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子接過整個指揮權以後,基本秉承了樸德猛的作戰思路,以魏冬生的高陽士卒和樸德猛的益州營爲主力,配以大量的民兵預備役,四面合圍,逐地擠壓對手的生存空間,由三眼虎和自己親率二千騎兵,遊動作戰,儘量避開韓海的主力,而零敲碎打他派出來尋糧的小股部隊,隨着戰事一天天的進展,二千生兵蛋子組成的騎兵已經稍稍有了一些模樣,雖然損失了數百人,但整支隊伍較之剛出訓練營時,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
而韓海的處境已經日益艱難,他被圍困在一百多平方公里的範圍之內,無論向那個方向,都會遇到大規模的步兵阻擊,糧食已基本斷絕,現在只能依靠殺掉多餘的戰馬來度日,隨着戰事一天比一天的激烈,他的軍械也出現了極大的問題,羽箭射出一支便少了一支,馬刀損壞也得不到補充,他已幾乎到了絕境。
直到此時,韓海終於明白,無論是自己,還是蒙元朝廷,都錯誤地估計了益州的戰爭潛力,雲昭掌控益州近七年,竟然已經將益州打造成了一個戰爭機器,突破巴顏喀拉山時,他所認爲的益州內地僅餘的兵力也就是駐防益州的樸德猛的益州營,這並不是一個主力戰營,全營只有八千餘人,是雲昭用來坐鎮益州城的。這樣一支以步兵爲主的兵力,是不可能阻擋自己的五千騎兵的。但現在,在他的周圍。已經陸續出現的部隊已多達數萬。
韓海不明白,直到他抓住了一個村子的里正。才終於弄明白了益州的軍事制度,在益州,只要年齡適合,都要進入民兵預備役,徵北都督府便發給武器,由退役的傷殘老兵負責教授,每鄉都設有預備役哨官,每縣另配一名預備役營官。平時這些人就是農民,而戰事一起,這些人很快便能組成一支戰鬥力不弱的部隊。
這就是他明明已經殲滅了高陽僅有的那支部隊,但現在卻有一支人數更多的高陽部隊擋在他回程的路上的緣故。
絞索已經慢慢勒緊,韓海已經覺得透不過氣來。
羅蒙步履沉重地走了過來,“韓將軍,今天又死了十數匹馬!”這些天來。幾乎每天都有馬死去,長時間的高負荷作戰,這些戰馬又得不到營養補充,人都沒糧吃了,那裡還有餵馬的。沒有糧食,光靠青草充飢的戰馬很快便變得虛弱不堪。長時間的行軍之後,暴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死了就將肉分給大家!”韓海面無表情。
羅蒙神情黯然,蒙人自小生活在馬背上,殺了自己的戰馬吃肉,比殺了自己還要難受。但現在,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
當初殺進益州之時。戰意高昂的這支部隊,現在雖然不說軍心渙散,便的確已經毫無鬥志了,韓海知道,覆滅必然就在這幾天之內。因爲這幾日來,對方騎兵的騷擾頻率已經愈來愈高,以紅娘子和三眼虎的經驗,不可能不知道現在自己的部隊已經外強中乾,快要從騎兵部隊變成步兵了。要知道,這兩個人都是老馬匪,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連續幾天的試探,他們只怕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底細,等上這兩天,恐怕是爲了更加保險吧。
韓海苦笑一聲。
“韓將軍,我們還有機會突圍麼?”羅蒙低聲問道。
沉默片刻,韓海搖搖頭,“準備爲陛下盡忠吧!”
這一支絕望的騎兵部隊終於走到了他們這一次旅程的最後一站,傍晚時分,嗚咽的高梁河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而在他們的身後,煙塵滾滾,斗大的燕字軍旗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出現在他們的袖野之中,紅馬紅甲紅披風,曾經令大漠蒙族聞風喪膽的紅煞再一次站在了蒙騎的面前,在她的身側,三眼虎手握着強弓,獰笑着不停地輕彈着弓弦。
一支支步卒緊跟着出現在兩翼,樸字大旗,魏字大旗越來越近,數萬人將僅剩下三千餘騎的這支部隊包圍在高梁河邊。
數年之前,塔塔兒部的鐵尼格率領上萬蒙騎一路追蹤簡單,夢想一舉奪下益州城,便是在高梁河畔夢碎,被現在已是徵北軍大將的周廣益於高梁河畔設伏,上萬蒙軍倒在高梁河邊,鐵尼格僅以身免,數年過去,世事輪迴,又一支蒙軍被圍困在這裡,他們的屍體註定將會成爲肥沃這片土地的養料。
韓海跨上了戰馬,抽出了腰畔的馬刀,“義父,永別了!”他閉上眼睛,默默地在心中祈禱了幾句,回首身後的蒙軍:“戰鬥吧,直到你們死亡,不要以爲對手爲放過你們,對面的是紅煞紅娘子,一個以屠滅蒙人部落爲樂的大漠馬匪,男人,寧可站着死,不要跪着亡!”
