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土地的瞬間,墨畫的神識一陣刺痛。
眼前浮現一片鮮紅。
耳邊有猙獰的笑聲,痛苦的哭聲,絕望的哀嚎聲響起。
恍若因果逆轉,時光倒流,幾百年前,在這漁村裡發生的一幕幕慘狀,浮光掠影般,又在墨畫的眼前浮現。
這座漁村,被人徹底血洗過……
恍然間,墨畫看到了一絲真相。
血霧之中,悽慘的哀嚎聲此起彼伏,所有漁修被屠戮一空,鮮血流入大地,浸染了土壤,也順着一方水土,污染了蒞臨於漁村之上的……
一尊淡金色神明。
這尊神明……
墨畫耗費神識,想去看清楚這神明的面容,但恰在此時,血霧翻涌,遮掩了一切。
這尊神明的眸子,也變得鮮紅,對膽敢窺視因果的墨畫,露出殺意。
墨畫驚出一身冷汗,猛然睜開雙眼。
四周一片陰森暗沉。
空中飄着魚腥味,以及陳年的腐臭氣味,腳底的泥土呈絳紅色。
似乎是血與土融爲了一體,但已經乾涸沉寂了多年。
除此之外,四周十分寂靜,血霧也並不濃厚,也沒有浮游的血蛭,看起來比村外還要安全一點。
“小墨公子,你沒事吧。”顧安擔心道。
墨畫適才突然臉色發白,暈了過去,似乎見了可怕的東西,神色很難看。
“沒事。”墨畫擦了擦額間的冷汗,“氣氛太壓抑了,我臨時做個噩夢,調解一下心情。”
顧安三人:“……”
墨畫又將適才腦海中浮現的畫面,一一回憶了一遍,心裡有了大概的猜測。
小漁村的漁修,被邪神污染後,又全都被滅口了。
滅村的修士,只有漆黑的猙獰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也辨不出身份。
小漁村原本是有一個神明的。
這個神明,身上有淡金色光芒,顯然位階不低,但是被邪神污染了。
至於結果如何……
墨畫看了眼現在的血色漁村,不由嘆了口氣。
信徒被屠戮,漁村被污染。
這尊神明的結果,肯定不言而喻了。
它現在不是邪神,也是邪神了。
只是……
墨畫微微蹙起眉頭。
這個漁村的遭遇,自己怎麼覺得,這麼眼熟,似乎他曾在哪裡,也見過類似的場景。
墨畫凝神細思,瞳孔微縮。
謝家!
被火佛陀滅門的謝家,他們也是被屠了滿門,死狀悽慘,而且自己一踏進謝家的門,就有因果孽兆浮現。
墨畫又回想起謝家的事。
雖然火佛陀死了,璧山魔窟被剿滅,裡面的魔殿也被毀了,但墨畫總覺得,這裡面還有很深的因果沒有解開。
謝家和小漁村,會不會有什麼相關聯的地方?
墨畫擡頭看了眼漁村的最深處,露出耐人尋味的目光。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救人要緊。
不能讓兩個無辜的孩子,淪爲邪神的祭品。
“我先隱身,進去看看情況,你們找個地方躲着。若是聽到動靜,就跑過來救我,若是沒有動靜,就原地等着,不要讓人發現。”
墨畫叮囑道。
顧安和顧全兩人有些顧慮,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於大河擔心兒子,心急如焚,但此時也不得不按捺下急躁的心情,耐心等着。
墨畫微微頷首。
顧安和顧全雖然帶了水隱玉,但這種靈器,隱匿效果有限,而且兩人隱匿的經驗不夠。
這種隱身竊聽的“專業活”,還得是自己來。
墨畫剛想離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從懷中取出三件清心安神的靈器,遞給顧安三人。
“這是安神的靈器,你們一人一件,好生帶着。”
這三件靈器,顧安也很熟悉,正是長懷公子命令他們二人,專門從顧家庫房取出,交給小墨公子的。
顧安有些疑惑,“小公子,這安神的靈器,到底是做什麼用的?應該不只是用來清心寧神吧……”
“是用來護住識海的。”
“護住識海?”
“嗯。”墨畫點頭,“解釋起來有些複雜,反正你們帶着就行,是保命用的,十分重要。”
“好!”見墨畫說得鄭重,顧安也肅然接下,但隨後又有些擔憂地看着墨畫,“靈器都給我們了,小公子你呢?”
“我不用。”墨畫自信道。
這些靈器,對自己用處其實不大。
自己的神識本身,就是一件上乘的護神靈器!
顧安和顧全不太明白,但看着墨畫,還是覺得小墨公子好厲害……
之後顧安三人在原地等着。
墨畫隱着身,開始輕車熟路地在漁村裡打探情況。
這個漁村徹底荒廢了,到處都是坍塌的石牆,枯萎的茅草,還有一些滅村時留下的破敗的痕跡。
墨畫走了幾步,就看到不遠處有一間大的漁屋,屋內有點點燈火,幾道人影若隱若現。
墨畫眉毛微挑,便躡手躡腳走上前去。
只是還沒走近漁屋,墨畫眼角突然瞥見了什麼東西,神情一怔。
“這是……”
墨畫回過頭,走到近處看了看,發現路邊有一處石柱,被人削掉了一半,留下了明顯的劍痕。
“劍痕?”
