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大人有何吩咐?”聽見泉蓋蘇文的喊聲,泉男建聞聲走了進來,微笑着行了一禮。
“怎麼是你?”泉蓋蘇文十分驚訝,迅速瞟了一眼門口,卻沒看到一個熟悉侍衛的影子,眉頭不經意間皺了起來,一把抓起腰刀掛在腰間,這才問道:“外面怎麼回事?”
泉男建微微一笑:“啓稟父親大人,城中有人密謀作亂,孩兒見事態緊急,不及請示就先調兵平叛了!”
“密謀作亂!”泉蓋蘇文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泉男建見狀,趕緊上來攙扶。
泉蓋蘇文一把推開他的手,一屁股跌坐在身後的凳子上,用憤怒的目光瞪着泉男建,他一聽見‘密謀作亂’這四個字,瞬間就明白了這個二兒子在做什麼!
難怪近來這個混賬東西對他大哥畢恭畢敬,一副兄弟情深的樣子,就連自己把很多權力交給泉男生也沒表現出不滿,原來這都是假象,是爲了矇蔽自己和男生啊!如今天降大雪,唐軍勢必要退兵了,這個混賬東西就忍耐不住,對大兒子下手了!只怕隨後而來的,就是逼迫自己交出大權了吧!
泉蓋蘇文越想心裡越是憤怒悲涼,費盡心思替這個混賬東西作想,沒想到他竟然敢這麼做!就算唐軍馬上退兵,只怕高句麗最後的一點元氣也要消耗殆盡了,更別說唐軍還尚未退兵!如今城中混亂,李世民豈會放過這個機會?也許明日平壤城就會因爲內亂而陷落,高句麗社稷也會灰飛煙滅,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不顧大局的混賬東西!更可恨的是自己,爲了制衡大兒子,近些年來一直暗中包庇支持男建這個混賬東西,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這也許就是天意吧,是對自己弒君奪位的報應!泉蓋蘇文想到這裡,忽然捶着桌子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無奈。
泉男建收斂了笑意,靜靜地看着因爲狂笑導致全身發抖的泉蓋蘇文,卻絲毫沒有勸解的意思。
泉蓋蘇文好容易止住笑聲,手指顫抖的指着泉男建,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緊接着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花白的鬍鬚頓時被染得通紅。
泉男建看見父親吐血,神色稍稍一動,猶豫了下還是走上前去,躬身遞上了一塊絲巾。
泉蓋蘇文並沒伸手去接,自己取出一塊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似乎並未注意到鬍鬚上的血珠正在向下滴,語氣冰冷的問道:“你大哥是不是死定了?”
泉男建把絲巾放回袖中,稍微猶豫了下,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泉蓋蘇文慘然一笑:“說說你的佈置。”
泉男建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親大人竟然沒有憤怒的責罵自己,反而詢問自己的佈置,是不是聽錯了?
泉蓋蘇文似乎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解釋爲什麼沒有痛罵泉男建,輕輕說道:“男生既然必死無疑,你就是我泉氏最大的希望,爲父就算殺了你,又能挽回什麼?”泉蓋蘇文說到這裡,伸手扯下腰刀扔在地上,語氣充滿了嘲諷之意:“何況就算爲父想要殺你,只怕也無能爲力了吧?”
泉男建拾起腰刀,躬身放在桌上,默認了泉蓋蘇文的說法。
“好!好!好!”泉蓋蘇文連贊三個好字,“你心計如此深沉狠毒,未嘗不是我泉氏和高句麗之福!和李世民打交道,你這樣的人遠遠比爲父合適!只是你想過沒有,萬一唐軍趁機奪取城池,你就是我高句麗的大罪人!唉……你就算要動手,爲何不等到唐軍退去?”
“父親大人,孩兒並未說謊!”泉男建進來後,第一次開口爲自己辯解,“孩兒有眼無珠,相信了成老鼠,沒想到那個混賬東西本來就是大哥的人!大哥下了命令,丑時藉着全面清剿奸細的機會,會對孩兒下手,孩兒也是迫不得已自保罷了!”
泉蓋蘇文擺擺手,冷笑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沒必要了!當務之急是如何迅速穩住局勢,防止城外唐軍趁火打劫!”
泉男建舒了口氣,父親大人果斷不再詢問泉男生的情況,雖然十分冷酷無情,但是也說明了在父親大人心中,爲了大局沒有人是不可以犧牲的!當下躬身道:“父親大人放心,大哥手中只有四千多人,就算加上成老鼠那羣烏合之衆,也不過六七千人,孩兒的手下輕易就能擊潰他們!”
泉蓋蘇文大爲震驚,泉男建既然誇口能輕易擊潰六七千人,手下兵力最少要翻一倍才行!泉蓋蘇文按耐住震驚,從懷中取出兵符淡淡道:“事已至此,爲了大局着想,必須儘快穩住局面!你傳令下去,讓泉氏親衛全部出動,其他將士也任憑你調遣,務必儘快平息混亂!”
