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麗建國之初,其王城設立在國內三城和丸都山城一帶,後來都城南遷到了平壤,在王宮西側大興土木,修建了宗廟社稷羣。這座宗廟社稷羣和王宮的低矮粗陋相比,顯得氣勢宏偉了許多,迎面一座四丈多高的牌坊,兩側的高大方柱上面,雕刻着兩條張牙舞爪的黑色大蟒,周圍還雕刻着精美的各色花紋。順着牌坊望過去,迎面而來的是高大的社稷壇,社稷壇兩側的宮殿裡,則擺放着歷代高句麗王的靈位。
這座宗廟建築羣建成之後,就一直是歷代高句麗王最重視的地方,畢竟宗廟社稷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代表着王室血脈社稷的延續。因宗廟社稷是如此的重要,這裡任何時候都是戒備森嚴,嚴禁任何人輕易接近,無故闖入到五十步之內者都會被斬首示衆!故而這裡平日顯得十分的冷清,唯有高句麗王祭天或者祭祖的時候,會准許百姓們靠近觀禮,纔會顯得稍稍熱鬧一些。
然而今日辰時,這道禁令卻被李世民的一道命令打破了——午時三刻,所有的高句麗人必須前往高句麗社稷宗廟觀禮,違令者斬!
這道命令意味着什麼,普通百姓或許不明白其內涵,不過那些居廟堂之高的官員們,以及識文斷字的士子們卻十分清楚,大唐皇帝這是要當衆拆毀高句麗宗廟社稷了!換句話說,今天,就是高句麗的滅亡之日!因爲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剛得到這道命令的時候,城中許多地方都有人嚎啕大哭,甚至還有百十人當即自殺,以表達對高句麗社稷的忠心。不過值得諷刺的是,這些自殺的人裡面,大多數都是還在讀書的士子們,而這其中又以寒門士子居多,朝中官員甘願替高句麗殉葬者可謂是寥寥無幾。
雖然有人嚎啕大哭,有人自殺替高句麗社稷殉葬,也有少數人向唐軍發起‘自殺式’攻擊,但是這些玩笑似的鬧騰全都在唐軍強大的武力威懾之下煙消雲散。輕微短暫的騷亂平息之後,高句麗人懷着懼怕忐忑的心情,在唐軍的監視下向着宗廟社稷羣前進。
午時初,零星的雪花逐漸停息了下來,一直呼嘯的寒風也減輕了不少,不過天氣比起早上卻更加寒冷,可謂是哈氣成霧、滴水成冰。宗廟社稷前已經站滿了人,而城中的各條街道上人頭攢動,在戒備森嚴的唐軍看護下,黑壓壓的人羣依舊不停地向這邊而來,大多數人都是一臉的麻木懼怕,也有不少人臉上充滿了仇恨。不過雖然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不一,面對唐軍強大的武力震懾,再加上剛纔對那些騷亂者的強勢鎮壓,此時沒有一個人膽敢喧譁出聲,更沒有人敢於出面反抗。
薛仁貴站在那座巨大的牌坊下面,看着蜂擁而來的高句麗人,嘴角的笑意一直都沒停止過。李世民發佈命令之後,薛仁貴就率領五千人馬,把這片宗廟社稷羣全部清理了一遍,然後把這一片區域重兵包圍了起來,確保皇上駕臨的時候,沒有一個高句麗人能夠接近。
“老薛,皇上快來了吧?”
這時身後傳來程處默的聲音,薛仁貴也不回頭,指着人羣笑道:“應該快了吧,你看高句麗人差不多都聚齊了。”
程處默走過來和薛仁貴並肩而立,搓了搓手悶聲道:“真他孃的沒勁!”
“嗯?”薛仁貴疑惑的看着他,“程將軍何意啊?”
程處默和房遺愛因爲有奪取城門之功,入城之後同時被李世民任命爲將軍遊擊將軍,總算是跨入了將領行列,故而薛仁貴才稱呼他爲程將軍。
程處默長長地嘆了口氣:“唉……沒想到這麼輕易就滅了高句麗,某還指望多立點軍功,最不濟也要趕上你老薛纔是!”
