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里正這麼說,尉遲恭哈哈大笑,說:“既然如此,爲什麼不把我畫的好看一點呢?”里正笑着說:“如果是貼在門上嚇唬鬼祟,自然是畫的越粗糙,形象越醜陋越好。”尉遲恭說:“這樣不妥吧!”里正說:“大將軍,要是非得閻少監那樣逼真的畫工纔可以,這天下還有幾個人能貼得起呢?”總而言之里正一大堆好話說下來,尉遲恭決定不再計較。再說我在南山寺過着非常辛苦的修行生活,每天有非常繁重的功課,同時還要堅持勞作。寺院的每一個角落,必須要有專人每天打掃,如果讓香客們看到寺院裡亂七八糟,這些人哪裡還會有敬畏之心呢?我也曾經問過星燦法師這樣一個問題,同樣一尊佛爲什麼供奉在不同的地方靈驗程度會不一樣呢?星燦法師說:“同樣一個人住在不同的地方也會有不同的命運,佛也是一樣的。一個人如果生長在富庶繁華之地,他的人生就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
雖然時刻都能夠感受到生活的不易,但也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我對人對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有了更立體更鮮活的認識。每隔一段時間作爲俗家弟子的我會被允許回家小住一兩天,在這期間我會把自己的見聞說給家裡人聽。父親認爲從我的口中聽到的東西似乎很重要,就讓苗山風記錄下來然後拿給皇上看。當然這個時候,父親已經沒有辦法直接面見皇上,而只能把苗山風寫的東西先交給皇后,再由皇后轉成給皇上。皇后在閱讀了這些東西之後說:“你進獻的這個東西很好,以後讓你家三郎繼續打聽,皇上需要知道這些。”父親說:“這些東西的好壞我是不知道的,全憑皇后做主。”皇后笑着說:“你不用擔心,你以及你的家人都不會因爲這些東西而獲罪。”父親離開之後沒多久皇上就回到了後宮,看到書案之上有一摞紙,而這些紙張要比宮裡的御用紙張要粗糙的多,上面的字跡也非常的稚嫩。
於是說:“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皇后說:“你還記得苗懷仁嗎?這是他的小兒子三郎口述,長子大郎筆錄的新聞。”皇上說:“一個黃口小兒說的新聞有什麼意思?”皇后說:“黃口小兒說的的確沒什麼意思,因爲他不像很多成年人那樣,特別是遊於筆墨之間多年的人在文章裡面摻進去太多的意思。”皇上一邊聽着一邊瞧着,漸漸的他的表情凝固了。他閱讀完了之後,又反覆的搖頭,說:“皇后,這裡邊描述的情形應該不是真的吧!”皇后說:“我居於深宮之內,且不聞朝政之事,所以我沒有辦法判斷這些描述的真僞。”皇上說:“朕覺得判斷這些描述的真僞不需要知曉朝政,只要通曉事理就可以了。”皇后笑着說:“看來我高估自己了,原來我並沒有通曉事理。”一聽這話皇上說:“好吧!我會把這些東西拿給大臣們去看,讓他們去判斷這些描述的真僞。”
明日一早,朝中的重臣就被請到御前,皇上把這一摞紙放在龍書案上,表情凝固、目光冰冷,整個房間內似乎都充斥着一種緊張的氣氛。長孫無忌先開口了,說:“皇上緊急召見我們,不知道有何指教?”皇上說:“放在龍書案上的這一摞紙你們也看到了,上面記錄了一些傳聞,你們看看吧!”話音未落,蕭瑀說:“皇上,既然是傳聞,那就不必理會他。”皇上說:“魏夫子,你就沒有什麼話要說嗎?”魏徵說:“既然皇上把這些東西都已經帶來了,那就等東西過目了之後再說吧!”皇上讓太監拿着這些東西給魏徵過目,魏徵仔細的看着,瞧完了之後拱手說:“皇上,這些描述觸目驚心,臣以爲的應該派御史下去查一查。”蕭瑀說:“御史的職責是監察百官,如果道聽途說都讓御史去查……”
不等蕭瑀把話說完,皇上說:“的確,御史監察百官,讓他們去做這件事情恐怕不妥。這樣吧!你親自去查實,但有一個地方你不能去,就是城外的南山寺。”魏徵說:“在這些描述當中很少故事發生在南山寺,所以不去南山寺也不妨礙調查。”蕭瑀說:“能否將這個東西讓臣過目?”皇上讓太監把這些東西轉交給他,接下來長孫無忌、房喬、杜如晦一一過目,房喬說:“臣以爲裡邊的描述大多屬實。”皇上說:“調查還沒有開始,你就先說結論。”房喬說:“大災之年,百姓自然是悽慘萬狀,越是這樣我們越不能大意,免得這些災情被有心人士利用,進而散步各種流言蜚語。”長孫無忌說:“臣以爲朝廷應該把下面報上來的內容公之於衆以正視聽。”蕭瑀說:“皇上,此舉甚爲不妥,孔子曾經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小民怎麼可以聞國政呢?如果他們都可以對朝廷之舉措橫加指摘,士大夫顏面何在?”
