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有旨,請令狐智大人即刻督率水師動身北上,不得耽誤!”
在衆人的注視之下,風雪陰冷的聲音緩緩的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什麼?”
令狐智皺眉,冷冷的迴應道:
“將士們連日激戰,早就疲憊不堪,而且戰船的損耗極大,很多船隻都是經歷了很大的周折方纔勉強入港,即刻出海之說未免強人所難,也實在令將士們心寒了吧!”
“呵呵,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還請令狐大人多多見諒!”
風雪皮笑肉不笑得說道:
“剛纔聖上得到了緊急軍情,安宇人不甘這連番的失利,準備對江東發動一場襲擊以示報復,所以只好辛苦令狐大人和衆位壯士了!當然天子也體恤到了將士們的辛苦,特地恩准受傷的將士和重創了戰船留在泉州的港口,至於其他將士則待金陵的戰事結束,一同封賞,而那些海寇出身的壯士,天子也恩准既往不咎,赦免以前所有罪孽,並且視戰功而定奪財物、爵祿的恩賜!”
此言一出,令狐智立刻心中一沉,知道這是天子緊隨而來的後招,如此一來便在無形中削弱了自己這支艦隊的實力,並且就此將艦隊一分爲二,不可謂不毒,只是令狐智實在難以相信,這真的是出自蕭劍秋的本意——爲何對這些浴血奮戰抵禦外侮的勇士們,如此迫不及待如此毫不掩飾的防範、排斥和對付?
“呸,老子是聽從七海龍王老爺子的命令,應着涼國公大人的面子纔來殺安宇海賊的,朝廷幹老子屁事,去***恩賜封賞,老子這就要回寨子裡去,看誰敢攔老子!”
就在令狐智的嘴脣微微挪動一下,正待出言反擊之際,卻見雲笑天身後的“單鉤”便已經破口大罵起來,而“單鉤”的話立刻便得到了其他海盜們的響應。
“放肆!”
風雪尖銳的嗓音在大漢們粗曠的吼聲中,更顯突出:
“何方刁民,竟敢違抗聖旨,藐視朝廷,侮辱聖上?來人,給我拿下!”
隨着風雪的一聲令下,卻見兩旁立刻涌出了大羣的武士們,將衆人團團圍住,刀槍錚亮,殺氣騰騰。
“大哥!”
出人意料的是,風馨卻在此刻挺身而出,攔在了衆人和武士之前,毫不畏懼的望着自己的哥哥風雪。
“小妹,不要胡鬧,還不讓開!”
風雪微微皺眉,惱怒的喝道。
“不!”
少女微微揚起秀臉,異常堅定的迴應,雙目中流露的卻是一種深深的失望。
自幼在麥堅長大的風馨,此刻只覺得眼前口口聲聲一個聖上一個朝廷的男人實在好陌生,根本不像風雲世家的子弟,也全然沒有以往那種自由不羈的傲氣。
“這是男人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不自覺的迴避了風馨的目光,風雪低聲說着,便要揮手示意武士們出擊。
“風雪大人,這些都是抗擊安宇海賊的勇士,百姓們心中的英雄,如果此時將事情鬧大,不知大人如何向百姓交待,向聖上交待!”
緩緩地聲音,從被包圍的衆人中傳出,說話的正是令狐智。
“哼!”
風雪冷哼了一聲,顯然他也不願意就此鬧大,當下淡淡地將皮球轉踢給了令狐智:
“在下不過是替聖上傳個口信而已,也無意和衆位爲難,只要令狐大人能夠約束好自己的部下,遵循聖上的旨意,這件事情在下就當作沒發生便是!”
厲害!
令狐智心中暗暗警惕。
他知道,風雪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一下子便讓自己面臨着兩難的選擇——姑且不論是否能夠約束好這些使慣了性子的部下,單單是應承約束本身,便會令自己和海盜們形成一道隔閡,這恐怕也正是風雪和天子的用意,試圖分裂這支經歷了戰火之後團結起來的艦隊;而另一方面,如果充耳不聞,固然不是自己所處的立場和身份所能夠做到的,而且也會給風雪以堂皇的藉口清洗這些海盜,同樣達到削弱這支艦隊的本意;更爲微妙的是,無論對付還是不對付這些海盜,風雪都巧妙地將怨恨和日後可能出現的罵名,推給了蕭劍秋,自己卻扮演着一個執行者的角色。
“天子啊天子,究竟出現了怎樣的機會,讓您不惜這樣的惡狼,並且連一丁點掩飾的手段都不用,如此迫不及待的剷除您心中的異己!”
