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言回來之後就加快了動作,他讓苟東方與各縣市儘快聯繫,以便促進各地人大代表積極向上級人大提議案。這樣忙乎了兩個月,總算忙出了一點頭緒。
這天,李無言早早下班回到了家。剛進門,老伴就對他說起了女兒夢溪的事。夢溪要結婚了,有些事情想要徵求一下他的意見。李無言忙不過來,總是說:“有什麼好商量的,你們辦就是了,怎麼辦怎麼好。”老伴就木起了臉,說:“夢溪不好說,怕你罵,所以才讓我說的。我夾在你們中間,就像你們的磨心,早晚會被你們磨溶的。”
李無言因爲心思不在家裡面,所以對家裡的事一概不聞不問,見老伴這麼說,也只好坐下來聽。老伴就氣鼓鼓地問他:“你聽見沒有?”李無言說:“我在聽呢,有什麼話你直說。”老伴說:“就是……女兒用車的事。”她說得很小心。李無言聽罷騰地跳了起來:
“我給你們說過多少次了,叫你們別打公車的主意,你們就是不聽,全當耳邊風。”
老伴很委屈,眼淚一下就涌出來了,也嚷道:
“你還有幾年在職的時間啊?你又有幾個女兒啊?女兒一生就這麼一件大事求你,你也發脾氣?你以爲你是誰呀?當了多大個官呀?別人怎麼就不像你,用用公車怎麼了?不就用一回嗎,也有你這麼講原則的啊?哼,你原則,你原則怎麼不去當市委副書記,只當個人大主任?我算看透你了,只敢對家裡人刻薄。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從未見老伴發這麼大的火,李無言的內心也頗不是滋味兒。他知道自己只求一個問心無愧。所以他時時處處都在嚴於律己,不僅如此,對家人也是嚴加要求。這時,即便老伴發這麼大的火,他也不想改變自己的原則,依舊說:“這是底線,是一個共產黨人最起碼的底線。”還說,“別人家的事我管不了,這個家我還做得了主。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想節外生枝,晚節不保。”說罷,就氣沖沖地上樓去了。
這時,女兒夢溪正在另一間房裡偷聽,見父親這樣對母親說話,就衝出來,衝她父親的背影說:“爸,我的事你不管,我也不用你管!我自己想辦法,這總行了吧?”
見女兒說氣話,李無言心裡更不是滋味,他雖然有氣,但卻不好對女兒發作,只說:“你想辦法租幾輛車就是,這個錢老子還出得起。”他不想再囉唆什麼,就上樓進書房去了。
其實李無言不是不心疼女兒,是他不想讓女兒壞了自己的名聲。再說他一向都要求節儉,總拿過去與現在對比。女兒是年輕人,當然不會贊同,畢竟時代大不同了,但李無言的思想觀念卻還是傳統的。當年相親的時候,他就只提了幾瓶酒,買了幾包糖,外加兩條香菸。即便結婚的時候,也只是買了幾套新衣服,幾十斤肉,什麼金啊銀啊,這機那機的,他連想都不敢想。現在的年輕人可好,穿金戴銀,什麼高檔要什麼。但是,他李無言卻不想漫天要價,說既然結了親,是親家,就不能加重男方負擔。可老伴不同意,她非與人家攀比不可,最後還是被李無言給壓了下來。
爲此老伴還生了他好久的氣呢。李無言也不在意,他一直回想着老伴年輕時的樣子,當年她可是鄉里的一個大美人兒,還進過公社文工團呢!李無言原本是不敢想這好事的,後來在部隊一提幹,竟有媒婆找上門來了。那時候李無言是知道椿香的,大隊支書的女兒,根正苗紅,而且長着一張瓜子臉,兩彎柳葉眉,一笑臉上就綻出兩個小酒窩,十分惹人愛憐。多少人想討這門親,她家都沒答應,只說椿香還小,可是媒婆一說及李無言,她家就鬆口了。最後聽人家說,他們不是看好李無言提了什麼幹,穿了四個兜,而是看重他的人品,他的爲人。這些年來,李無言還真沒讓老丈人失望過。
李無言帶上門進屋,不再去想那些遙遠的往事了。因爲近來又有了許多傳言,攪得他的心情亂糟糟的。主要是因爲東方紅集團牽扯出來的事。聽說副市長穆芷蘭將不保了,因爲她惹火了市紀委領導,別人纔不管你姑姑是不是省委組織部的處長呢,說這案子非嚴查下去不可。當然,也有關於副書記蔣萬華的,說他副書記幹不成了,極有可能接替他當市人大主任。如此說來,他李無言就得挪屁股了,弄不好有可能只當個專職“鐵辦主任”了。李無言心想,如果自己沒有了人大主任的光環和頭銜,光一個“鐵辦主任”又頂個屁用啊。這“爭鐵”的事就有可能流產了。所以他早早地回家,只是想清靜清靜、思考思考,沒想到一回到家裡面,老伴就提到了女兒的婚事,也便有了這番無謂的爭論。其實在這個家裡,敢頂撞他李無言的人不多,可今天又是怎麼了?似乎什麼糟糕的事都趕上了。李無言一頭靠在沙發上,按了按太陽穴,有點兒頭痛。
這樣擔心了幾天之後,李無言就不再去想它了,心想天要下雨孃要嫁人,都是沒法子的事,還是順其自然吧。這麼一想,李無言也就釋然了,於是照常上自己的班,不再分心。這天苟東方前來彙報工作,李無言感到很親切,特地打開窗子,讓陽光透射進來。事實上與苟東方接觸這幾個月,李無言越來越覺得他是個人才了。不說他辦事很有條理,懂得規矩,就是你想不到的事他也提前替你想到了,然後又不失時機地旁敲側擊,一點也不顯得唐突冒失。待他彙報完之後,李無言才說:
“東方啊,近來聽到些什麼沒有?”
