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其實是朱雲從的洞房花燭夜。
但是稍微醒了醒酒之後,就被孔維泗叫到了旁邊的聖教總部裡面。教尊發瘋,王大先生隕落,在這種天大的變故面前,任何事情都要放在一邊。
在聖教總部那座主殿之中,原本屬於教尊的寶座虛懸。左側坐在首位的是孔維泗,他也是原本六大學士之中碩果僅存的一個了。
其餘都是協辦大學士,以及其他一些還算有點頭面的大佬。其實在前面一系列的變故之中,協辦大學士們也折損了不少,後續又補充了很多。但是各大門閥的傳統勢力相當頑固,所以補充進來的依舊是聖城孔氏、南都孔氏、孟氏、朱氏、顏氏、曾氏、王氏的人選。
朱雲從身爲弘德殿協辦大學士,來這裡是名正言順的。但是除了他之外還來了一個年輕人,孔垂範。
其實孔垂範原本沒有資格進來,只是因爲聖城孔氏極力要求,孔維泗纔不得不同意。
如今這些大佬一個個臉色陰鬱,因爲他們都知道聖教面臨着自倭寇軍隊入侵以來最大的一次顛覆危機。
孔維泗環顧四周,說話依舊慢條斯理,別說不像是驟逢大變的,甚至不像是兒子處在垂死邊緣的人。
“各位,現在是我聖教幾十年未見之重大危局,不但有墨家虎視眈眈、反向界圖謀不軌,而且遺族世界的各方勢力也野心如火,不容樂觀。但是現在最最緊要的,還是要確定教尊繼承者的問題——大家也別怪孔某說話魯直,實在是形勢危急已經沒時間客套。”
還真夠開門見山的。
但他也有足夠的實力說這句話,因爲地位高、資格老,又是一方家主,同時還姓孔。可以說別人不具備的條件,他都有。
更重要的是,現在都知道朱雲從是聖教的“太子爺”,偏偏孔維泗當初伏筆下的早,一直維護朱雲從的地位。所以要是朱雲從真正走上了教尊的位置,那麼勢必反過來要倚重孔維泗。
這叫眼光,也叫智慧。
只不過這件事相當敏感,每個人都不敢亂說一句話。事關大位,一個不慎就可能站錯了隊。
南都孔氏的代表人物、如今弘德殿代管大學士孔維新作爲教尊的嫡系後輩,或許覺得自己最具備發言權。這個麪皮白淨的中年漢子不尷不尬地笑道:“維泗兄,那你的意思呢?既然你有了想法,不如先拿出來討論討論。”
孔維泗也不迂迴,直接說:“也不是我的什麼想法,就按既定規矩辦就行。咱們聖教有規定,傳位有三種方式——
第一種,上任教尊主動退位,直接指定繼承人。當然現在對我們而言這種方式沒有任何意義,教尊大人的情況實在太不好,無法做出理智安排。
第二種,假如處在戰時、危急時刻交接教尊之位,可以按照排名,從兩殿四閣大學士的順序依次排列下來。
第三種,若是和平時期交接,比如前任教尊自然隕落,則按照原來培養的既定人選,其餘諸位盡心盡力扶持。”
說到最後這句,孔維泗看了看朱雲從。
恰好朱雲從也看了看他,目光對視之後馬上轉移,朱雲從繼續低頭不語,假裝靜靜喝茶。
按照戰時或危機時刻的辦法,接位的無疑是孔維泗,因爲他不僅僅是禮樂閣的大學士,同時還兼理第一殿懷仁殿的大學士。無論是排序還是資歷,其餘人都沒資格跟他搶。
假如說兼理代管職務的不算?那好,弘德殿的孔維新也是兼理的,再往後春秋閣顏晴撤職之後也是別人兼理。再隨後,還是禮樂閣的孔維泗,他也是唯一併非代管兼理的大學士。所以不管怎麼排序,他都是第一位。
但要是按照第三個方案,當然應該就是扶持“太子”朱雲從上位了。雖然孔垂範的出現是個小意外,但總體來說朱雲從的位置還在。
所以朱雲從才覺得謹慎而敏感,和孔維泗對視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心裡發毛。大位之爭奪啊,一旦名分確定了之後,上下定位、君臣有別,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感覺跟古時候爭皇位差不多,一言不合就可能萬劫不復。
但是憑朱雲從現在的實力,能爭得過孔維泗嗎?朱賑豪事件之後,整個朱家都當了縮頭老鼠呢。
其他衆人也開始馬上打起了小算盤:第一種方式顯然已經沒意義了,教尊瘋掉不可能指定繼位者;那麼,第二種對孔維泗有利,而第三種對朱雲從有利。
可是絕大部分人也認爲:對朱雲從有利的,也就是對大家都有利。因爲少主需要諸多元老扶持,大家都有好處。
而要是讓孔維泗上位了,還有別人的什麼事兒嘛?這位大佬要實力有實力、要手段有手段、要背景有背景、要資歷有資歷、要經驗有經驗……壓根兒就沒他缺的東西,而且似乎每一樣都比別人更強。
孔維新馬上坐不住了,笑容稍微收了一些:“第一種行不通,那麼看來維泗兄比較屬意第二種了?畢竟維泗兄近水樓臺。”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刷地投向了孔維泗,唯獨朱雲從故作輕鬆依舊喝茶。
老君子孔維泗搖了搖頭:“諸位不要誤會。我之所以提到這三種傳位方式,只是爲了避免紛爭,而不是製造紛爭。如今內憂外患交織,是咱們各個殿閣、各個家族同心協力的時候。”
所有人都不信。
在這種重大利益面前,你孔維泗一句話就放棄了?