身後的蒙軍默默地跨上戰馬,已經沒有了戰馬的士兵亦抽出了馬刀,擺出了衝鋒的隊形,他們與徵北軍,本就是不死不休,這些年來,結下的仇恨已經深似海,高如山了。
“殺!”韓海舉起馬刀,腳尖猛叩馬腹,戰馬鼓足餘力,向前猛衝而去。
“困獸猶鬥!”三眼虎低笑一聲,這些天來,一連串的與對手騎兵的交鋒,他們早已摸清了對手底細,這已是一支疲憊不堪,戰力下降到了根本不堪一戰的軍隊。
紅娘子臉覆紅紗,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一雙眸子卻越來越亮。
迎接韓海的首先是咆哮的霹靂火,帶着尖嘯聲的強弩撲天蓋地,黑壓壓的射向撲上來的騎兵,將對手成片的射倒,大片撲上來的黑壓壓的蒙軍騎兵隊伍之中立時便被掃出大段的空白。
連續數輪射擊,對面的騎兵隊伍開始變得稀疏,虛弱的戰馬已經無法發起高速的衝刺,隨着樸德猛的左翼步卒開始挺起長矛向戰場中央壓進,右側的魏冬生亦開始採取了同樣的動作,如山一般的槍林,徐徐向前挺進。
紅娘子終於拔出了她的馬刀,凝視着距自己不到三百步的敵騎,“出擊!”她厲聲喝道。隨着紅娘子的一聲斷喝,胯下伴隨了她多年的大紅馬箭一般地竄了出去,三眼虎緊隨着紅娘子衝了出來,弓已拉開,箭在弦上。
一百五十步,弓弦發出密集般的聲響,三箭連珠,三眼虎在一瞬間射完三支箭,三名敵軍仰天栽下馬來,一反手將強弓插在馬鞍旁的弓袋之中,手縮回來時,手中已是多了一柄細長的馬刀,突在最前方的,是紅娘子從贛州帶來的一百餘名親兵,這裡面,有着以前鷹嘴巖的老兄弟,也有這些年,紅娘子們培養起來的新一代騎兵。
他們沿襲着鷹嘴巖馬匪的作戰模式,以最強戰力爲錐頭,向着敵軍發起強有力的衝刺,紅娘子,三眼虎爲箭頭,彪悍地衝向敵軍。
“鑿穿!”紅娘子厲聲喝道。
“鑿穿!”三眼虎應聲相和。
“鑿穿!”百餘親兵齊聲響應。
“鑿穿!”二千騎兵高聲吶喊,聲震九宵。
疲憊羸弱的蒙元騎兵根本無法應對如此強力的衝刺,他們許多人的戰馬甚至在衝鋒的途中便倒地累斃,將馬上的主上摔將下來,被淹沒在如潮的奔馬羣中,徵北軍騎兵宛如一柄燒紅了的火鉗,毫不費力地就捅穿了對手的陣形。
嘴裡發出響亮的唿哨之聲,紅娘子與三眼虎一左一右,聚集在一齊的馬隊驟然之間一分爲二,繞了兩個小弧圈,反向又衝了回來,衝至中途,兩隊合而爲一,再一次向着對手人馬聚集更多的地方衝去。
更多的蒙軍在躲過了徵北軍騎兵第一次衝擊的時候,並沒有回馬準備迎擊對手的第二次衝鋒,二是亡命地打馬,衝向遠處的步卒,相比較而言,步兵似乎要更好對付一些,如果能從步卒之中殺出一條血路,也許還有逃生的可能。
但即便是最爲強悍的大帳兵,在應對徵北軍的步卒之時也頗爲吃力,這些早已疲備不堪的騎兵又如何能突破面前的刀山槍林,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還沒有衝到步兵陣前,便已被軍陣之中飛出的羽箭射倒在地,少數一部人衝到軍陣之前,亦只能最終變成那一支支長達數米的刺槍的獵物。
沒有人能突破如此厚實的軍陣。
韓海沒有逃,他一連砍翻了數名徵北軍騎兵,圈轉馬頭,迎着那匹刺眼的大紅馬,衝了上去。
耳邊響起尖嘯之聲,眼中一支羽箭的殘影迅速放大,揮刀,斷箭,第二箭接鍾而至,上身猛向後仰,後背幾乎貼到馬鞍之上,冰涼的帶着死亡氣息的羽箭自鼻尖之上一掠而過。不等他直起身子,右腿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低頭看時,一支羽箭穿透了腿甲,鋒利的箭簇入肉三分,鮮血順着箭竿直淌下來,卻是三眼虎眼見此人如此驍勇,第三箭卻是放棄了擊斃他的想法,而直想先傷其一肢。
韓海怒吼着揮刀,衝了上去。
一條黑影矯若遊龍,直奔面門而來,揮刀上削,那黑影卻宛如一個活物,在空中盤旋往復,頃刻之間,便已避開韓海連續十數次劈削,有如毒蛇一般纏到了韓海的腰間,一股大力傳來,韓海身不由己,被甩得騰空而起,翻翻滾滾地飛向空中。
“三眼虎!”紅娘子喝道。
“來吶!”三眼虎大笑着張弓,搭箭,三箭連珠破空而至,身在空中的韓海避無可避,哧哧哧三聲響,箭箭命中胸腹,從空中直摔下來,抽搐了兩下,終於寂然不動,無數的馬蹄踩將上來,從他的身上踐踏過去,瞬息之間,便將他踩踏得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