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跟着陸乘雲去了陸家。
陸乘雲表面待墨畫很好,體貼周到,無微不至,但又不準墨畫離開陸家,此外也有種種限制,實則等同於“軟禁”。
墨畫便找到陸乘雲,說自己想回家一趟:
“我去去就回,跟我小師兄和小師姐說一聲,免得他們擔心。”
陸乘雲取出紙筆,“不必這麼麻煩,小先生修書一封,我讓人送過去就行。”
墨畫連連擺手,“修書一封,我師兄師姐未必會信,還是我親自回去好。”
陸乘雲搖了搖頭:
“小先生心有七竅,主意很多,我不得不防,修書便好。”
墨畫嘀咕道:“陸家主是不是太謹慎了……”
“謹慎些好。”陸乘雲看着墨畫,緩緩笑道:
“這次是我佈下顯影陣,還調動了數位築基長老,這才能請得動小先生……”
“若是讓小先生回去,有了籌備,我還真不一定能找得到你,更未必能請得動你。”
墨畫無奈:“行吧,我寫信就好。”
墨畫就提筆,在陸家的信箋上,給白子勝和白子曦寫了封信。
信上也沒多說,只說自己受陸家主盛情相邀,要在陸家做客一段時日,讓他們不要擔心,一日三餐,按時吃飯,但是飯就要他們自己做了。
墨畫沒提莊先生的事。
因爲他發現,陸乘雲似乎並沒意識到,他們三人是跟着師父外出遊歷的。
墨畫甚至推測,在陸乘雲的認知中,很有可能,甚至都沒有莊先生這個人。
這種事有點匪夷所思,但師父他,似乎也不是做不到……
信寫好後,交給了陸乘雲。
陸乘雲看也不看,便喊來下人,吩咐他們將書信,送到墨畫的洞府裡。
似乎只要留住墨畫,墨畫書信裡寫什麼,都無所謂。
之後,墨畫就在陸家待了幾天。
陸乘雲好吃好喝地把墨畫供着。
甚至服侍他的,都是年輕貌美的婢女。
陸家的一些晚宴,墨畫也會坐在陸乘雲旁邊。
宴席中,一些陸家女子,花枝招展,濃妝淡抹,各有千秋,目光瀲灩地往墨畫身上看。
墨畫也大大方方地回看她們。
看了一圈,墨畫在心裡默默比較了一遍,覺得他們都沒自己的小師姐好看,然後就興味索然,自顧自地吃起東西來。
有一說一,陸家的伙食,還是很好的。
只不過一想到這些山珍海味,都是礦修拿命換來,給陸家享受的。
墨畫吃在嘴裡,就有些沒滋沒味的。
甚至吃着熟肉,還會覺着有血腥味。
幾天之後,一日晚上,陸乘雲找到墨畫,身形藏在夜色裡,看不清喜怒,語調也是淡淡的:
“小先生,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墨畫不由問道:
“什麼地方?”
陸乘雲笑了一下,但似乎又根本沒笑,“一個你想去的地方。”
墨畫有些疑惑,但還是跟陸乘雲出門了。
陸乘雲在前,墨畫跟着他,另外還有兩個築基長老,跟在墨畫後面。
這兩個築基長老,墨畫還記得。
他們手裡,有偵查隱匿用的羅盤靈器。
一行人離開陸家,出了南嶽城,來到了陸家的礦山。
就是最開始,那五個礦修慘死的礦山。
也是夜晚陰森暴動的礦山。
同樣也是陸家防守嚴密,墨畫前些時日想溜進去,但溜不進去的那座礦山。
如果墨畫所料不差。
這礦山裡面,藏着殭屍。
陸乘雲的一切陰謀算計,也都藏在這礦山中。
當然,還有完整的靈樞陣圖,必然也存在於這礦山之中。
礦山依舊有陸家修士看守。
陸乘雲來到礦山大門,卻並未進去,而是帶着墨畫,沿着礦山外圍,走了一圈,最後來到一個荒涼之地,停在了一處巨石處。
此時已是深夜。
山中陰暗詭寂,冰冷冷的山風吹着。
巨石森然矗立,透着冰冷屍氣。
墨畫一怔。
這巨石,莫非就是大門?
