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三層鐵梯徹底吞噬的大火無止盡的向着四周蔓延,熱浪滾滾肆虐着周圍的一切,轟然出現的火海將寨牆下一具具英烈的屍體化爲灰燼,一道道戰死的英魂隨着沖天火勢徐徐飄起,卻堪堪停留在黑風山寨上空。
火借風勢,風助火勢,憑空出現的風吼聲更像是當空的英魂發出的不甘咆哮,似乎正在向地面上的袍澤們訴說着他們的冤死,又好像是在衝黑風山寨那羣喪盡天良的馬賊們發出憤怒的吼叫,只是不管如何,這個戰場已經不再屬於他們,他們已經出局了,而且再也回不來了。
幾鍋滾燙的熱油,數十支造價低廉的松油火把,就將南海軍徹底擊退,寨牆上李鬼的面孔在火光的跳躍映射下愈發猙獰,醜陋的面孔已經將嘴咧到了最大,獰笑的模樣愈發像是地獄烈火中走出來的阿修羅。
相比之前的傷亡,李鬼更滿眼眼前發生的一切,剛剛的短短瞬間,至少造成南海軍近百人甚至超過百人的死亡,看着寨牆下緩緩退去甚至面對火海已經愣了的南海軍,李鬼再想到昨晚所受到的屠戮,頓時有一種大仇得報的沖天豪情,甚至是在不經意間,發出了低沉的桀桀陰笑,陰冷的氣勢甚至將撲身而來的熱浪都拒之於外。
南海軍的確都愣了,包括丁力在內,還有從前方退下來的秦墨和王德,以及還攙着傷兵的狗子,望着那一片濃煙滾滾火光刺眼的地方,很多人眼中都噙滿了淚水,只是沒有人去刻意的擡手擦拭,包括丁力在內,每個人都任由淚水涌出眼眶,任憑在燻黑的臉上,與汗水交雜着緩緩滑下。
戰爭的死亡的確殘酷,甚至殘酷到讓在場的所有人的內心都爲之不停顫抖,或許是因爲激動,或者是由於傷心,亦或是憋在內心而不得釋放發泄的委屈,不少人的身軀都在劇烈的顫動着,甚至是人羣中已經出現了低微的嗚咽聲,夾雜在拂過的疾風中,與風的怒吼混合在了一起,更加的淒涼,悲愴。
後方的許鴻也停止了指揮牀弩,整個人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跌坐在驢車上,再也沒有剛纔那般高大英氣的樣子,兩行熱淚迅速奪眶而出,在依舊稚嫩的臉龐上,畫出無數道淚痕,轉眼之間,竟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發出了低沉的嗚咽聲,哪怕是在衆多手下的注視下,許鴻依舊不管不顧,任由淚水,汗珠,鼻涕肆虐着自己那張自認爲儒風十足的面孔。
寨牆上的李鬼笑了,笑的很燦爛,而且還很詭異,對於算的上是沙場老將的李鬼來說,眼前寨牆下的南海軍已經不足爲慮了,自己的一把大火足以將整個南海軍的士氣都化爲灰燼了。甚至在思慮間,李鬼還在想着,若不是自己手下兄弟不多,此時率領個三百精銳殺出山寨,一定能夠將整個南海軍徹底擊潰。
即便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但卻完全阻止不了李鬼幻想的空間,更無法讓李鬼停止幻想南海軍被自己擊潰的那一幕。只是,在恍惚之間,李鬼突然聽到了身後的手下衝着自己大喊,緊接着就感到自己的耳膜像是快被一連串的驚呼嚎叫聲震裂了。
當李鬼轉過猙獰的面孔想要大發雷霆時,卻驚詫的發現所有手下的臉上都面露驚色,包括獨眼鬼的那一隻眼睛,劇烈收縮的瞳孔中寫滿了驚駭。
順着衆人的目光望去,李鬼看到了極爲熟悉的一幕,一片沖天大火,依舊是滾滾濃煙,沖天火勢將當空豔陽的光亮都比了下去,滾滾濃煙又很快會將烈日遮擋,將其散發的日光緩緩阻擋,逼迫着太陽將撒在地面的光亮,很快的收回。
“着火了,着火。。”目瞪口呆滿臉震驚的李鬼望着大火的方向,一股寒氣自腳底而生,迅速將整個人包裹了起來,着火的方向他太熟悉了,那裡是山寨的木材庫,堆放着足夠整個山寨用幾年的木材。
而就在木材庫的不遠處,還有黑風山寨的兩個糧倉,而眼下,也不知道是有人刻意爲之,還是遠處那條貪婪的火龍自作主張,竟然很快便將火舌遞向了糧倉的位置,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一座糧倉便燃燒了起來。
緊接着,數個彈指功夫,另外一座糧倉也着火了,這下輪到李鬼慌了,而且是徹底的慌了。短短几分鐘的時間,讓李鬼完全的體會到了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即便身在大火附近,哪怕是熱浪撲身渾身浸透了汗水,整個人卻感到的是一種異樣的冰冷,寒氣透骨。
糧草被燒,黑風山寨也就失去了繼續存在的意義,李鬼不可能帶着周圍這麼多張嘴巴去喝西北風,所以回過神來的李鬼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揮手下前去救火,然而對於人手不夠的情況下,李鬼還需要留下一部分人繼續防守寨牆,以防南海軍會趁機再次發起強攻。
