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秀英見那胖婦人哭泣的更加歷害,又看到胖墩的小小屍體,心中突然一軟,想起父親、丈夫平日裡的爲人處事,不想再和此人計較,取出一錠銀兩,拋在婦人面前。
胖婦人撿起地上的銀兩,擡起涕淚橫流的南瓜臉望向羅秀英。
羅秀英嘆了口氣,說道:“胖墩這孩子命苦,就這麼走了,我這做姑姑的心裡也不好受,可我也不是天上的神仙,不能起死回生,更無法還你個活生生的兒子。這是十兩銀子,就算我這做姑姑的給孩子添置一口棺木吧!”
說罷,也不管那胖婦人有什麼反應,扭轉身,大步向二樓的木屋內走去。
看着羅秀英進入屋中,關上屋門,圍在小院外的人羣頓時議論紛紛。說的最多的詞彙就是兩個字“潑婦!”
“這‘滾刀肉’是想錢想瘋了是吧?這樣的事她都能做出來!”
“就是,金鵬以前還從老虎嘴裡救過他家男人一命,真讓人寒心!”
“秀英心腸也太軟了,這都答應,這一次是她兒子,下一次要是她男人出去打獵,傷了筋骨,是不是全村都要陪她家銀子?”
“是壞人總能說出些歪歪理!真不愧是‘滾刀肉’,這十兩銀子別說是買一口棺木,就是蓋幾間瓦房都綽綽有餘了!”
“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女人,還真的好意思收人家銀子!”
“哼,人要是心術不正,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得了吧!少在這裡說別人,我看人家做的沒什麼不對,要是死的是你孩子你比她更厲害?”“你孩子纔會死呢!”“你孩子,你孩子!”竟然還有兩個婦女爲此爭吵了起來,好在圍觀的人羣及時把二人拉開,要不然,又是一場罵戰。
在衆人的唾罵和不屑的眼光中,胖女人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鼻涕,飛快地把銀兩揣了起來,抱起兒子的屍體,滿面陰雲地用力撞開人羣,向自家小院走去。
羅家一樓堂屋裡,大牛、水生、小娟隔着門縫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狠狠攥緊拳頭,憤怒地望着從院子裡消失的胖婦人。
目光如果能夠殺人,這胖婦人早已在三人的注視下體無完膚!
正在這時,村口處遠遠傳來一陣馬蹄聲以及馬車輪子飛快走過的聲音,不多時,隨着“馭”的一聲吆喝騾馬的聲音傳來,一匹高大的棗紅馬止住腳步,打了個響鼻,身後,一輛黑漆馬車穩穩停在羅家院門外。
趕車的是一名長相獰獰醜陋的馬伕,一道長長的刀疤從額頭一直劃到了下巴,從面容上,很難看出其實際年齡。馬伕衝羅家門口處尚未散開的人羣咧嘴一笑,收起手中長鞭,靈活地躍下馬車,恭敬地挑開馬車上的布簾。
馬車中走出一名鬚髮皆白儒生打扮的老者,老者六十多歲模樣,身着半舊的灰布長袍,長袍裡面雪白的襯裡一塵不染,右手搖着一把尺長的金漆摺扇,清瘦的面容不怒自威。
不少人認得,這老者正是隔壁王莊的退隱官紳——王老夫子。還未來得及散去的人羣一陣騷動,不少男子紛紛上前和老者見禮打招呼,老者面帶笑容,一一點頭回應。
此時馬伕已從車中拿出兩隻盛裝點心的禮盒,禮盒上還分別放着大小不一的三隻錦盒。
王老是個大莊,遠比寒泉村人口多,王老夫子名下擁有上百畝良田,家裡還有一處學堂,只要有鄉親願意把孩子送去讀書,王老夫子一概不收取學費,僅憑這一點,在四里八鄉就頗受人尊重。
衆人眼見王老夫子是衝羅家而來,哪裡好意思繼續在此圍觀,打過招呼後緩緩散去。
王老夫子見衆人散開,這才擡頭望了一眼羅家所居的小院以及院中寬敞整潔的兩層木樓,抖了抖潔淨的灰布長袍,朗聲說道:“周金鵬周賢侄可在,老朽王珪前來拜會,不知可否賞臉一見?”王老夫子年紀雖大,聲音卻中氣十足。
大黃狗“汪汪”叫了兩聲,跑了出來,站在門口衝着王老夫子一番呲牙咧嘴。
王老夫子絲毫不懼,擡腳向院內走去,見道大黃狗擋道,竟然衝着大黃狗作了一揖。大黃狗不解地歪了歪腦袋,看王老夫子這個動作似乎沒有什麼惡意,竟然衝着王老夫子搖了搖尾巴,讓開了道路。
駕車的馬伕心中一樂,同樣衝黃狗咧嘴一笑,此人不笑還好,笑起來醜陋的面孔不禁讓人心驚肉跳,就連大黃狗見了都大爲難受,低下頭去,嗚嗚叫了幾聲,彷彿不敢多看,扭頭走開。馬伕這才提着禮盒,快步跟上。
聽聞王老夫子聲音,羅秀英從木樓內走出,一眼望到老夫子,滿臉含笑,快步從二樓走下,說道:“原來是王伯父,伯父可是稀客,家夫外出狩獵未歸,伯父乃是長輩,有什麼事情讓人捎個信過來,等金鵬回來,讓他前去拜見伯父不就行了,怎好親自勞動大駕?”