墨畫往四處看了看,皺了皺眉,這巨石渾然天成,沒有斧鑿之痕,並不像是大門。
他又放開神識窺測。
這附近,也沒有幻陣。
便在這時,陸乘雲掏出了一個詭異的鈴鐺,鈴鐺渾身漆黑,似木非木,似鐵非鐵。
他輕輕搖動,鈴鐺的聲音低沉,沒有金鐵的清脆,反而顯得沉悶,像是死人的心臟在跳動。
鈴鐺聲響,片刻之後,大石顫動。
墨畫目光震驚。
這塊大石,竟似被人以偉力,硬生生提了起來,後面露出一個幽深的山道。
山道後面,屍氣更重,濃稠欲滴。
陸乘雲看了眼震驚的墨畫,微微一笑,溫和道:
“小先生,請。”
墨畫回過神,點了點頭,便跟着陸乘雲,走向了陰暗的深處。
腐臭的屍氣,讓墨畫有一瞬間的頭暈和窒息。
片刻之後,濃烈的氣息散去,面前豁然開朗。
墨畫定睛一看,神色更爲震驚。
這大石後面,是一座礦井。
只不過這處礦井,是死人礦。
礦井之中,到處都是棺木,一片死氣沉沉。
墨畫又回身看向洞口。
這渾然天成的巨石,就是大門,石上定着粗大的鎖鏈,鎖鏈盤着,延伸纏繞到一處鐵轉盤上。
鐵轉盤處,有兩具身材高大的鐵屍。
適才就是這兩具鐵屍,受那漆黑控屍鈴操控,推動鐵轉盤,帶動鎖鏈,吊起了巨石大門。
墨畫皺緊眉頭。
這巨石巨大而沉重,這兩具高大的鐵屍,能推動轉盤,將門吊起,力道必然極大,殺傷力也極強。
可如此兩具強大的鐵屍,竟被陸乘雲用來開門。
到底是因爲,這屍礦之中,鐵屍數量極多,不缺這兩具戰力。
還是因爲,這大門極其重要。
門內就是止步的禁地,根本不容外人發現,更不容外人擅闖。
幾人進入礦井後,陸乘雲又搖了搖鈴鐺。
兩具鐵屍,受其驅使,開始反轉輪盤。
墨畫的身後,伴隨着咯吱咯吱的鐵鏈聲,巨石大門,又緩緩落下,將內外完全隔絕。
就連陰冷的月光,也找不到這死寂的屍礦。
墨畫也被留在了這封閉而死寂的礦井之中。
一位陸家長老,點亮了一盞燈籠。
漆黑的礦井中,便有着這一點淡黃的光芒。
燈籠的光,將陸乘雲的臉,照得明晦不定。
他看着墨畫,目光之中,隱隱透着詭異的野心,聲音也有壓抑着的興奮:
“小先生,這礦井,便是陸某的心血,也是我陸家的大業!”
墨畫心中震撼,但還是皺眉問道:
“陸家主,你到底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不急,”陸乘雲淡然一笑,“在此之前,我們先見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
陸家長老,提着燈籠,在前面帶路。
墨畫便跟着陸乘雲,在漆黑的礦井中,緩緩往前走。
一直走到一處山洞。
山洞有門,門上刻着層層陣法,陣紋看不清楚,但在燈光映射下,呈現淡淡的血色。 墨畫便知道,這是邪陣。
陸乘雲取出石符,嵌入鎖口,解了陣法。
陸家長老推開石門,衆人進入洞內。
洞內要明亮許多,有許多石室,石室上畫着明火陣。
石室之內,也有一些修士,穿着灰衣,臉色蒼白,身上帶着屍氣,看樣子,都是屍修。
這些屍修,見了陸乘雲,紛紛垂首行禮。
陸乘雲微微頷首,帶着墨畫,一直走到了裡面的一個大廳。
大廳中間,有一個石桌,但雕鏤得更爲精緻。
四周陳設俱全,且頗爲講究,有骷髏頭,有白骨,有棺材釘,透着一股陰森死寂的美感。
大廳陰森,周圍有棺木,中間坐着一個修士,身形乾瘦,身上滿是傷痕,明顯重傷未愈,面色陰沉而發白。
正是張全。
的確算是墨畫的“老朋友”。
墨畫心道:“果然。”
張全沒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墨畫就覺得,張全沒那麼容易死。
而且張家有傳承,世代精通煉屍之數,對陸乘雲來說,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陸乘雲不會那麼輕易,就捨得讓他死。
張全見了陸乘雲,起身拱手行禮,態度恭敬。
行完禮後,張全剛想說什麼。
廳內火光一晃,他匆匆一瞥,忽然就看到了陸乘雲身邊小小的墨畫。
他還以爲自己看錯了。
張全眨了眨眼,待認清了墨畫的小臉,氣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
他指着墨畫,手都打顫,“陸家主,這……”
陸乘雲爲他引薦道:
“這位小先生,是位造詣不凡的陣師,姓墨名畫。”
張全哪裡還需要引薦。
墨畫的眉眼,還有他那一顰一笑,都像烙鐵一樣,烙在他的識海中,每每想起,都有種承受烙刑般的憤恨與痛楚。
他前半輩子,唯一的願望,是煉出絕世的殭屍。
後半輩子,就是讓這殭屍,把墨畫給吃了。
張全藏身在此許久,天天想着殺墨畫。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竟能在這屍礦中,親眼看到了活蹦亂跳的墨畫。
張全忍不住,怒目而視,當即就想動手,將墨畫給宰了。
察覺到張全的殺意,墨畫立馬躲到陸乘雲身後,伸出小腦袋,衝着張全,吐了吐舌頭。
張全差點又被氣暈過去。
他心智失守,終於忍無可忍,一掌向墨畫拍去。
掌力渾厚,靈力凝質,想置墨畫於死地。
可這一掌行至半途,就被陸乘雲攔住了。
“張兄,不要衝動。”
陸乘雲神色溫和,語氣冰冷。
張全心有畏懼,這才冷靜下來,但他餘怒微消,厲聲道:
“家主,這小鬼他……”
陸乘雲淡淡道:“我知道,你們有恩怨,但那都過去了……”
張全難以置信道:“爲什麼?”
