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我的心情有些沉鬱,因爲我養了三年的寶貝波波被大師兄給燉了。
波波是我養的寵物,放在心尖尖上的寶貝。三年前師傅帶着我去後山教我砍柴,我一根柴火沒砍,卻逮回來了一隻兔子。那時候波波還是一個小兔子寶寶,灰色的毛,跟個球似的可愛的緊,我給它起名叫波波,希望它能像我種的那一茬菠菜似的,越長越好。
波波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兔子品種,而一個普通的兔子,長到第三年的時候,自然會長成一副又大又圓又好吃的模樣,更不要說,波波在我的精心餵養下。體積比一個普通的三歲兔子翻了將近一番。
所以已經成功長成了一個大球的波波,自然就入了大師兄的眼。某個不起眼的黑夜,我睡的正酣暢之際,大師兄潛進了我的閨房,偷走了我的波波。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波波就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我的大師兄叫東門磊,是整個宗祀教裡最最橫行霸道的人,他是師傅的親生兒子,光這一點,就足夠給他橫行霸道的本錢。更不要說,這個愛吃的混球還長了一副天然呆萌的臉,整個宗祀教裡頭的女弟子都愛他愛的恨不得揉進懷裡去好好疼愛。
當然,這些女弟子不包括我。
我討厭他。
從我三歲被父王送進這宗祀教,一直到現在我十二歲。九年的時間,他先後烤了我三條魚,煮了我一個鱉,蒸了我兩個雞仔,如今又燉了我的兔子。
我簡直討厭他討厭到了姥姥家去。
可是我打不過他,而且即便我打的過他,我也是不敢的,因爲宗祀教裡頭明令禁止打架鬥毆。
這個禁令的苦頭,早在我七歲那年爲了那隻鱉第一次同東門磊打架就知道了,那次我跟東門磊一人掃了一個月的衛生,承包的範圍從山上的宗祀教主體一直到山腳下的最後一塊石頭臺階。
不能爲我的波波報仇,我託着下巴想了三天,決定去後山再抓一隻小兔子回來,當做波波繼續養。
於是這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揣着一把小刀爬上了後山。
宗祀教的後山,應該是整個鄭國最爲美麗的後山,在英明的師傅的帶領之下,宗祀教的弟子將後山的亂石搬開雜草薅掉,生生的將一個天然的後山扭轉成了宗祀教的菜園子,裡頭種着大師兄的一茬娃娃菜,二師兄的一茬韭菜,三師姐的一茬菜花,以及其餘衆多宗祀教弟子的菜,哦,對了,還有我的菠菜。
因着這個後山從我記事起就承擔起了菜園子的重任,我根本沒有將它當做一個真正的後山。
所以我溜完了我的菠菜轉身打算去逮小兔子的時候,看到身後的那個通體雪白的龐然大物。驚訝的半天沒回過神來。
我同它大眼對小眼的互相瞅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你是……山羊麼?”
可憐見的,這個時候我才十二歲,除了大師兄瞞着師傅偷偷圈養在山腳下的那幾只山羊,再也沒見過更大的白色動物。自然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有幾分可愛之態的龐然大物是一隻白豹,而它衝着我流出的口水也不是因爲它剛喝完水,而是因爲它想吃了我。
“可是你長得比山羊大那麼多,又這麼可愛……”我皺了皺齊子,想了想道“按說我作爲東道主應該請你吃點東西的,可是我又沒有東西,要不然——”
我看着身後那一茬菠菜,糾結半晌,最終還是指着菠菜旁邊的那一茬長得嫩黃的娃娃菜對面前的大東西道:“要不然,我把大師兄的娃娃菜給你吃好不好?”
想來如果這個白豹能聽得懂人話。聽到我請它吃娃娃菜,即便它不愛吃這種東西,應該也會禮貌的跟我道個謝的,只可惜它聽不懂人話,所以它張開大嘴驕傲的“嗷嗚”了一聲,擡起身子向前一躍朝我撲了過來。
要怪只能怪我這十二年的生命當中,前三年被父王保護的太好,之後的九年被我師傅保護的太好,以至於這個白豹都朝我撲過來了,我還在思索它的牙爲什麼這麼大。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伴隨着白豹的怒吼聲,一個男人突然背對着我站定,他的前面,白豹壯碩的身子正倒在地上痛苦的扭動。
男人穿了一件玄色廣袖曲裾長袍,身姿挺拔。負手而立。
我推了推這個男人的背,男人轉過身來看着我,我這才發現,這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嗯。比大師兄還好看。
可是再好看也不能隨便亂殺無辜的山羊啊。
我齊起勇氣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在心裡一遍一遍告訴自己,紅顏枯骨什麼的都是浮雲啊,如花你一定要勇敢的向惡勢力挑戰。
“你你你……”即便我是一個敢於直面慘淡人生和淋漓鮮血的姑娘,可我到底只是一個姑娘。面對着這個好看的一塌糊塗的男人,還是不自覺的發起了花癡,“那個,哥哥,你長得真好看,能告訴我你的芳名嗎?”
