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下午碼頭的衝突導致耽擱了不少時間,王老闆最終不得不多付給丁力等人一些費用臨時加個班,雖然多拿了點錢,但離開碼頭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但丁力竟然發現仗義的賽義加德竟然還帶了十多個番邦的年輕人在等自己,理由是擔心不肯罷休的劉三爺和癩五暗地裡派人襲擊。
對於這番好意,丁力還是婉言拒絕了,要真讓賽義加德等人送自己回家,恐怕家裡準備那點晚飯不夠塞牙縫了,簡單的說笑過後,丁力還是執意獨自回家,當然,最終也少不了賽義加德等人一番熱情的囑咐,還有一個個年輕小夥子的拍胸脯保證。
回家的一路上,丁力將從狗子,王家兄弟以及賽義加德等人口中得到的消息簡單的整理了一番,在廣州港這一帶最大的兩家商會就是張氏以及曹氏了,而這兩家背後的後臺也十分強硬,張家背後的勢力是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而曹氏的後臺則是嶺南東道觀察使曹偉和市舶使田高朗。
節度使的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可在這擁有整個大唐最大港口的廣州府,龐大的財權卻根本無法被節度使獨自掌握。觀察使的職責就是爲了與其制衡,而市舶使這一特殊職位,更是將廣州府甚至整個嶺南道諸多港口的海運稅收牢牢的把握在了手心。
軍權,財權之間的互相爭奪與制衡,丁力敏銳的意識到不久前碼頭髮生的事情絕不簡單。張氏與曹氏兩大勢力在碼頭的分佈非常明確,爲何癩五竟然敢突然壞了規矩,而且就連曹氏商會扶持的潮州幫老大劉三爺也恰恰出現在那裡?
至於張氏商會的大管家祥叔出現,丁力倒是從幾人口中聽說對方經常會在碼頭出現,特別是位於廣州城外南海那邊的扶胥港,不管是張氏還是曹氏,最大的海上生意可都在那邊。
不過不管怎麼琢磨,丁力所掌握的信息還是太少了,除了表面瞭解的之外,其餘的都是憑空猜測,幾乎毫無根據,只是下意識的判斷預想。
“嗯?”在夜晚街道緩步遊蕩的丁力猛然皺了一下眉頭,鼻子使勁嗅了幾下,向着那股刺鼻焦糊味的方向擡眼望了過去。
不好!丁力心中暗道一聲不妙,登時拔腿衝了出去,目光死死的盯着半空夜色中的一團黑煙以及若隱若現的火紅亮光。一直擔心會在路上被人偷襲,丁力卻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家,更是忘了自己招惹下的可是癩瘡一般的癩五。
幾條街的路程,渾身發力的丁力轉眼之間便已經奔到自家巷子的衚衕口,並不算幽深的巷子中正往外涌着滾滾濃煙,撲鼻的氣味嗆得丁力只得眯着雙眼,單手在鼻下不停的扇動着。
巷子往裡數第六家就是丁力的小院子了,此時已經被熊熊大火包圍,哪還能看出分毫,就連兩側鄰居家的院牆都被大火吞噬了,附近的居民百姓正在忙裡忙外的端着水桶撲火,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丁力的出現。
“柳笙!笙兒?!”從眼前的震驚中迅速脫離出來之後,丁力的第一反應就是留在家中的柳笙,登時發了瘋一般拔腿衝進了巷子,拼命的嘶吼起來:“柳笙,柳笙!你在哪?我回來了!”
滾滾濃煙之中視線遭到了極大的阻礙,但火勢卻無法阻止這撕心裂肺的喊叫。很快,一個讓丁力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立馬停下腳步將目光投了過去。
“阿力啊!快來,你家笙兒在這呢!”是鄰居張嬸兒的聲音,正與她家女兒佩蘭蹲在一個靠牆的地方,手中還端着一個陶瓷碗,靠在懷裡的正是柳笙。
“柳笙!你怎麼了?”登時丁力便慌了手腳,也顧不上去參加撲火的隊伍,徑直撲到在張嬸兒面前,將昏迷不醒的柳笙接到了自己懷中,滿臉焦急的打量着,火光映照下,那被煙燻過的俏麗臉龐早已沒有了原本的嬌嫩雪膩。
“作孽啊作孽!”丁力一來,張嬸兒可找到了抱怨的氣筒,在佩蘭的攙扶下起身之後,滿臉埋怨的發起了牢騷:“阿力啊!你怎麼能招惹癩五爺那些人呢?那些外地佬,什麼事情幹不出來啊,這好好的一個家,怎麼突然就成了這樣?簡直是造孽啊!”
“娘!你少說幾句!力哥肯定也不想這樣啊!”佩蘭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了母親一把,有些不滿的低聲勸了一句,隨後轉頭衝着丁力安慰起來:“力哥,你不用擔心,柳笙姐沒事的,只是剛纔從大火裡衝出來之後昏倒了,我跟娘已經看過了,沒有受傷,應該是煙霧太大的緣故!”