令狐智的心中暗暗嘆息。
不僅是因爲天子對自己如此的步步緊逼,以及神州即將到來的危機,更因爲蕭劍秋竟然如此重用風雪這樣心懷異圖的人,爲王朝和帝國所隱隱埋藏下來的憂患。
而就在令狐智感嘆之際,那些海盜們卻已經如意料的一般紛紛跳了起來,大聲地喝罵着,頗有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拼個魚死網破的態勢。
不屑的瞥了一眼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風雪的目光轉到了雲笑天的身上:
“笑天,你有什麼話說?”
“我……”
雲笑天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牙齒。
他萬萬沒有想到,風雪竟然變成如此模樣。
這個曾經被自己親自用戰船接送到神州的男人,如今竟然是這般的陌生。
雲笑天無法理解,作爲一個和聖龍皇室有着血海深仇,一個在麥堅長大,根本就蔑視所謂君臣之道的風雲世家的嫡系子弟,怎麼會表現出這般的嘴臉。
他只知道,如今自己身旁的那些鼓譟着的漢子們,雖然粗魯,雖然莽撞,但是他們都是七海龍王老爺子交託給自己的子弟兵,都是曾經和自己在戰場上同生共死並肩殺敵的同袍,是自己怎麼都不可能捨棄獨自置身事外的兄弟。
因此,雲笑天的劍眉有若怒龍一般的揚起,按在兵器上的手也開始緊握現出了一條條有力的青筋,答案和選擇眼看便要隨即脫口而出。
就在此時,一道熟悉但是按理絕對不應該在此處出現的聲音,傳入了雲笑天的耳中:
“少安毋躁!”
在夜幕降臨的時刻,泉州的港灣已經恢復了平靜,百姓們對於勝利的狂熱和對於俘虜們的仇恨,也在連番的折騰之後,開始逐漸歸於平靜,紛紛精疲力竭的返回家中,繼續他們日復一日的生活。
很少有人發現,那些凱旋的勇士們,此刻正悄悄地揚起風帆,出海遠航。
沒有歡送,沒有祝福,沒有任何的關注,冷冷清清,孤孤單單,這一切恰好和白天萬人空巷的歡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爲什麼?”
戰艦上,雲笑天有些悲憤的重擊了一拳船板,將疑問和不滿傾瀉在了面前一身白衣的年輕人身上。
“爲什麼?笑天,難道你真的想讓風雪如願以償,讓這些七海龍王的部下在陰謀中血流成河嗎?”
白衣的年輕人背對着有些激動的少年,眼睛則出神的注視着外面被黑暗所籠罩了的大海汪洋。
“我……”
少年有些不服氣,卻又不敢辯駁,當下不由耷拉着腦袋,不再置聲。
“笑天將軍也是一時衝動,請軍師毋怪,只是如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竟有如此變化……”
打圓場的王光宇,他所問的也恰恰是在場的令狐智、楊文晟他們心頭最大的懸疑。
“我也不知道!”
讓人們失望的是,白衣的年輕人轉過頭來,做出的回答卻是沒有半點內容。
“雲兄……”
令狐智微微皺眉,正待說話,卻見雲濟,此刻原本應該在西南和麥堅艦隊討價還價而如今卻出現在戰艦之上的雲濟,揮斷了令狐智的話題,苦笑着說道:
“在下原本奉了宰相大人的命令,和麥堅人談判。開始的時候一切順利,由於宰相大人運籌帷幄,令帝國在各個戰場上勢如破竹,最終迫使了麥堅人不得不承諾放棄對交趾叛亂的,和帝國對於交趾北方的控制權,以換取麥堅對於交趾南方的利益安全;同時,麥堅以不再進入印月內河爲條件,換取了李逸如將軍撤除對被困在日河麥堅艦隊的包圍;以帝國開放江南所有港口和麥堅平等通商爲條件,放棄了麥堅對安宇人的公開……”
雲濟緩緩地道來,看似輕描淡寫的每一句都無疑關係着帝國乃至天下的格局和命脈,而每一個達成的協議,都毫無例外,都是各方實力碰撞之後的妥協和利益瓜分,聽得在場的所有人都紛紛流露出震驚的神色。
“高明,如此協議一旦達成,則帝國在西南半島、印月半島和江南的勢力範圍和利益安全便將完全的鞏固下來,安宇人也不可能再有多大的作爲了!”
楊文晟率先擊掌。
雖然在場的人個個都見識不凡,對於天下的格局擁有着遠遠超越當時一般封閉的聖龍人,但是一直致力於遠洋貿易的少東家,卻顯然更爲敏銳的看出了這個幾乎囊括了帝國從東到西所有敏感地域的協議,其深遠的意義和爲帝國所帶來的巨大好處。
“不錯!”
雲濟讚賞的望了一眼楊文晟,頷首道:
“這樣的協議對帝國來說無疑是非常有利的,這也恰是帝國在宰相大人深謀遠慮的領導之下,獲取的與自身實力相符的利益,更是麥堅人爲形勢所迫,不得不做出的退讓和承諾。可惜……”
說着,風雨軍的軍師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流露出了極度惋惜的神色。
“怎麼了?”