薛仁貴笑道:“得了吧你!你和房兄可是連升幾級了,這還不滿意?要想再立軍功,以後機會多的是……”
薛仁貴話還沒說完,程處默一把揪住他,急急問道:“難道又要西征了?”
薛仁貴嘿嘿一笑,兩根手指搓了搓。
程處默一愣,繼而笑道:“好你個老薛,也和柴大郎學壞了,竟然敲詐起了俺老程!”
搓手指這動作自然是源自於張煥,如今早已在左武衛傳揚開來,因此程處默一看就明白什麼意思。
薛仁貴再次笑了笑,手上的動作卻未停下來。
“得了,俺老程認栽了!沒說的,回長安之後,俺得勝閣請客!順便再找幾個漂亮小娘子陪你,如何?”
薛仁貴咧咧嘴:“小娘子就算了!不過上好的三勒漿卻要管夠!而且不但要請某,其他人也要一個不落!”
“沒問題!”程處默豪氣的一揮手,“快說快說!”
薛仁貴低聲道:“阿史那思贇逃到大食之後,多次挑唆歐麥爾東進,據說大食人這陣子很不老實,時常派兵前往怛邏斯城一帶騷擾,還派了不少人暗中傳教,雖然都被契苾何力將軍擋住了,但是由此可見大食人是賊心不死啊!故而再次西征是必然的!只是我大唐連續兩次大的征戰,也該休養一陣子,估計兩年後纔會再次西征!”
程處默一臉失望:“這些話是叔珩說的吧?既然短期內不會西征,我們會怎麼安置?”
薛仁貴想了想道:“估計會留一部分駐守遼東,其他人應該還是會調回長安近郊軍營。程將軍,你是想留下還是回去?”
程處默看着前方的高句麗人羣,輕蔑道:“某還是回長安吧!這些高句麗人綿羊一般,殺他們都沒什麼意思!”
薛仁貴神秘的一笑:“嘿嘿……某可是聽說了,你是要去西域的。”
“當真?”程處默眼睛一亮,再次抓住薛仁貴就要詢問。
薛仁貴還沒開口,一名將士飛奔了過來,遠遠就喊道:“薛將軍,皇上即將駕臨,張大將軍請你準備迎接!”
薛仁貴趕緊整整盔甲,一邊向前走一邊低聲道:“此事稍後再說!先迎駕吧!”
程處默雖然心癢難耐,也只好按耐住好奇心,跟着薛仁貴向前走去。
平壤城街道十分狹窄,即便這裡是王宮和社稷附近也是如此,隨着鳴鑼開道聲,大隊玄甲騎兵在前開路,一下子把街道上堵了個嚴嚴實實。同時還有大量皇宮禁衛爬山附近的各座屋頂,手中都拿着強弩和弓箭,隨時提防有人施放暗箭。
鑼鼓聲越來越近,所有的高句麗人都轉過身子,恭敬地站在道路兩邊,看着那頂黃羅傘蓋從街角遠處而來。傘蓋下面,騎着一匹大紅馬的李世民面色平靜如水,左側是程知節,右側是張煥,身後是大羣唐軍將領和剛投降的金熙澤等人,唯獨不見泉男生。
黃羅傘蓋所到之處,高句麗人紛紛口稱萬歲下拜行禮,唐軍將士也跟着歡聲鼓舞,一時之間只看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萬歲聲聲震雲霄。李世民並未叫起身,徑直策馬向前,到了那座牌坊前面,纔對內侍春棋點了點頭。
春棋扯着嗓子喊道:“皇上有旨,都起來吧!”