王老夫子擺了擺手說道:“山野村夫,有什麼駕不駕的,倒是秀英侄女多禮了。”
目光緩緩掃過小院,在護院的一叢叢蒼翠修竹之上打了個轉,滑過一株株錯落有致的木槿、玉蘭,最後落在院西側一排供修習身法的八卦樁上。目中現出欣然之色,說道:“你父親不但一身好武藝讓人羨慕,胸中更有雅韻,乃是真正的隱世高人,生前我二人多有交往,脾性相投。”
說罷,輕嘆了一聲,面上現出一絲寂廖之色,緩緩合上手中摺扇,又說道:“自你父亡故以後,老朽這些年一直在家中閒居,未曾踏入過寒泉村一步,真是慚愧!不過,你夫婦二人倒把這小院打理得越來越是清爽,不錯,不錯!”
話音未落,一樓堂屋的兩扇木門“吱扭”一聲打開。“撲通”一聲,小娟隨着打開的木門摔倒在地,在其身後,大牛、水生各自一驚,不約而同地退後幾步,躲到了門後。原來,自王老夫子進到小院之中後,三名小童一直擠在門縫邊偷看,卻不小心把門給擠了開來。
小娟從地上擡起頭,扁了扁小嘴,正要張嘴哭泣,望到母親掃過來的目光如同刀子般鋒利,心中一驚,慌忙爬起來,噙着淚水轉身跑回屋,“砰”地一聲,用力關上屋門。
羅秀英心知三人一直在堂屋內向外張望偷看,面色一沉,說道:“你們三個在屋裡鬧騰什麼?是誰把門檻又給摘掉了?不知道來了客人嗎?還不敢快過來見過王爺爺,請爺爺到屋中休息?”
兩扇木門再次被人從裡面推開,三名小童一擁而出,並排站在門口,好奇地打量着王老夫子以及王老夫子身後的馬伕。
待王老夫子在屋中豹皮大椅上坐定,羅秀英忙着張羅茶水。大牛衝王老夫子見了個禮打了聲招呼,就跟在放下禮盒退出大廳的馬伕身後,跑到了院外,“研究”起馬車和拉車的棗紅馬去了。
小娟眼中的淚水早已磨到了袖子上,一對烏溜溜的眼珠圍着兩隻禮盒不停地打轉轉,暗自猜測裡面裝着什麼好吃的東西。
水生卻跑到王老夫子面前,好奇地問道:“老爺爺,剛纔您爲什麼要向大黃作揖呢?它可是一條狗啊?”
王老夫子伸手捻鬚,呵呵一笑,說道:“老夫當然知道它是狗,可是它卻是一條好狗,比許多人還要懂事,這樣的好狗,理當受老夫一拜!”
水生搔了搔頭皮,一副懵懂的樣子,王老夫子緩緩伸出三根手指,說道:“老夫向來把看家護院的狗分爲三品。最下品是那種揹着主人跑到外面偷偷咬人,甚至見人就咬,急了連主人都咬的狗類,此類狗可以稱之謂瘋狗,對於這種狗,你說應該怎麼辦?”
水生歪頭想了想,說道:“殺了吃肉。”
王老夫子點點頭,說道:“不錯,惡狗如同惡人,對付這類瘋狗和窮兇極惡之人,只有打殺一途,絕不能有一絲憐憫之心,否則傷人傷己!”
停頓了一下,又說道:“至於中間一品,就是那些時刻守在家門口,每日裡不管生熟人路過,衝着路人就是一番狂吠的種類。這種狗天生膽小,偏偏還要站在家門口裝出一副兇惡之相,這種狗雖不能在關鍵時刻救主、護院,卻也能在平日裡提醒主人,小心竊賊。”
見水生聽得認真,又說道:“最上品的狗,就是象這隻大黃狗一般,身強體健,爪牙鋒利,關鍵時敢和犲狼廝殺,能守得住家中人畜安危,又能識辯來客,不胡亂狂吠咬人,此種狗已略通人性,可謂上品!一般來說,性格上也是忠貞無二,雖不是人,卻比一些愚笨奸滑之徒還要可靠可敬,遇到這種上品狗,老夫自然要心生敬意了!”
水生嘿嘿一笑,說道:“可是我娘老說大黃吃得太多了,不好!”
王老夫子哈哈大笑:“吃得多不怕,只要不偷懶,它就是一條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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