假如你真的這麼高風亮節,那南都孔氏還佔據禮樂閣幹嘛,都扔了就行了唄。
孔維泗則說道:“第一種方式自然排除,至於第二種,我想說孔某自己也不想接位。當然,我作爲禮樂閣兼理懷仁殿的大學士而放棄這位置的話,不知道諸位也不再爭奪了呢?”
假如按照第二種方案,我就是第一繼承人。我都不爭了,想必大家也沒臉爭了吧?
處在第二順位繼承人位置的孔垂新咂了砸嘴巴,想說什麼卻又沒臉說出來。其實他本想依仗着教尊嫡系後輩的身份,加上聖城孔氏的支撐,試圖爭奪一把呢。
至於其他人,更沒臉、也沒實力來爭這個。
而朱雲從心裡則微微一驚,心道這麼天大的好事,還真能就這麼輕飄飄落在自己的腦袋上?
事實上還真就如此!只聽孔維泗說:“所以咱們就按照第三種方式,直接請雲從繼位就是了。也請在座諸公盡職盡責,務必竭盡全力扶持雲從。”
大家紛紛點頭,心道孔維泗平時表面君子,實際上內心也夠君子。
而孔維新可是帶着聖城孔氏的意見而來,終於忍不住提出反對意見,說:“維泗兄,但你也應該知道,教尊大人在後期其實是重點培養孔垂範的。”
一旁的孔垂範也忍不住挺直了脖子,彷彿宣告自己的合法繼承人身份。
事實上高層人員都知道,教尊後來已經漸漸準備放棄朱雲從,而選擇扶持孔垂範,事態都已經非常明顯。
只不過朱雲從被培養這麼多年,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根基,同時又得到了孔維泗和朱家的傾力支持,還有孟家、曾家一定程度的偏向。爲了不在亂糟糟的時候進一步分裂,教尊所以繼續維持原來的形勢。
可以說教尊是想廢黜朱雲從的,只是火候還沒到,哪曾想教尊自己卻栽了。
當然,也可以說孔垂範倒黴,沒有等到接位的時候。
孔維泗搖頭:“維新賢弟,咱們說的是規矩,而不是教尊大人的喜好問題。無論教尊大人再怎麼喜歡孔垂範,但爲何沒有廢黜雲從的繼承人之位?既然沒有廢黜,就意味着在教尊大人的心裡,雲從自然還是更優秀的後輩,雖然垂範也很優秀。”
孔維新也有些無語,雖然明知教尊的實際想法。
孔垂範則憋得有點臉紅脖子粗:“孔大人,教尊大人曾親口對我說,要我好好努力,三兩年內扶持我爲繼承者!”
“放肆!你狂妄!”一向老好人的孔維泗竟忽而勃然大怒!“明知教尊大人神智不清,卻拿什麼虛無縹緲的舊話來矇騙大家?知道大家無法向教尊大人求證了是不是?你這是要分裂聖教、製造混亂,其心可誅!”
這頂帽子扣得可真大,直把孔垂範嚇了一跳。
但是孔維泗說得也近乎明白——教尊說過什麼都是虛的,沒證據;你說教尊要扶持你當繼承人,我還說教尊要扶持張三李四呢,空口無憑。
孔維泗繼續怒斥說:“若非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需要大家精誠合作,就憑你這狂妄之語,就該給你亂棍打死!我和維新賢弟以及在座諸公都主動放棄爭奪,爲的就是聖教的團結一心,你何德何能敢在這裡大放厥詞製造分裂?給我滾出去!”
幾句話幾乎把孔垂範這個年輕人罵的心境崩潰。
孔維新是維護他的,但是孔維泗扣的帽子太大,而且高風亮節在前,搞得他們聖城孔氏要是再爭就好像是小人一樣。於是孔維新也不得不幹咳一聲:“維泗兄,年輕人不知輕重也是常事,何必這麼動怒……垂範,還不向你維泗世伯道歉並退下!”
孔垂範心裡那叫一個窩囊啊,眼睜睜的教尊大位旁落了,而一旦旁落就是一生無緣啊!
但形勢比人強,遇到了孔維泗這個有理有據、心思縝密又實力雄厚的大佬,孔垂範能做什麼?胳膊擰不過大腿。於是眼裡噙着不甘的淚,走出來對着孔維泗抱手深深一鞠躬,含恨離去。
至於朱雲從,倉促之中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突如其來的重大事件。這纔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竟然人生軌跡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