一片亂七八糟的謝恩聲中,人羣相繼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低着頭不敢眺望。
李世民擡頭看了一眼方柱上雕刻的黑蟒,微不可覺的冷冷一笑,再次向春棋點了點頭。
春棋躬身一禮,從懷中取出一封聖旨,緩緩打了開來。
“肅靜!聆聽吾皇聖旨!”在唐軍將士嚴厲的喝斥下,亂糟糟的人羣逐漸安靜了下來。
“大唐皇帝詔曰:高句麗國,自漢時稱臣於中原朝廷,爾來五百六十年矣……乃我大唐屬國也……然奸賊名爲泉蓋蘇文者,弒殺上柱國、遼東郡王,專擅朝政,囂張跋扈,殘虐百姓,妄啓戰端……朕弔民伐罪正當其時也……故而,朕去其國號、毀其社稷……”
春棋中氣十足,這份聖旨讀的是抑揚頓挫,幾條街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聖旨中聲明自漢朝起,高句麗就一直向中原朝廷稱臣,卻從來都是狼子野心,屢次反叛!到了近些年更是變本加厲,多次挑釁大唐威嚴,大奸臣泉蓋蘇文弒君奪位之後,更是悍然向大唐開戰,故而大唐皇帝出兵討伐,既是爲了討伐不臣,也是爲了替大唐皇帝親封的上柱國、遼東郡王高寶藏報仇雪恨。如今奸賊泉蓋蘇文已死,而高氏一族全都命喪黃泉,故而要毀去高句麗的宗廟社稷,去除國號,全境併入大唐版圖云云……
唐軍將士中有通文墨者,無不胸中熱血沸騰。而那些聽懂了聖旨的高句麗人,雖然心裡早有準備,還是有不少人當場大哭,甚至還有十幾人一邊大哭,一邊試圖衝過來撞柱自戕,卻都被唐軍迅速制住。至於那些佔了九成以上人數的百姓,大多大字不識一個,渾然不知道聖旨中說了什麼,反而對忽然大哭衝出去的那些人悄悄指指點點。
李世民淡淡的看了一眼被押下去的那些人,心裡不但沒生氣,反而感到十分喜悅。從這些人的服飾上看,應該都是高句麗的儒生,並未有一名官員衝出來,如今眼看社稷宗廟即將被毀,卻僅僅這數十人憤然衝出來,由此可見高句麗的人心已經散了!
這個卑鄙無恥的國家終於滅亡了!有我張煥在,你們永遠就別想再死而復生!張煥微微轉過頭,看着後面的高句麗宗廟社稷,緊握拳頭在心裡暗暗發誓。
聖旨讀完後,李世民並未讓人陪同,獨自一人跨過牌坊,在社稷壇的正殿前面靜靜地站立了一陣子,然後舉步向前走去。到了大門口,李世民卻並未進去,只是在門口轉了轉,對旁邊供奉着高句麗歷代王族牌位的宗廟看都沒看,就轉身走回到牌坊下面,擡起右手對着後方的宮殿羣指了指。
“皇上有旨,毀宗廟,拆社稷!”
隨着春棋一聲令下,數十將士從旁邊推出一輛早就準備好的衝車,轟隆隆的越過牌坊,直衝着正前方的社稷壇撞了過去!只聽得轟然一陣大響,衝車前端如同刀割豆腐一般,一下子捅進了正殿大門,撞在了支撐大殿的柱子上!在一陣吱吱呀呀的悽慘聲響中,這座仿照中原社稷壇建造、歷經了二百七十多年歲月、象徵着高句麗王權社稷的正殿轟然倒下!
推着衝車的唐軍將士默默喊着號子,把衝車退回來一些之後,再次狠狠地撞了過去!四次撞擊之後,這座社稷壇徹底成了一片廢墟。將士們調轉衝車,向着兩側的宮殿羣撞了過去,隨着一陣陣巨響,一座座宮殿被無情的摧毀,成爲一大堆瓦礫碎片!
圍觀的數萬唐軍紛紛吶喊歡呼,張煥等人也握緊拳頭,跟着將士們一起振臂歡呼。程知節更是按耐不住興奮,請的李世民同意之後,親手上去操縱着衝車,撞毀了最後一座宮殿。
高句麗人卻個個面如土色,嚎啕大哭者數不勝數,畢竟此時再笨的人都知道——曾經的‘大高句麗’,沒了!
有了程知節的‘帶頭作用’,張煥和程處默等人也是心癢難耐,紛紛厚着臉皮向李世民請求‘效仿程大將軍的壯舉’,程處默甚至聲稱寧肯不要賞賜,也要和父親大人學一學。看着這幫子死乞白賴的傢伙,李世民只好無奈的笑着准許了,在玄甲軍護衛下退到了一邊。
“一二三,衝啊!”在張煥等人的號子聲中,最後的這道牌坊轟然倒地!
貞觀十七年十月十一日,大唐皇帝李世民下令毀去高句麗的宗廟社稷,延續了數百年的高句麗國正式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