泉男建眼中充滿了喜悅,畢恭畢敬的接過兵符,退出去關上了房門,接着就是一陣陣發號施令聲。
泉蓋蘇文聽見門外腳步聲逐漸遠去,一直強行壓制的血氣上翻之意再也忍耐不住,扶住桌子狂噴了幾大口鮮血,地面上頓時血跡斑斑。好容易止住吐血,泉蓋蘇文慘然一笑,喃喃自語幾句,抽出鋥亮的腰刀,用帶着自己鮮血的帕子輕輕拭擦起來。
泉男建拿着兵符,馬上召集了所有的全是親衛,除了留下了二百泉氏親衛守衛府邸,其他人全都派出去清剿叛亂。走出大門的時候,泉男建不免有些志得意滿,今晚過後,整個高句麗終於該自己說了算了!泉男建回頭看看黑沉沉的府邸,冷冷的笑了笑,隨手拉過一人,準備讓他去向張姜洛傳達命令,配合清剿城南泉男生的人馬。
正在這時,姜炫燮跌跌撞撞跑了過來,急急呼道:“二公子,大事不好!”
泉男建皺皺眉,好整以暇道:“姜大人,何事驚慌?”
“二公子,難道……你沒留意到城北的廝殺聲?”姜炫燮許是跑得太急,說話時有些氣喘吁吁,同時擡手指向王宮方向,“成老鼠並未前往城南,而是殺進了王宮!”
泉男建大驚失色,一把揪住姜炫燮怒吼道:“你說什麼?”
姜炫燮艱難地咽口唾沫,正要說話忽然面色大變,扭頭看向了城北方向。
“兄弟們,殺啊!”
“衝進城去,活捉泉蓋蘇文!”
“活捉泉蓋蘇文!”
“是唐軍!”聽清楚風中傳來的喊聲之後,泉男建和姜炫燮同時驚呼出聲,心頭無不驚駭莫名。
“報……”這時一匹快馬飛馳而來,到了近前,馬上騎士連滾帶爬跳下馬來,嚎啕大哭道:“二公子,大事不好了!金泰廬打開城門投降,唐軍殺進城來了!”
“什麼!”泉男建眼前一黑,一屁股就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姜炫燮也覺得天旋地轉,勉強穩住身子,揪住報信的這名騎士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金泰廬怎麼會開城投降?剛纔他還答應本官,會爲二公子效力的!”
“報……啓稟二公子,對方人多勢衆,泉狗兒統領快擋不住了!張姜洛將軍聽候了命令,一直按兵不動,只是唐軍忽然開始大量發射石塊和箭矢,似乎有趁亂攻城的跡象,張將軍不敢怠慢,已經召集將士們準備迎敵了!張將軍請求二公子儘快結束混亂,否則難免會給唐軍可乘之機!”
“報……大批唐軍佔領了北城門,後繼大軍正在源源不斷殺進城來!”
接連而來兩匹快馬帶來的消息徹底擊潰了泉男建,拿不出半點主意,只是六神無主的坐在地上,嘴裡不停的喃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本公子事前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啊……”
姜炫燮也被連續的壞消息嚇得心驚膽戰,臉色蒼白如紙,雙腿也不停地顫抖,擡頭望着漆黑的夜空欲哭無淚。直到雪花在臉上融化開來,帶來沁入心扉的冰寒,姜炫燮才勉強回過神來,鬆開揪住信使衣襟的手,踉蹌着走過去,雙手托起站立不穩的泉男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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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男建臉色青白一片,哆嗦着嘴脣道:“姜炫燮,都是你這個混帳害的!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姜炫燮黯然道:“二公子,事到如今,唯有暫且躲避風頭,找機會衝出城去,先遁入山林保住性命,再作打算吧!”
泉男建腿腳顫抖個不停,想要點頭卻忽然發現脖子已經僵硬起來。
“二公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門內飛奔出來一名侍衛,大哭道:“二公子,大莫離支大人聽說唐軍殺進城來了,狂笑了幾聲,然後就……就……”
姜炫燮喝道:“就怎麼了?”
“大人橫刀自刎了!”
“什麼!”泉男建身子一顫,總算是回過神來,快步向裡奔去。
姜炫燮跺跺腳,也跟着奔了進去。
泉蓋蘇文的房間外已經圍滿了人,見到泉男建和姜炫燮飛奔過來,紛紛讓開了路。二人奔進屋子,只見泉蓋蘇文伏倒在桌上,偌大的桌面已經全部被鮮血染紅,那把沾滿血跡的腰刀就掉在他身側,刀尖深深扎進了地板之中。
“父親大人!”泉男建悲呼一聲撲了上去。
“父親大人!”門外也傳來一聲慘呼,隨之一個人影也撲過來,抱住泉蓋蘇文尚未冷卻的屍身放聲大哭,正是三公子泉男產。
姜炫燮長嘆口氣,眼中熱淚也滾滾而下,大莫離支大人雖然弒君奪位,但是對整個高句麗來說,還是立下了不朽功勞的!
門外的侍衛們也放聲痛哭,泉蓋蘇文手段確實狠辣非常,不過對他們這些親衛卻十分照顧,不但時常有賞賜,而且十分護短。這些人都十分清楚,大莫離支大人這一死,高句麗,完了!
“二位公子,請暫且節哀!唐軍即將殺到,還請二位公子速速離去!”姜炫燮見泉男建兄弟哭個沒完,只好上前勸解。
泉男建伸袖抹抹眼淚,又取出絲巾給泉男產擦掉淚痕,站直身子道:“唐軍已經殺進城了,平壤城淪陷只在旦夕之間!本公子寧死不降,諸位兄弟有願意跟隨的,就跟隨本公子!不願意的,請自便!”
“我等願跟隨二公子,誓死不降!”門外侍衛們面面相覷一陣,最終全都決定跟着泉男建。
“父親大人,請恕孩兒不孝!”泉男建給泉蓋蘇文磕了幾個響頭,拉着泉男產毅然走了出去。
姜炫燮追了上去,低聲道:“二公子,小的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