丁力沒有應聲,甚至連張嬸兒的抱怨也沒有聽進一個字兒,此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柳笙雙手緊抱在胸前的一個牌位上,亡母丁氏之靈位。
丁力並沒有見過這個母親,但腦中殘留的記憶卻無法讓他忘記這個曾經有過的母親,更重要的是丁力的記憶之中沒有父親,從腦中的記憶碎片之中得出的信息,自從記事起就被母親帶到了着一帶貧民區居住,不過丁家的生活卻一直不錯,因爲每年都會有一個神秘人士送來一份不菲的生活費用,包括家中存放的那些上好的樂器,都讓丁力感到這一切十分迷茫。
伸手想要拿開牌位,卻發現柳笙死死的抓着不放,就連眉頭都緊緊的擰在了一起,似乎是有人想要奪走她的什麼寶貝一般。最終丁力也只好作罷,但卻發現在牌位下面,還有一本小冊子鬆垮的夾在柳笙的手指和牌位之間。
丁力從沒有見過家中有這麼一本冊子,而且見柳笙將其與牌位緊緊的放在一起,登時無比好奇,緩緩的從中抽出之後,映着火光,竟然發現是一本族譜。
打開之後才更加讓丁力好奇,第一頁第二頁應有的序言和家族簡介竟然空空如也,第三頁的開頭雖然有了字跡,卻只有一個規整的‘李’字,而名字卻是有X代替了,下面書了年份,唐大和七年六月。
直到第三頁,纔出現了兩個完整的名字以及年份。
丁力,字子義,男,唐大中十二年臘月十七。
妾,柳笙,女,唐鹹通二年。
這是一份極其不規範的家譜,但卻讓丁力十分震驚,爲啥自家族譜的第一人會是姓李,而且有生年卻無標明卒年,豈不是證明父親還尚在人世?
“力哥,你,你回來了?”思緒混亂之間,懷裡的柳笙稍稍蠕動了下無力的軀體,眼睛纔剛剛睜開,便涌出了兩滴晶瑩的淚珠,順着兩頰將面龐的灰垢衝出兩條溝壑,一撇嘴,滿眼委屈的哭了起來:“咱,咱們的家,被,被燒了!嗚嗚。。”
聞言丁力內心也不舒服,雖然做過飄蕩無家日子的特種兵,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丁力卻每日都要回到身後已經完全被大火吞噬的小院子,同樣與柳笙一樣,對其充滿了感情,可如今,隨着身後噼噼啪啪的響動,不久之後便會成爲一片廢墟。
“不哭,不哭,燒了就燒了,以後還會有的!”丁力也感到有些無言,只能緊緊的抱着柳笙輕聲安慰,但每隨着懷中柔軟的身子抽搐一下,丁力的心就好似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揪了一下一般,更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在心口緩緩的剜了一刀又一刀。
“哎!阿力啊!”沉默無語之間,張嬸兒那上了年紀的男人緩步走到丁力身旁,隨手將還剩了底子的水桶丟在一旁,無奈的看了一眼丁力,搖頭嘆道:“你也別怪叔膽子小,畢竟我們這是一大家子呢,方纔癩五爺的人說了,你要是敢繼續呆下去,以後就天天來燒房子,還說來一次打我們一次!今天隔壁的幾個小夥子想要阻攔,就被那羣人打的不輕!哎。。”
“王叔,給大夥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聞言丁力就是一驚,沒想到竟然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對方竟然想趕盡殺絕,就連自己的鄰里都遭到了光明正大的威脅,頭也沒擡的應了一句之後,再次垂眼一看,柳笙滿眼的驚慌與害怕,登時內心再次一緊,緊咬牙關憋了口氣,雙手用力打橫抱起了碧柳。
“別怕,有我在,家還會有的!”丁力嘴角一揚,微微一笑,語氣之中充滿了自信與堅定,特別是那雙閃着異樣光芒的漆黑眸子,似乎是瞬間便給足了柳笙勇氣,紅脣緊抿,重重的點了點頭,目光轉瞬間變的柔和起來,充滿了信任與堅毅。
“阿力,這是救火時從家裡找到的一些錢,帶在身上吧,路上也有需要的!”王叔的聲音再次從背後響起,擡起的手中拎着一小袋銅錢,那是丁力這幾個月來的所有積蓄,可剛纔大火之中,柳笙卻爲了搶奪亡母靈位而忘記了。
“這次給大夥添麻煩了,就再麻煩王叔一下,給大傢伙分一分,錢不多,就當是我愧疚的一點表示吧!”丁力依舊沒有回頭,語氣卻十分冷靜,說罷之後,餘光掃視周圍一圈,深吸一口氣,垂頭與柳笙相視一眼,淡淡一笑,擡腿朝着巷子外跨出了無比沉重的一步。
“力哥!你去哪啊?這裡可是你的家啊!”張嬸兒家的佩蘭一見這樣就着急了,她與柳笙的感情可不淺,對待丁力也的確是像親哥哥一般,可她的叫喊卻沒有阻止丁力的步伐。
“死丫頭!喊什麼喊!也不怕給咱們家招來麻煩!”旁邊的張嬸兒立馬伸出手指在自家不爭氣的女兒額頭狠狠的戳了兩下,隨即伸手一推便將佩蘭推到了身後,似乎唯恐佩蘭會追上去阻攔一般。
“哎!好些個樂器啊!就這麼當柴禾一把給燒了!要是拿去賣了,可要值不少貫錢啊!”沒等丁力轉出巷子,王叔就轉身朝着快被撲滅的大火低聲嘆息,隨即掂了掂手中殘破的錢袋,眼珠四轉,迅速的伸手掏出一小把塞在胸口,目光戀戀不捨的看了看搖晃不停的錢袋,轉身去給受到損失的鄰里們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