長孫無忌說:“在左僕射的眼裡,小民的生計不如士大夫的顏面重要了?”蕭瑀說:“臣以爲如果士大夫不能取信於民,他們又如何能夠幫助皇上治理天下呢?”房喬說:“皇上,臣以爲士大夫的顏面是靠自己一點一滴掙來的,而不是靠朝廷,不讓小民知道什麼是保住的。”此言一出蕭瑀臉疼一下子就紅了,皇上說:“房先生此言甚合朕意,不光士大夫的顏面要靠自己掙,就是朝廷的顏面也是要靠各級官吏去掙的。”魏徵說:“天下之官吏那是小民之父母,如果他們不能夠像父母一樣對待子民有一顆慈愛之心,卻又想在子民的心中保住他們的顏面,臣以爲此等官吏不要也罷。”長孫無忌附和着說:“皇上,臣以爲把小民的真實處境告訴他,不能等同於他已經聽聞國政。”蕭瑀仍舊固執己見,皇上說:“上情下達,如果流暢,政事處置起來往往也能順暢,要是上下堵塞,而正式處理的非常通暢,未之有也!”
事後蕭瑀拜會了特近裴寂,可以看得出來,皇上對裴寂日漸疏遠,只要不是正式的廷議,裴寂都不能拿到邀約。蕭瑀將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裴寂說:“孟子曾經說過,‘吾善養浩然正氣。’對於朝廷而言,應該時刻維持着一股浩然正氣。士大夫們時刻感覺到自己可以高人一等,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夠盡心盡力的爲朝廷辦事。這個道理皇上不懂,秦府的那些人也不懂,只有你我這樣的老頭子懂,可惜皇上不相信咱們。他們不明白,太上皇乃是蓋世之英主,如果皇上足夠聰明的話就不能聽信秦府那些人的挑唆,只需按照武德舊制亦步亦趨的做事,大唐必然興盛。本朝聖祖皇帝說‘治大國,如烹小鮮。’秦府那些人一天到晚想着大破大立,幾乎把武德兩個字等同於蔽政,實在是可惡之極。”
蕭瑀說:“我覺得當今皇上最重要的謀主就是房令公,皇上視他如漢之蕭何,其實皇上錯了,咱們大堂只有一個蕭何,那就是裴公你呀!”一聽這話,裴寂瞬間把腰直起來了,感覺自己一下子要飄起來了似的,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說:“可惜我這個蕭何不被皇上重用。”蕭瑀說:“不知道太上皇願不願意出來干預一下。”一聽這個,裴寂瞬間緊張起來,說:“這樣的話以後千萬不能提起,如今太上皇只想着頤養天年,皇上就算是一時被秦府的人所誤,但此人天資聰穎,我想他會回心轉意的。”這個時候蕭瑀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笑容的含義顯得有些複雜,說:“你不覺得他是隋煬帝了?”一聽這話,裴寂滿臉的尷尬,仰天長嘆說:“事已至此,我還能說什麼呢?這大概就是天意吧!”兩個人彼此發着牢騷,同時有抱團取暖。
外面災情越來越嚴重,太上皇也是非常的焦慮。但每一次見到外人的時候,他都會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他並不關心外面那些人的死活。這個時候裴寂又來了,說:“太上皇,現如今天災不斷,皆因皇上不修德。臣希望必要的時候,太上皇出來主持大局。”一聽這話,太上皇發出了一陣冷笑,說:“玄武門之役我們李家死的人還不夠多嗎?再說了,現在你要什麼沒什麼,你的生死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在這種情況之下,你還敢口出狂言,朕看你的這顆腦袋是不想要了。”裴寂拱手說:“臣對太上皇的赤膽忠心,請太上皇不要懷疑。”太上皇說:“朕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但朕要提醒你,皇帝跟前的那個房喬實在不是個省油的燈,現在回想起來,但凡朝中之人,很少有不被他算計的,這樣一個人應該不會善終吧!”裴寂說:“太上皇的意思是離間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
