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過半,城北唐軍大營。
往日裡四處林立的火把減少了很多,再加上寒風和雪粒帶來的影響,大營裡的光線顯得十分昏暗,數十步開外都只能看見一些模糊的人影,若是從平壤城頭看過來,那更是什麼都看不見。
大營左側的柵欄附近,已經集結了數千唐軍將士,這些將士們全都脫掉明光鎧,換上了厚厚的黑色棉袍。得益於典合城乃至整個西域棉布棉花的大力發展,大唐並不缺棉花和棉布,因此大軍出征的時候,就有備無患的準備了數萬件棉袍。這些將士們都已經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胸中無不激動萬分,這可是攻佔高句麗都城的榮耀!因此雖然寒風大雪拂面而過,他們依舊靜靜地佇立着,等待着即將到來的命令。
這時從大帳那邊走過來一行人,爲首的正是張煥。見到張煥到了,將士們全都挺直了腰身,就連薛仁貴幾人也趕緊揚起了頭。
張煥很快就走到將士們身前,目光從左至右看了一遍,詢問道:“都準備好了?”
薛仁貴右拳捶胸,微微欠身道:“啓稟大將軍,都準備好了,請大將軍下令!”
張煥點點頭,緩步在將士們身前走了一圈,停在最中間的位置,語氣略顯激動道:“將軍只說一句話,今晚若是一戰功成,大夥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衆人全都一愣,隨之都低聲歡呼起來。這次征伐高句麗,出征時間並不長,只是遼東這邊實在是太冷了,將士們不免有了思鄉之情。若非眼前就是高句麗人的都城,而且可以說指日可下,只怕將士們早就有怨言了。
張煥壓了壓手,沉聲道:“程處默,房遺愛!”
“末將在!”二人同時上前一步,抱拳答應一聲。
“令你二人爲先鋒,一旦城門打開,切記只需穩固城門,等待薛仁貴從後接應!”
二人再次一抱拳:“末將遵命!請大將軍放心!”
張煥接着看向薛仁貴,正準備說話忽然臉色一變,側耳傾聽起來。薛仁貴等人都聽見了風中傳來的異常,紛紛側起耳朵,看向平壤城的方向。
“是喊殺聲!”薛仁貴第一個聽清楚是什麼聲音,面色爲之一變。
張煥臉色也變了,到底是泉男生提前發動了,還是忽然發生了其他情況?
薛仁貴皺眉問道:“大將軍,怎麼辦?”
張煥也皺起眉頭,看着遠處模糊的城牆沉思起來。
“大將軍,喊殺聲似乎逐漸停息了!”正在張煥沉思間,薛仁貴聽得隨風傳來的喊殺聲越來越小,趕緊提醒了一句。
張煥快步走到柵欄附近,側耳自己聆聽一陣,果然,剛纔微弱的喊殺聲已經平息了下來。難道是我們的人出了什麼意外?張煥心裡一下子閃現出這個念頭,隨之爲之一驚,若真是我們的人出了意外,會不會影響稍後的奪城計劃?
薛仁貴湊過來低聲道:“大將軍,末將以爲只是別的什麼意外!若是泉男生暴露了,聲勢肯定會鬧騰的很大。”
“不管了!”張煥擺了擺手,“按計劃出動吧!若是子時末城內還沒有信號傳出,再另作打算吧!”
“喏!”薛仁貴抱拳答應,走到程處默和房遺愛身前,轉達了張煥的命令。
程、房二人向張煥一抱拳,帶着三千將士順着柵欄溜到半開的大門邊上,魚貫出了大門,悄然隱沒在寒風之中。
這三千人出去之後,薛仁貴又帶着兩千多人,緊隨其後出了大營,營寨大門隨之關閉了起來。張煥快步走到營寨大門邊上向外望去,直到最後一名將士消失在視線中,這才皺着眉頭和柴令武回到大營中等候,心裡卻不停猜測剛纔的喊殺聲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煥在胡亂猜測的時候,靠近城北的一條街道背風處,泉男建雙手攏在袖中,藉着一盞燈籠的微弱光線,正皺眉看着被幾名侍衛按在地上的一個黑衣少年。這少年右臂被齊根砍斷,伏在地上不停地大聲喘息,身下已經積滿了血跡。數丈開外的地上,橫七豎八還躺着幾具屍體,身上裝束和這黑衣少年一模一樣。
剛纔一發現那幾個可疑的身影,泉男建就馬上帶人追了上去。沒想到拐過幾條街道,眼看就要追到那幾個人的時候,忽然從一條巷子裡衝出來了八九個黑衣少年,不聲不響衝着泉男建一夥殺了過來。
這些少年身手十分敏捷,手中又拿的是精良的大唐橫刀,猝不及防之下,泉男建十幾名手下很快就被砍翻在地。不過泉男建畢竟帶了三百人,穩住陣腳之後,這羣黑衣少年很快就落了下風,被泉男建的人一一斬殺在地。地上被按住的這少年更是悍勇,連番斬殺了六名泉男建的侍衛,最終被人從身後一刀斬斷右臂,這才被其他人按在了地上。
泉男建上前兩步,用腳勾了勾黑衣少年的腦袋,讓他的臉轉向燈籠,冷聲問道:“你是什麼人?說出來,本公子可以饒你不死!”
“呸!”這少年勉強擡起頭,一口含血的唾沫吐在了泉男建的褲腳上。
這少年一擡頭,燈光把他的臉全映照了出來,赫然是那名叫鄭喜的少年!