這個搭訕的話是我從大師兄那裡偷學來的,有幾次大師兄下山去玩的時候帶上了我,我瞧見他就是這樣一副模樣跟山底下的小姑娘打招呼的:“姐姐你長得真好看,能告訴我你的芳名嗎?”
我只急着同這個好看的男人搭訕,卻忘了大師兄每每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山底下小姑娘的反應。
男子的眉尖好看的挑了一挑,一個字也沒說,轉身就要走。
“哎呀你別……”我連忙抓住他的一片衣袖,“你先別走……”
男子的腳步停住,慢慢的轉過身來。垂眸看了一眼我揪着他衣袖的手,然後掀起眼簾來看着我。
“姑娘這是……”
我張了張嘴,齊足勇氣看着他,半晌終於道:“我知道你長得好看,可是長得再好看也不能隨便亂殺山羊啊。師傅教我,山羊是人的好朋友,要愛護它……”
我的聲音在男子含笑的眼神裡漸漸地靜止。
我不知道我的以後會同這個男子緊緊聯繫在一起,要是我知道的話,我一定儘量讓自己顯得博學一些。可我不知道。所以初初見面,我在他心裡就是一個分不出白豹和山羊,又盲目熱愛動物的小姑娘。
“山羊?”男子瞥了一眼地上已經停止扭動的龐然大物,然後笑了笑,“姑娘莫不是在同在下開玩笑?這明明是個白豹,上一刻它還想害了你的性命。”
“白豹?”我歪着頭想了想,確定師傅沒有教過我這個名字,“白豹是什麼?”
男子的眉毛處微微一抽:“姑娘不知道白豹?”
我搖搖頭:“我見過四條腿的白色的最大的東西,就是山羊了。”
男子輕輕扯了一下我手裡的衣袖,我立即很有危機意識的抓緊,男子嘆口氣,看着地上已經死透的白豹屍體道:“豹性暴,故曰豹。食肉,頭圓、耳短、四肢強健,毛白而文黑,故曰白豹。”
然後男子看向我:“懂了嗎?”
我迷茫的看着他。
“簡單來說,就是吃人,”男子撫了撫額,指着地上張着大嘴的白豹道,“你看到它口裡的牙齒了麼?剛剛你差點被它撕裂咬碎吃進肚子裡去。”
男子說完,又看了眼我抓着他衣袖的手:“姑娘可否將在下鬆開?”
而我初初理解了他口中的白豹是什麼,又瞧着地上大張着嘴露出瘮人的白牙的白豹,同他剛剛跟我說的撕裂咬碎吃進肚子裡去聯繫起來,終於明白了我剛剛經歷了什麼,開始後怕起來。
“哇……”想到我差點就見不到師傅和我的混蛋大師兄了。我張嘴大哭起來。
“哎哎哎,你這是做什麼……”男子連忙道,“你別,別哭啊。”
而我覺得我作爲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姑娘,剛剛經歷一場生死存活下來。哭一點也不丟人!
我愈加霸氣的哭起來,號啕的哭,鬼叫的哭。
“你別哭了……”男子在一旁手足無措的看着我。
“哇啊……”我用我的鬼哭狼嚎來回應他。
“好了好了,你別哭了……”男子手忙腳亂了一會,試探着問我,“要不然,我給你抓個小白豹崽子玩玩?”
小白豹崽子……我堪堪的止住哭聲,看着男子問:“有小兔子好玩嗎?”
男子的眼角微抽,點點頭道:“有,比小兔子好玩多了。”
“那還行,”我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吸了吸齊子道,“那你給我抓一隻小白豹崽子吧,我不哭了。”
男子嘴角輕抽,看我半晌:“好。”
很快,男子便將一隻奶白色毛茸茸的小東西塞到我懷裡:“哪。”
我摸了摸懷裡的小東西,絨毛很軟,摸起來很舒服,小小的黑眼珠直瞅着我看,宛然地上那隻大白豹的小小版。
“好可愛。”我看着男子道。
男子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哎,哥哥。”我一手抱着白豹,另一隻手又抓住了他的衣袖。
男子回過頭,臉色絕望:“你還要幹什麼?”
我說:“你救了我的性命,又送給我一個波波,你看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你家裡娶妻了沒有啊,要不然的話我以身相許報答你吧。”
男子的眼角又抽了一下:“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掛懷。”
我說:“那怎麼行,救命之恩大於天,你救了我,以後就是我的再生……”
我的話沒說完,男子看着我道:“在下已經娶妻。”
“啊,是這樣啊,”我失望的嘆了口氣,頓了頓又問他,“那,那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要不然等我以後長大了,有錢了,去給你送錢。”
男子沉默半晌,看了看我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袖的手,嘆息道:“子蘭,公孫子蘭。”
“可是君子如蘭的那個子蘭?”我問。
男子點了點頭。
“那我記住了,”我鬆開他的衣袖道,“那你走吧,回頭記着等我啊,我一定會去給你送錢的,我長大了就會有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