墨畫眼睛一亮,心中不由想道:
“這莫非是當年,那位劍修前輩進漁村時,與人或是邪祟廝殺留下來的?”
墨畫用手摸了摸石柱的斷面。
斷面光滑,顯然劍氣極其銳利。
只不過經年累月下來,劍氣早已消散,斷面之上,也覆了一層黏黏的污垢。
墨畫想試着觀摩一下這道劍痕,參悟出一些劍氣用法。
可他粗淺的劍法造詣,根本不足以支撐他,進行這種高難度的劍道領悟。
劍氣不行,那劍意呢?
墨畫放出神識,感知劍意。
斷面之上,有極其細微的劍芒浮現,竟幾百年而不滅,墨畫大感震驚。
但這些劍芒,仍舊太過微弱,參悟不到什麼。
墨畫瞳孔深邃,眸中天機紋理浮現,以天機詭算,增幅天機衍算,再定睛看去時,便見斷面之上,氣機陡然鋒利。
一道極銳利的,淡藍色的寒光,鋒芒盡顯。
墨畫的眼眸微微刺痛,識海之中竟也感覺到了極強的壓迫力,彷彿一個劍道高人,在以一柄極銳利的寶劍,指着自己的眉間。
而後一切轉瞬而逝。
斷面之上,些微的劍芒,徹底消散。
天機衍算之中,存於因果的劍理,也杳然無蹤。
墨畫怔忡片刻,悵然若失。
“這就是……神念化劍……”
那種純淨到極致的殺意,凜冽至巔峰的劍意,以及驚鴻一瞥之間,神念所化的,驚豔絕倫的劍氣,都讓墨畫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靜。
墨畫失神片刻,而後眸光大盛,光彩熠熠。
“這就是……神念化劍……”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太虛門的,太虛神念化劍真訣……”
自己終於親眼見到,並且親身體會到了,由神識所化的,真正的神念之劍!
墨畫又摸了摸斷掉的石柱。
可惜石柱上,已經什麼都沒了。
不過沒關係。
有一就有二。
當年那位劍修前輩進入了被邪神污染,危機四伏的漁村,不可能只出一次劍。
這漁村裡,必然還存有其他“神念化劍”的痕跡。
自己只要一一觀摩下來,即便學不會真正的神念化劍,但粗通皮毛,照葫蘆畫瓢,學點神識運用之法,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墨畫滿心期待。
就是不知,這漁村何處還留有劍痕……
墨畫心中嘀咕,忽而一怔,這才發覺還有正事沒做。
“先救人,救人要緊……” 墨畫心中默唸道。
“劍痕”的事,之後再說。
而後他又隱匿着身形,繼續向前面那座大漁屋走去。
漁屋周圍沒有陣法,也沒有其他防護的手段。
估計是寄宿在漁村的修士,並不覺得有外人能來到這裡,所以沒有另外設防。
這也給了墨畫方便。
漁屋大門緊閉,裡面隱有人聲。
墨畫手腳並用,輕盈地爬上漁屋的屋頂,透過茅草間的縫隙,向屋內看去。
漁屋雖大,但陳設寒酸,屋內點了燈,燈火昏黃。
裡面有幾個修士,正在圍桌飲酒。
這些修士,大多身穿黑衣,僅有一人例外,滿臉絡腮鬍,一身黝黑健壯的肌肉,正是過江龍。
酒是烈酒,酒味很濃。桌上還擺着幾碟幹炸之物,以及一些魚乾,用來下酒。
幾人邊吃邊喝,同時口中閒聊抱怨着什麼。
墨畫側耳傾聽,聽到的全是什麼“鳥天氣”,“陰沉的地方”,“死了人”,“晦氣”之類的話。
除此以外,竟然還有……“顧長懷”?
“顧長懷那個王八蛋……”
“不知發了什麼瘋,盯老子盯了好幾個月了,陰魂不散……”
“早晚殺了他!”
“吹你媽的牛,你一個築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想殺金丹?”
“你懂個屁!莫欺少年窮!早晚我也會結丹,鍊汞入道,修成上品金丹,學了鎮派劍訣,與那姓顧的一決雌雄。”
“……必將其百般羞辱,而後再殺了他!”
“行了,別做夢了……”
“說來也怪了,姓顧的他一個三品典司,之前抓的一般也都是金丹境的罪修,怎麼這一年來,突然犯了病了,開始對築基下手了?”
一個黑衣人語氣微沉,“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首座的一個黑衣人目光銳利,喝了口酒,低聲道:
“按先生的說法,是有幕後高人,在暗中指使顧長懷,特意與我們作對。”
“什麼人?”
有人不耐煩道:“媽的,伱個蠢貨,都說了是高人了,哪裡是我們能知道的?”
“真正的高人,哪個不是把自己藏得深深的?”