陸乘雲緩緩道:
“因爲我們的大業,需要小先生幫忙,現在的小墨先生,是我們的貴客,所以不可冒犯。”
墨畫也在一旁點頭道:
“就是!就是!”
張全氣死了,但又無可奈何。
他看了眼神色冷淡的陸乘雲,目光隱忍,最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牙切齒道:
“好,我可以不追究!”
張全說完,指着墨畫道:
“但是,他要把偷我的東西還回來!”
墨畫還在裝傻,“我沒記得偷過你的東西。”
張全恨得牙癢,“祭壇上的!”
“哦。”墨畫眨了眨眼,“那些東西是你的啊,我看沒人要,就隨手拿了,就算是垃圾,也不能浪費不是。”
張全一口氣堵在喉嚨,說不出話來。
陸乘雲無奈,“小先生,彆氣他了。”
墨畫便不說話了。
陸乘雲嘆了口氣,又道:
“看來是一場誤會,不如物歸原主,彼此冰釋前嫌,小先生,意下如何?”
墨畫猶豫片刻,點了點頭,衝着張全道:
“行吧,這是看在陸家主的面子上。”
墨畫開始低頭翻儲物袋,在儲物袋的角落,找到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控屍鈴。
這個控屍鈴被小師姐拆開後,就沒裝回去。
裡面又沒什麼好陣法,墨畫就把它給忘了。
墨畫將這些零碎的控屍鈴,撲棱撲棱,兩手捧着,撒在了桌上。
張全一看傻了。
“這是……我的控屍鈴?”
血繩,異紋,鈴身,鈴鐺……被拆得七零八落,跟被“分屍”了一樣。
張全怒視墨畫道:
“你怎麼拆了?”
墨畫心道,不會是我拆的,是小師姐拆的。
但小師姐拆的,跟自己拆的,好像也差不多。
墨畫便道:“我覺得好玩,拆了研究研究……”
張全頭皮發麻。
好半天,他緩過神來,一字一句道:
“還有……我的祖師圖!”
陸乘雲聞言,神色也是一滯,目光微露垂涎。
墨畫有些不願意,但也知道此時不能因小失大,便不情不願地將那團祖師圖拿了出來。
張全又是愧疚,又是狂喜。
愧疚的是,自己一時疏忽,丟了老祖宗,辱沒了先人。
狂喜的是,如今失而復得,他總算可以告慰老祖宗在天之靈了。
張全立馬搶過祖師圖,打開一看,臉上笑容大盛。
沒錯,是自己的祖師圖。
可看着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不對……
這圖裡,怎麼好像少了點人?
人呢?
哪裡去了?
張全難以置信地看着墨畫,“我張家的先人呢?”
墨畫指了指他手裡的圖,“不是在圖裡呆着麼?”
張全怒道:“怎麼少了幾個?”
墨畫撇了撇嘴,“我怎麼知道?”
張全恨道:“圖在你手裡,你怎麼會不知道?”
墨畫想了想,道:“可能是去串門了吧……”
張全張大了嘴,“串……串門?”
“嗯。”墨畫點了點頭,一臉理所當然,“呆久了,就想走動走動,不是很正常麼?”
“只不過,修界可是很險惡的,你去串門,就未必能回來了,遇到兇險,被什麼‘壞東西’吃掉,也是有可能的……”
這章又長了點,所以寫得又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