁,聽到他質問,她也砰的一聲拍桌子,重重站起來:“二妹已到嫁人的年歲,我幫她促成緣分,有錯嗎?”

容玠看着她,像是剛剛認識她這個人:“緣分?”

“是啊。”桓曼荼很快鎮定下來,她是做了安排,但少爺能不能看上桓雪堇是對方的事,桓曼荼一沒逼迫二沒恐嚇,只是安排了年輕男女相遇,有什麼錯?她越想越在理,理所應當說道:“多認識些人對她而言是好事,成日待在家裡算什麼。你們兩人之前雖有婚約,但如今已成陌路,桓雪堇總不嫁人,恐怕會引來他人說道。”

容玠剛進門時是憤怒,現在漸漸平靜下來,像是冰層蔓延,最後連眼睛裡都淬上冰霜:“這就是你做這種事的原因?我早就說過,我和她只是兄妹,你何必糾纏不休。”

桓曼荼被這幾個字深深刺痛了,霎間激動起來:“我糾纏不休?我知道是我棒打鴛鴦,強行拆散了你們,但既然你們答應了成婚,就該好好受着。是誰千里迢迢給她求藥,是誰一聽到她咳嗽就陪在身邊,你口口聲聲說僅是兄妹,但哪家兄長會和妹妹待一個晚上?你說我糾纏不休,現在到底是誰糾纏不休!”

容玠拳頭攥緊,眼睛裡的冰霜碎裂。他勉力忍着怒火,最後看了桓曼荼一眼,轉身離開:“桓曼荼,我原以爲你和傳言不一樣。可是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身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桓曼荼將手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一遍,最後精疲力盡地滑倒。丫鬟見裡面的聲音消停了,才戰戰兢兢回來:“小姐,息怒。”

桓曼荼靜坐了一會,問:“去查,宴會上發生了什麼。”

消息很快傳回來了,畢竟桓家天仙一樣的二小姐被人下藥太過勁爆,不出一下午就傳得人盡皆知。桓曼荼聽到桓雪堇被下藥,臉色變了。

怎麼可能,她明明只是安排了巧遇。

桓曼荼立刻知道自己被算計了,但她和容玠大吵一架,砸了屋子裡所有東西,似乎已經將罪名坐實了。桓曼荼忍下這個啞巴虧,私底下暗暗排查,很快就揪出幕後推手。

藥是新夫人準備的,她想要一石二鳥,毀了桓雪堇的清白,順便拉桓曼荼下馬,替自己兒子掃除障礙。桓曼荼冷笑着將紙條燒燬,侍女見狀,問:“小姐,要不要和姑爺解釋?”

桓雪堇誤食的藥非常下作,不僅僅有催情作用,而且會深入骨髓。如果不能及時解毒,這種藥會讓任何貞潔烈女變成妓子,見男人就貼,直到得到紓解。偏偏解藥有幾味非常難配,桓雪堇中毒當天,容玠就去外面找藥引了。

桓曼荼冷着臉,說:“解釋什麼,反正他又不會信。”

“小姐。”侍女苦口婆心地勸,“牙齒還有磕到舌頭的時候,兩個人一起過日子,怎麼能不磕磕絆絆?那天的事情只是場誤會,姑爺是明事理的人,你解釋給姑爺聽,他會信的。”

桓曼荼本來就有求和之意,在侍女的勸說下,她半推半就地寫了份傳訊符,發給容玠。她怕傳訊符被新夫人劫持,所以上面沒寫詳細情況,只說查到了宴會相關,讓容玠回來和她詳談。

很快,桓曼荼收到容玠回信。傳訊符上說他正在一線天等靈藥成熟,無法離開。桓曼荼有什麼要說的,可以來這裡和他當面說清。

解藥確實有一味生長在一線天,桓曼荼沒有懷疑,當即就收拾行李去一線天。侍女擔憂:“小姐,你不久之前剛進了劍冢,身上傷還沒養好。這次孤身去一線天,會不會有危險?”

“不妨事。”桓曼荼滿不在意地說,“有凌虛劍法在,誰能傷得了我?”

確實,自從桓曼荼學了凌虛劍法,和人交手再沒有輸過。就算她身上有傷,不是最佳狀態,也有信心逼退宵小。

但桓曼荼沒有想到,她要面對的,正好也是凌虛劍法。

一線天顧名思義,地形狹窄,易守難攻,上方只有一小條裂縫透着光。桓曼荼被人包圍,身上血一層蓋着一層。她被逼到懸崖,死死盯着前方的人:“你爲什麼會凌虛劍訣?”

桓雪堇握着劍站在最前方,劍尖上滴滴答答流着血。她抖了個劍花,緩慢舉起長劍:“桓曼荼,你辱我母親,斷我修爲,毀我清白。你惡貫滿盈,如今受死吧!”

桓雪堇說着使出一招起手式,分明是凌虛劍法。桓曼荼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睛裡嗆出淚來:“容玠,容玠!”

桓雪堇沒有進入過劍冢,她如何會凌虛劍訣呢?桓曼荼能想到的,唯有容玠。

桓曼荼的神識中雖然被下了禁制,但禁制只是防止她將劍招告訴別人,如果她和人切磋,是不會觸動禁制的。她學習凌虛劍法前十式時是和容玠拆的招,以容玠對劍法的悟性,還原出本來劍招並不難。

可笑她以爲和容玠夫唱婦隨,情投意合,結果他只是虛與委蛇,想從她這裡套出凌虛劍訣罷了。難爲他了,冰雪一樣的人,竟然願意和她這個惡毒平庸的女人犧牲色相。

桓曼荼緩慢從人羣中掃過,面前的人各個惡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將桓曼荼生吞活剝。可惜啊,容玠不在。他就這麼厭惡她,一旦臥底成功,連再看她一眼都不願。

容家人還在細數桓曼荼的罪狀,桓曼荼懶得聽,她更不可能向桓雪堇做出投降姿態。她寧願死,也不會在桓雪堇面前低頭。

桓曼荼用力從懸崖上踏空,高高飛過峭壁,任由自己墜落。一線天是藥材聖地,長有各種珍貴靈藥,但同樣地形險峻,毒蟲密佈,稍有不慎就有去無回。而桓曼荼直接跳下懸崖,一路不知撞了多少塊石頭,被多少毒物噬咬。等她終於落地時,身上已經沒幾塊完好的骨頭。

她像一灘血肉,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摔在石頭上。桓曼荼費力睜眼,眼前黑乎乎一片,一點光線都沒有。

桓曼荼死前最後一個想法就是感嘆她到底摔了多深,竟然連一線天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