苟東方笑道:“李主任是說東方紅集團的事吧?”李無言點了下頭。苟東方又笑道,“想不到,我也攪進局裡去了。”
“此話怎講?”李無言一怔,忙問。
苟東方說:“東方紅集團,他們念成‘東方集團’,說與我苟東方有關啊!”
李無言“哦”了一聲,虛驚一場,也笑了。他知道,苟東方是在拿他自己開玩笑,但他開的這個玩笑卻不像是玩笑。因爲這事的的確確與他苟東方有關,或者說與他老婆杜小眉有關。因爲有人說,一旦穆芷蘭那個副市長的位子空了出來,最有可能接任的就是杜小眉,所以,與他苟東方又豈能無關呢?
苟東方說完後,見李無言沉思,又無話找話地說:“今天天氣好啊!梅雨季節雨水多,難得有這樣幾個好天氣。”
“可不是嗎?”李無言說,“曬曬太陽,身子骨就暖和輕鬆多了。”其實兩人都知道對方的心思,但都不去點破,就這麼閒聊着,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隨後苟東方見有人來,也就告辭了。
一轉眼,到了青年節,李無言女兒李夢溪結婚的日子到了。李家自然要辦喜酒的,但李無言只請了親戚和幾個朋友,單位上一張請柬也沒有下。是女兒夢溪一直在張羅自己的婚事,發出了一些請柬,但都不是以李無言的名義發的。可李夢溪還是向父親提了一個要求,就是她的婚事希望父親大人不要管,即便辦成什麼樣也不要管。這話自然埋有伏筆的。李無言不知箇中蹊蹺,也就爽快地答應了。然而李無言怎麼也沒有想到,嫁女之事曉得的人居然那麼多,連歐陽書記和聲濤市長也知道了。兩人不僅親自前來打了照面,還對李無言祝福了幾句。李無言緊握着兩位領導的手,自是感激不盡。
連一二把手都來了,其他的常委就更不用說了,能來的全部到齊。那些政府部門的頭頭腦腦們自然也不甘人後,都陸陸續續到了,即便有幾個出差趕不回來的,也都打了電話,請人帶了人情來,還說了些抱歉的話。李無言只得一概應付,說多謝多謝。其實他既感激又無奈。因爲他沒有想到,嫁女還會生出這等事來,幾乎讓他應付不過來了。當初兩個兒子結婚的時候,幸好酒席都在外地辦,要是也在儺城辦啊,不曉得又是怎樣的情景呢,畢竟那時候他還是紀委書記嘛,比現在有實權多了。
更讓李無言沒有想到的是,汪小豆迎親的車隊會如此龐大氣派,一共十二輛轎車,齊刷刷全是儺城各大單位的好車。李無言找了找,幸好沒有發現人大的車。但他還是見到了夏自溪的車,——那輛“沙漠王子”也披了彩虹、貼了雙喜。而且是苟東方在當主持,安排着這一切。他的腦袋就“嗡”地一下全明白了,原來是夏自溪和苟東方瞞着自己在“暗箱操作”。李無言啞口無言,他知道這是人家的好意,可不知是不是女兒夢溪暗中去安排的?如果是,他將會毫不客氣地批評教育女兒;如果不是,他就不好去責怪女兒了。一時間,他感到左右爲難起來。
上了班,李無言沒有對夏自溪和苟東方再提這事,只是在女兒回門的時候,悄聲地對女兒說:“夢溪啊,這下你臉上有光了,可爸的威信全掃地了。你也見到了,我沒請的人也來了,我沒做的事人家也幫我做了,你是高興了,可我還得去還人家的人情啊。”
李夢溪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眨巴着眼睛說:“爸,這事也不能全怪我啊,是夏局長和苟主任自己找上門來的,說一切都安排好了,用車的事不用我操心。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的好車呀。”
李無言很無奈,說:“那你說說看,來這麼多人又是怎麼回事?你的請柬都發給誰了?”
“我就只發給我的同學和好朋友啊。”李夢溪一臉茫然地說,“當時我也懵了呢,我還以爲是您老偷偷發了請柬呢。”
李無言不再問了,顯然,這一切都是夏自溪和苟東方在暗中操作,怪不得女兒的。他不覺一陣悲哀,因爲他這時才知道,自己的這兩個副手究竟有多深的城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