“你他媽……”
“好了!”首座黑衣人冷聲道,“都是世家子弟,注意點言行。”
“是,大哥……”
其他人低聲道。
衆人默默喝酒,過了一會,又有人找了個話茬,幾人你一眼我一語聊了起來。
只是言語輕佻,多是些葷段子。
大多都是在聊,哪個家族的女子容貌美,哪個宗門的女子身段好,又或者什麼靈根的女子,水潤有趣……
墨畫聽了一會,眉頭直皺。
這些人能不能有點出息?
自己又不想聽這些,你們一堆人聚在一起,就不能說點正事?
可他們就不順墨畫的心意,還在那裡“色言色語”。
過了一會,有人突然問過江龍,“李魚,你他孃的,怎麼到現在一句話不說,只顧着喝悶酒?”
過江龍則有些神思不屬,皺眉道:
“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
過江龍目光微凝,“我總覺得,有人在盯着我……”
屋頂的墨畫心中一凜,連忙收回目光,老老實實趴着,只是逝水步已經開始運轉,準備一言不合就跑路。
下邊過江龍又道:“實不相瞞,我在道獄的時候,就覺得被人盯着,假死遁入煙水河後,一開始還好,自由自在的。”
“但過了一段時間,不知爲何,似乎又被什麼給盯上了。”
“也不是一直盯,盯一陣,歇一陣,中間會隔一段時間,大概一旬左右,我也不知爲什麼……”
墨畫心中默默道,因爲我要回去上課……
過江龍神色有些困惑,“但是,這又是不可能的,在岸上我不說什麼,但是在水裡,依賴白浪訣和白浪身法,與煙水河融爲一體,這麼多年了,根本沒人能盯得住我……”
“所以這件事,蹊蹺得緊……”
首座黑衣人目光一沉,“你查過麼?”
“查過。”過江龍點頭,“我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但沒找到任何蹤跡……”
“那不就是了。”
“必然是你多慮了。”
“可是,”過江龍有些遲疑,眸中閃過一絲凝重,“就在剛剛,我竟又有一種,隱約被人窺視的感覺……”
在場衆人聞言一悚,隨後紛紛罵道:
“你個孬種!”
“疑神疑鬼的……”
“不要失了一次手,栽在了幾個初出茅廬的宗門弟子手中,就成了驚弓之鳥,畏首畏尾……”
“你在外面被人盯着,還有一點可能,但怎麼可能真有人能找到這裡來?”
“假如真的有人進來……”首座黑衣人沉聲道。
衆人安靜了片刻。
首座黑衣人目光掃視一圈,接着道:“……那一定是,我們之中出了個叛徒。”
衆人神情一窒。
首座黑衣人冷聲道:“有人把井口的陣紋,餵魚妖的方法,進村的神道路徑,都泄漏了出去……”
在座修士神情紛紛緊張起來。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
“大哥,我辦事一向鞠躬盡瘁……”
“大哥……”
首座黑衣人揮手示意道:
“我明白,你們個個忠心耿耿,所以漁村的秘密,不可能泄露出去。”
“而在二品州界之地,不知井口陣紋,不知喂妖之物,不知進村之路,便不可能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進入漁村。”
首座黑衣人看着過獎了道:“所以你不必過慮。”
過江龍聞言,徹底鬆了一口氣,賠笑道:
“大哥說的是,大家都是兄弟,歃血爲盟,誰敢將這些秘密泄露出去?”
首座黑衣人滿意地點頭,繼續道:
“你且放寬心,只需按公子的吩咐做事便是,公子不會虧待你的,也定會保你周全。”
過江龍神色恭敬,“是。”
屋頂上的墨畫聞言皺眉。
又是公子?
這個公子,又到底是哪個公子?
那個金公子?
應該不是吧……
墨畫正思索間,卻聽下面又有人問道:
“大哥,我們還要在這村裡待多久?”
“是啊,陰森森的,到處透着詭異,這真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ωwш¤тt kǎn¤¢o 首座黑衣人淡然道:“快了,等河神吃完供品,我們再拿來煉丹,煉完丹後,就可以出去了……”
墨畫聞言心底一寒。
河神吃完供品?
拿來煉丹?
這個供品,還有拿來煉丹的……不會就是老於頭的那兩個小孫子吧。
“等河神吃完供品……意思是,河神已經在‘吃’了?”
墨畫神色凝重。
“時間不多了……”
情況也比他預想得緊急。
墨畫輕手輕腳地離開大漁屋,四處看了看,而後選定方向,沿着屋頂,向漁村更後面走去。
大漁屋之後,還有一座密封的漁屋。
墨畫來到屋頂,找了個縫隙,眯眼向下看去。剛一看清屋裡的景象,墨畫便瞳孔一縮。
這是一間煉丹房。
丹房內,到處都是解剖下的,修士的骸骨。
丹房的正中間,是一尊白骨丹爐,爐內燃着陰綠色火光,看着有些陰森。
爐前還擺着數味草藥。
這些草藥,紫綠紅交織,模樣詭異,而且還在緩緩蠕動。
白骨丹爐前,還有一個修士正在煉丹。
此人披頭散髮,身穿煉丹道袍,臉上紋着血紋,氣息邪異癲狂,看這模樣,是個邪丹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