太上皇說:“都到了這個地步,你爲什麼還是不醒悟呢?武德朝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就憑你還想算計皇帝和房玄齡?你這樣的8個都不是人家的對手。”自從玄武門之役結束之後,裴寂就一直念念不忘恢復武德朝的光榮,一方面還結交手握重兵的人,同時讓人藉助請散佈留言。想讓天下人都相信災害之所以揮之不去,是因爲皇上不修德。而要想讓災情結束,唯一的辦法就是太上皇重回帝位。對於這一情形,皇上並非不知道,房喬對此也顯得非常低調,魏徵說:“目下流言上行,如果對此放任不管,皇上的處境就會變得更加的艱難。”房喬說:“魏夫子知道聖人與普通人的區別是什麼嗎?”魏徵說:“還請房先生賜教?”房喬說:“如果說我們遇到的問題像是一枚銅板,普通人只能看到他的正面,而聖人能夠看到他的背面。”
魏徵若有所思,房喬接着說:“如今關中流言四起,這件事固然對皇上不利,可如果這些流言蜚語皇上震怒,而讓一些人受到處置,你猜百姓會怎麼說呢?”魏徵說:“應該會感激皇上懲治那些散佈流言蜚語的人。”房喬說:“流言蜚語只對皇上一人不利,那些身處在災情之中的人,會藉助這些流言蜚語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讓百姓的怨氣有一個出口與皇上而言並不是壞事,只要這個出口不被有心人士利用就好。”魏徵說:“可現在明擺着就是有人要利用這一點呀!”房喬說:“如果是別人這種情況難免被人算計,不過我已經想出了破解之法。”魏徵說:“你的破解之法是什麼?”房喬說:“有人想用這件事情打擊皇上的聲望,而我們也可以利用這件事情除掉皇上的心腹之患,因爲這件事情牽涉到太上皇,所以必須等到罪行累積到足夠嚴重纔可以。”
一聽這話,魏徵才感覺到有些毛骨悚然。看來秦府的這一位謀主果然不同凡響,房喬耐心的說:“那個人必須走,如果他繼續留在京城,每天跑去太極宮向太上皇各種請示,天下人就會覺得天上有兩個太陽。”對於房喬的這一謀略,皇上在第一時間就心領神會了。於是明知道裴寂參與了這件事,可他們就是選擇不予理會,寧願看着這些人的說法越來越離譜。這些人的描述皇上就是一個十足的十惡之徒,這與之前大多數人所裡瞭解的皇上有非常巨大的不同。在那些人的描述當中,當建成和元吉伏誅之後,兩個人的妻妾全部被虜去充實後宮,然後他們還編造了各種細節以前是當今皇上是一個禽獸不如的人。聽到這些流言蜚語之後,裴寂非常的得意,時候整個關中都處於一片驚濤駭浪之中。而皇上與房喬就像是聾了一樣,對於這些流言蜚語毫無感覺。
在這期間,皇后仍舊堅持每天去看望太上皇,而太上皇在皇后的面前態度越來越差。可無論太上皇態度差到什麼程度,皇后永遠是笑臉相待。裴寂在面對皇后的時候,完全沒有人臣之禮。當女官試圖呵斥裴寂的時候,皇后卻及時阻止了,她說:“有裴寂這樣一名對手,皇上是幸運的,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們千萬不要因爲頂撞他,而讓太上皇不高興,又減少了他的一條罪名。”當時關中有三種聲音,一種來自大唐官家,一種來自裴寂等人的操作,還有一種就是通過苗三郎之口,苗山風之筆傳到皇上那裡的,來自民間的聲音。面對災情,關中的百姓並不像官家所形容的那樣,大家衆志成城一起抗災。每個人對未來充滿信心,都覺得自己能夠擁有這樣一段經歷,而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在這些小民的似乎完全沒有大局意識,他們的想法往往非常的消極,而沒有辦法,永遠以正面的角度看待問題。
三種聲音當中,最弱的就是通過苗懷仁傳遞上來的聲音,一開始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皇上也感到非常的不適。但這種東西看的多了,他也就適應了,皇后說:“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如果皇上想要聽到真話,那就要準備好聽到那些不太悅耳的話。”一日夜裡,蕭瑀在讀完一卷書之後正準備要入睡,突然外面通報說裴特進到了,他立刻親自來到門外迎接,之後兩個人來到密室,裴寂說:“我打算幹一件大事,以恢復武德朝的光榮。”蕭瑀這話腦袋裡嗡的一聲,的確,他對於皇上是有一些怨言的,但他心裡也清楚有秦府那些如狼似虎的人在,裴記的圖謀斷然沒有成功的可能,說:“裴公對太上皇的忠心實在是令人欽佩,可太上皇與皇上父子一體,既然忠於太上皇,就該忠於皇上。”