雖然已經隱約猜測到了後續發生的事情,令狐智還是忍不住問道。
“就在我準備離開西南半島的時候,卻不知道中原發生了什麼變故,令麥堅人突然變卦,由於和我談判的麥堅軍方代表和我有一些私人的恩怨,因此竟然不顧一般的外交利益,存心部署人馬想要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幸好老奸巨滑的丁義山,不願意因此而給自己留下什麼禍患,便悄悄地通知我,這才改變了原本北上和南征軍會合的路線,繞開麥堅人的埋伏出其不意的乘船,仗着麥堅人沒有料想到我居然敢從海路出發,終於有驚無險的脫離了虎口,沿途靠岸補給的時候聽聞你們在海戰中獲得了大捷,便估摸着可以在泉州碰到你們,便搶先來這裡等候。卻沒料想剛剛來到泉州,便發現天子親軍暗中如臨大敵的態勢,便覺得不好,這才隱身暗處,以做觀望!”
雲濟輕描淡寫的將自己的歷程簡述了一番,隨即便又對雲笑天說道:
“現在你可明白,很明顯一定是有了某種重大的變故,這才令天下大勢發生了鉅變,也讓天子甚至麥堅人的態度前後截然不同。幸好你如今剛剛大敗安宇人,衆望所歸,方纔讓天子不敢明目張膽的剷除你,但是風雪可不同,也許他不敢做得太過着了痕跡,從而影響到和天子的合作,不過他也決不會介意天子的聲名甚至神州的安危,所以你剛纔如果莽撞的話,只怕恰好順了風雪意,也平白地讓那些血性的漢子陷入危難之中!”
“是,此事確實是笑天莽撞了!”
認識到了自己險些闖下大禍之後,質樸的少年不由滿臉通紅,不安的說道。
“笑天兄也不必如此自責,畢竟此事太過複雜,任誰也無法一時之間想得周全!”
令狐智阻止了雲笑天的自責,轉而將目光轉向了雲濟:
“不知雲兄認爲該如何應付眼下的局面?”
“令狐兄真的準備要前往金陵嗎?”
雲濟不答反問。
“身負家國重任,令狐智不敢不從!”
令狐家族的少年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雲濟明白!”
雲濟理解的點了點頭,這也許便是世家子弟的悲哀,家族和社稷的重任,讓他們總是不得不去做一些內心並不想做的事情,不過風雨軍的軍師在頷首之後,隨即卻轉而用極爲嚴厲的預期質問道:
“如今追隨令狐兄揚帆遠航的數千將士何辜,令狐兄真的忍心要坐視他們也步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雲兄的意思是,天子……”
令狐智猶如被當頭棒喝,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頓時渾身一顫,打了一個冷戰。
“天子或者未必,但是某些有心人卻很難說了!”
雲濟若有所指得道:
“就算麥堅不會毀約,也必定暗中安宇牽制聖龍,更何況如今,形勢瞬息萬變,錯綜複雜。令狐兄的行程已經全然暴露,朝廷給予的補給又是恰好剛夠令狐兄堪堪到達金陵,艦隊一切行動都因此被束縛住了手腳,難保不會有人暗算!”
“這個……”
令狐智不由躊躇了起來。
“爲今之計,更改航道,且兵分兩路,遙相策應方爲上策!”
雲濟陳聲說道。
“……,好,便依雲兄所言!”
沉吟良久,令狐智方纔艱難的做出了決斷:
“我等暫且先行南下尋找補給,然後再行北上。艦隊一分爲二,令狐在前,笑天兄督率本部爲後,策應前行!”
“多謝令狐兄!”
雲濟點了點頭,隨即說道:
“令狐兄也不必太過擔心令妹的安全。雖然風雪假借聖旨,將令妹留在了泉州,但是令狐小姐畢竟是令狐世家的子弟,而且又有風馨在旁照應,我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雲兄不必寬慰在下!”
令狐智苦笑着點了點頭,剛纔在泉州,幸好雲笑天冷靜的聽從了雲濟的號令,約束部下隨着令狐智一起離開,這纔沒有發生刀兵之災,但是也正因爲如此,爲了避免節外生枝,令狐智便也安撫下令狐飄雪,沒有對風雪要將令狐飄雪留在泉州的要求加以拒絕。
此刻,雲濟提到這件事情,其實也是間接的對令狐智的顧全大局表示了感謝。
“在下並不擔心舍妹,擔心的卻是神州!”
對此,令狐世家的少年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凝重的說道。
“我相信風雨!”
迴應着令狐智,雲濟舉目遠眺着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