很快便有數十馬賊奔下寨牆,慌慌張張的衝向了山寨的糧倉,甚至還將寨牆下守衛在寨門附近的老弱招呼上一同前往,只是在混亂之中,沒有人注意到從糧倉的方向正有一個悶着頭不管不顧的向着反方向逃跑的黑衣人,不過他手中提着的那把漆黑的弩弓,卻是他這輩子的標誌。
寨牆上的李鬼心煩意亂的用目光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掃視着山寨內的情況,內心總又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到底是爲何,李鬼卻一直說不出,直到他看到人羣中逆向而跑的黑子之後,雙眼之中閃過一絲駭然。
“抓住他!抓住那個人!他是奸細!!”李鬼的喊叫聲雖然大,但卻透着一股無力,特別是周圍的人根本無法理解他這突然的舉動,更多的人則是在風與火的怒吼中根本無法聽清他的命令。
倉促之下,李鬼擡起手中的短弩便對準了下面的黑子,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時,李鬼渾身卻是一震,因爲他清晰的看到了黑子在破空聲響起之時,突然擡頭衝着李鬼露出的鬼魅一笑。
不過下一秒,李鬼也笑了,奔跑中的黑子幾乎是應聲而倒,但李鬼的內心卻是緊接着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揪了一下,茫然之間,不斷在內心安慰自己的李鬼看到了讓他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倒地的黑子猛然彈射而起,伴隨着這一切,整個人伏在垛口處的李鬼眼前寒光一閃,在冰冷的弩箭穿透他的喉部時,李鬼看到了僅僅是被自己射中大腿的黑子單膝跪地,手中漆黑的短弩不見一絲光亮,原先前段泛着青光的弩矢,此刻已經穿過李鬼的脖頸,釘在了李鬼身後的石牆上。
震驚的雙眼已經張的老大,滿眼的詫異甚至沒能轉變任何神色,李鬼的身體已經開始晃了起來,一隻手緊緊的捂住血涌如柱的傷口,想要說話,開口的話卻被一口口奪口而出的鮮血淹沒,除了一口口噴出的血漿之外,李鬼再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地上中箭的黑子緊緊是咧嘴一笑,眉頭緊隨的同時,從側身的箭匣子中抽出一根弩箭放在口中,牙關緊扣着精鐵弩矢,右臂猛然揮動,一道血箭從大腿傷口處噴射而起,然而劇痛中的黑子緊緊是晃了晃身子,略顯迷糊的雙眼卻又緩緩的重新撐起了眼皮,看着已經距離僅有數十步的寨門,黑子那張被血汗佈滿的堅毅面孔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寨門附近的守衛在剛纔就被招呼去救火了,此刻僅有兩人,但在看到兇悍的黑子拖着傷腿踉蹌的跑向寨門時,兩人竟然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逃跑,他們不願意面對眼前這個似乎完全不怕死的人。
然而寨牆上李鬼的突然暴死引起了極大的轟動,震天的驚呼聲中,也將那些跑去救火的馬賊們驚動了,很快所有馬賊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正在向寨門移動的黑子。
寨牆上的獨眼鬼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奪過一把短弩就朝着黑子射了一箭,又一次的應聲而倒,然而轉眼間黑子在此一彈而起,絲毫沒有理會釘在側肩的弩矢,耷拉着一條胳膊,繼續向着眼前的寨門衝去。
寨牆上不知道是誰又扣動了扳機,一根弩矢轉眼即逝,只是這一次的黑子沒有再被命中,不過爲了躲避,猛然扭動腰身的黑子還是將自己狠狠的摔了出去,借力順勢滾出幾米,在寨門下,黑子的身軀被迫停下了。
數十步之外,那些原本還想要拼命上前阻攔的馬賊們瞬間停下了腳步,不僅是因爲黑子扶着寨牆站了起來,同時擺在他們面前的,還有黑子手中的黑弩,青光泛泛的弩矢散發着冰冷的寒芒。
寨牆上的獨眼鬼已經看不到黑子的身影了,但他卻能真真切切的看到手下的馬賊們竟然就停在距離寨門大約四十步的位置不再前進,憤怒中的獨眼鬼拍打着寨牆,不斷的朝着下面的馬賊們發出憤怒的催促,但卻未見任何成效。
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是懷有私心的,或者任何人都是絕對的自私的,眼下,面對弩矢上弦的黑子,沒有一個馬賊願意第一個衝上去,哪怕明知道黑子只能發出一根箭,但讓衆人更明白的,卻是第一個擡腳上前的人,絕對會是箭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