泉男建看着褲腳上的唾沫勃然大怒,猛力一腳踹在鄭喜鼻樑上!只聽的咔嚓一聲,這一腳生生踹斷了鄭喜的鼻樑,頓時鼻血狂噴而出。鄭喜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奮力想要爬起來,卻被幾名侍衛再次按住了手腳,只能勉力偏過頭,用噴火的眼睛恨恨地瞪着泉男建。
泉男建走過來,一腳踩住鄭喜的頭,語氣冰冷的問道:“本公子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是什麼人?逃跑的那些又是什麼人?若是還敢不說,本公子會把你大卸八塊!”
鄭喜冷哼一聲,牙縫裡蹦出兩個字:“狗賊!”
泉男建悶哼一聲,擡起右腳用力在鄭喜臉上一跺!
鄭喜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差點就背過氣去,強自吸了口氣,再次瞪住了泉男建。
姜炫燮見狀上前道:“二公子,大唐奸細都硬氣得很,必定是問不出什麼的!還是殺了算了!這邊是金泰廬的防區,我們該去問問他,大唐奸細爲何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持械襲擊二公子!”
泉男建皺皺眉,忽然明白了姜炫燮的意思,正好借這個機會給金泰廬施加點壓力,也好利於將來收服此人!於是點點頭道:“姜大人所言甚是!來人,把這個逆賊大卸八塊!”
“二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姜炫燮擺了擺手,“此人雖然是唐軍的人,不過也是一條好漢,不如給他個痛快吧!”
泉男建皺皺眉,勉強點頭道:“就依姜大人!”說完懶得再看鄭喜,舉步向城北走去。
姜炫燮笑了笑,也快步跟了上去。
身後幾名侍衛拖起鄭喜強令跪下,鄭喜破口大罵,卻被人從身後狠狠一腳踢斷了小腿骨,撲通一聲半跪在地上。幾名侍衛哈哈大笑,兩人上前來揪住鄭喜的按住鄭喜的肩膀,另一人提着沾血的腰刀走上前,在鄭喜脖子上輕輕來回割了幾刀,大笑聲中高舉腰刀狠狠斬了下來!
數十步開外的一道矮牆後面,四兒早就看的睚眥欲裂,臉龐上佈滿了淚水!若非被錢衡死死按住,嘴巴也被捂了起來,早就衝出去和高句麗人拼命了!直到那羣高句麗人逐漸遠去,消失在了遠處的街角,錢衡才鬆開顫抖的手。
四兒一被放開馬上無聲痛哭起來,狠狠一拳捶在身前的矮牆上,縱身就要跳過去查看鄭喜等人的屍身。
“你做什麼!”錢衡趕緊一把按住他,“此時出去和找死何異?附近肯定還有高句麗人的耳目!”
四兒縮到牆根下面,低聲抽噎道:“錢大哥,鄭喜……鄭喜他們都死了……”
錢衡咬牙切齒道:“你放心!這筆賬遲早要還回來!你先告訴我,他們爲什麼衝出去襲擊泉男建?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小弟的主意……”
“你這個混蛋!”錢衡不等四兒說完,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低聲怒喝道:“你是豬腦子啊!泉男建身邊那麼多人,你竟然讓鄭喜他們去襲擊對方!更要緊的是如今天降大雪,攻城更加艱難!若是暴露了張大人的計劃,我大唐將士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這些你都不知道嗎?”
“小弟的都知道……”
“知道你還敢!”錢衡更加憤怒,擡手就給了四兒一個狠狠的巴掌。
“小弟該死!不過還請錢大哥讓小的說清楚。”
錢衡恨恨道:“你說!老子到要看你能說出什麼大天來!”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四兒伸出袖子擦擦眼淚,低聲敘說了起來。
“怎麼會是這樣……”錢衡聽完後,禁不住目瞪口呆。
鄭喜等人並非是要襲擊泉男建,而是要替成老鼠的手下打掩護,這才迫不得已衝了出去!
原來今夜事情重大,因此四兒等人奉李掌櫃之命,趁着夜色在城中四處打探,生怕出現什麼紕漏。四兒等人剛出來不久,就發現了成老鼠的幾名得力干將,於是就緊跟了上去看個究竟。跟了一段路才發現,原來這幾個傢伙是在召集手下嘍囉,四兒等人已經知道成老鼠是‘自己人’,會執行張大人的某道命令,因此跟了一段路就準備離去。
不料正在這時,泉男建忽然帶人出現,那幾個傢伙竟然拔腿就跑。四兒先是一愣,成老鼠已經是官府的人,這夥人怎麼見了泉男建轉身就跑?只是事情緊迫。眼看那幾個傢伙就要被抓住,想到李掌櫃此前命令要盡力協助泉男生這邊的人,四兒不及多想,就讓鄭喜帶人衝上去堵截,自己繼續跟蹤那幾個傢伙。
豈料拐過幾條街,那幾個傢伙忽然不見了蹤影,四兒無奈只好回來觀看,正好看見鄭喜等人被殺。若非錢衡恰好趕到,只怕四兒也難逃一死。
“你趕緊去見李掌櫃!我去見泉男生問問這件事!”錢衡沉思一會,馬上有了決定。
“可是……”四兒臉色猶豫,指了指前方鄭喜等人的屍身。
“顧不得了,快走!”錢衡皺皺眉,用力推了一把四兒。
四兒握握拳頭,不情不願的順着牆角而去,一邊走一邊不停的回頭向着街道上張望。
錢衡等他走遠了,重重嘆了口氣,翻過矮牆也消失在街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