聽見蕭瑀在這兒打起了哈哈,裴寂並不氣餒,反而心平氣和的說:“既然你不願意現在表態,那就再等一段時間,等事情明朗之後,我再給你一次立功的機會,不過那個時候太上皇能給你的價錢,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高了。”這場談話結束之後沒多久,蕭瑀就把內容完整的轉述給了皇上,說:“皇上,裴寂謀反板上定釘,請皇上快下決斷,要不然會有不測之禍。”皇上的表情當中似乎充滿了感激之情,但是又心平氣和的說:“裴寂的事情你不用爲朕擔心,他的一舉一動皆在朕的掌握之中,不要說他在找朕的麻煩,就是他不找朕也要好好的跟他算一算賬,劉文靜如果就這麼白死了,他當初與我相識就是瞎了眼。”不過最現實的問題還是擺在皇上的面前,災民對皇上很有怨言,而皇上卻沒有辦法振濟他們。每當想到這一點,皇上就覺得自己做的這麼不好,就算是被那些小民抱怨幾局,似乎也不妨試。
終於又到了舉行朝會的日子,記得意洋洋的坐在那裡,似乎有意要呈現出一種穩操勝券的狀態。而皇上乃至於所有秦府的人對着一切似乎沒有任何察覺,一切都在他的預料當中。皇上說:“昨日皇后跟朕說了,關中之所以災害不斷,是因爲陰陽失調,而陰陽之所以失調,是因爲宮中有太多的怨女。皇后同情他們的遭遇,希望可以將其中一部分還給他們的父母,她們可以各自選擇合適的人嫁過去,如果能夠替大唐增加人口,那就是一箭雙鵰了。”對於皇上的這個說法,裴寂第一個說:“臣覺得此法可行,隋煬帝爲什麼會亡國喪家?是因爲他不知道應該節制自己的需求,在各地廣建離宮,在選拔妙齡女子充實之。說實在的,就洛陽大內一個地方所養的宮女伺候皇帝都綽綽有餘,可隋煬帝就是要把那麼多的適齡女子從他們的父母身邊奪走,再把她們囚禁在宮牆之內,這些人沒有人間正常的歡樂,只有宮牆之內的爾虞我詐,長此以往,一股怨恨之氣就會凝聚起來,從而讓天地之間陰陽失調。”
當時皇上想的,不止要減少皇上和皇后身邊釋放的宮女,各個親王郡王府上的侍女,也要相應的減少。裴寂說:“皇上的意思臣明白,這些親王和郡王當中很多人都是皇上叔叔輩的,甚至有祖父輩的,如果強行減少他們府上的侍女,恐怕他們會心中不服從而惹出麻煩。惟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減少太極宮的宮女,如果連太上皇都減了,還有誰敢不減呢?”本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似乎皇上與裴寂之間的關係出現了轉機,可偏偏這個時候,裴寂聽說:“房喬已經設好了計策,只要時機合適,一定將裴寂驅逐出去。”一氣之下就把自己與皇上約定的事情忘了個乾淨。裴寂非但沒有幫助皇上,反而把皇上要猜測太極宮宮女的想法透露給了太上皇,太上皇心中非常不滿,直接派人把皇帝請了過去,臉色陰沉說:“朕聽說你和皇后合計着要減少太極宮的宮女,朕十分不快。”
皇上一看自己的老子不高興了,趕緊說:“父親大人,聽到的傳言有誤,朕的確與皇后合計着要減少宮女,但其中並不包括太極宮的宮女。”一聽這話,太上皇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是皇上又說:“眼下災害不斷,國庫裡卻拿不出錢來加以振濟,只能任由災民四處乞食。真想了,但凡是李氏子孫,都應該爲國分憂,所以朕想着要撤銷武德年間冊封諸王的詔令,然後重新進行分封,目的就是要減少百姓的稅負,讓他們有條件修生養息。”一聽這話太讓我的表情變得異常複雜,皇上堅定的說:“此事勢在必行,如果不這麼做,百姓的負擔就會越來越重,到時候隋末發生的事情就又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