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基地的機場。
聯盟的外長程言正和金加侖港的高層們友好的交談,而燃燒兵團的玩家們則站在遠處看熱鬧。
和金加侖港的圍觀羣衆不同。
這些玩家們倒不是好奇那程言長什麼樣,畢竟在曙光城的街上偶爾都能遇到。
他們只想知道,這場仗到底還打不打,什麼時候開始打。
“阿嚏!”
蹲在石墩子上的【沒有家人】忽然毫無預兆的打了個噴,差點兒從石墩子上摔下來。
這已經是他今天打的第十個噴嚏了。
蹲在一旁的【陰差陽錯】看了他一眼,表情古怪的說道。
“你是不是感冒了?”
按理來說,這種情況是很罕見的。
就算這傢伙是智力系,經過兩次覺醒,體質屬性也得是一般人的兩倍了。
沒有家人一邊揉着發紅的鼻子,一邊罵罵咧咧地嘟囔。
“不知道……MMP,遊戲裡還能感冒的?”
他倒也沒感覺不舒服,就是這段時間總是打噴嚏。
【半步蹉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道。
“年輕人,注意身體啊,實在不行……考慮重開一下?”
【一步登天】立刻插嘴說道。
“路過曙光城的時候幫我帶點東西。”
“滾蛋。”沒有家人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結果沒忍住又“阿嚏”了一聲。
蹲在一旁的陰差陽錯笑了笑。
“也搞不好是有人惦記你,你小子老實交代,是不是和零衝一樣,和哪個NPC勾搭上了?”
零衝:“???”
沒有家人用白眼回答了他的問題,還比劃了一箇中指。
瞅着這幫鬧騰的傢伙,二兩月光感慨了一聲。
“這遊戲也太特麼真實了。”
……
“家人們,一根筷子容易撇斷,但十根筷子握成一捆,再想折斷我們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西帆港的貧民窟。
被炮火犁過的土地上重新長出了一片片低矮的窩棚。
聰明過頭的人大多是健忘的,婆羅行省大多數人都是如此。
雖然一個多月前軍團在這兒殺了不少人,但絲毫不影響沒被殺的那批人給軍團幹活兒。
這個事兒已經翻篇了。
幾乎所有人心中都是如此認爲,甚至還有從隔壁的獅州——也就是婆羅國的領土上跑過來的。
阿布賽克畫的餅再香,也改變不了他們窮困的事實。
軍團雖然給的不多,但好歹是給錢的,算下來一週也能拿個上百第納爾。
這筆豐厚的薪水對於當地人而言幾乎是難以想象的。
要知道買一個奴隸也才一千第納爾。
這攢上三四個月的工錢,都夠去窮苦的村子裡買個媳婦了!
哪怕這段時間,他們往岸上搬的大多都是用於進攻婆羅行省的軍火……
歪歪扭扭的窩棚中沒有一絲光亮,那些勞工們顯然也沒有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只是隨意的糊弄了一下。
不過就在那其中一處低矮的窩棚中,卻時不時飄出陣陣振奮的聲響。
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只見一名綁着綠色紗布的家人站在那窩棚裡,聲情並茂的宣講着。
而在他的面前,一隻只滴溜溜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放光。
這時有一隻手舉了起來,一名瘦小的小夥子戰戰兢兢地開口。
“老大……”
“叫我家人,我們都是家人,不存在誰老誰大。”那綠色家人和藹可親地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家人,“我看你像是有什麼問題,說出來讓我聽聽,看我能不能幫你解惑。”
從沒被這麼善良的對待過,那鼠族人小夥的眼眶微微發紅。
他很早以前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阿明。
他就像一片浮萍,飄到哪算哪裡,卻沒想到如今卻從一個人的身上感覺到了父親般的溫暖。
其實比起什麼錢不錢的,這纔是他加入家人會的真正原因。
給別的幫派幹活兒,他得叫那些工頭們老爺,但在這裡,那些工頭們會叫他家人,並且真的把他當成家人一樣對待。
他渴望擁有家人。
更渴望能被別人像家人一樣對待!
擔心被人笑話,阿明猶豫了好久,才扭捏着小聲開口。
“請問……什麼是筷子?”
聽到他的問題,綠色家人並沒有嘲笑他,只是和藹地笑了笑,解釋說道。
“是一種吃飯的工具,比用手吃飯衛生的多,是從我們的朋友聯盟那裡傳來的。”
“衛,衛生又是什麼?”很快又有另一名小夥子好奇的開口,那雙眼睛裡閃爍着對聯盟的嚮往。
吃飯的工具!
那應該得有很多飯得吃吧?
綠色家人和藹地笑着。
“衛生……就是乾淨的意思,根據科學的解釋,大多數疾病都來源於吃的不乾淨的東西。比如摸過髒東西的手,就是不乾淨的,用筷子吃能夠杜絕許多疾病的發生。”
窩棚裡的人們眼中閃爍的光芒更明亮了,彷彿真看到了那一天。
他們有吃不完的食物,不必再去吃土。
不只是他們不用,他們的孩子也一樣。
而且能像那些體面人的孩子們一樣,端坐在餐桌前,用餐具而不是用手。
“……無論是疾病還是飢餓,都是我們要消滅的東西。”
心中懷着一絲激動,阿明開口問道。
“那我們……該怎麼消滅呢?”
“靠團結!”
綠色家人的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迴應着那一雙雙期待的眼睛。
“只要我們足夠團結,就像曙光城、巨石城……千千萬萬個倖存者聚居地的倖存者們一樣!從今往後人人都能用得上筷子,人人都能吃得飽飯,而且還是乾淨的飯!”
黑暗的窩棚中掌聲雷動。
雖然他似乎沒有回答任何一個具體的問題,但那抽象的答案似乎又說到了每一個人的心坎裡。
那正是他們心中的答案。
有人替他們說了出來。
兩名巨石城的工友站在門口,聽着那雷動的掌聲,一人的臉上帶着欣慰的笑容,而另一人則是喜憂參半。
“想吃飽飯必須去種地,如果只是團結也只能一起餓肚子。無論如何,理論也代替不了實踐,雖然他們乾的不錯,但我總擔心他們走上另一種極端。”
他的名字叫歐仁,是巨石城大變革的親歷者之一,巨石城工友會會長洛維特的戰友。
在那個寒冷的冬天裡,他用自己的錘子和手藝,爲監獄裡的工友們做了一隻爐子。
某天他在酒館裡聽說了這些需要幫助的倖存者,於是毅然決然踏上了征程。
拯救他人,亦是拯救自己。
這是所有工友們心中的共識,而他心中也是如此毫不懷疑着。
虛心好學的扎伊德找到了工友會,他便在工友會的介紹下從金加侖港來到了這裡。
然而來家人會這邊工作了一段時間,他卻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站在他旁邊的工友卻是不以爲然,笑着打趣了一句。
“但你也說了,他們乾的不錯。”
歐仁喉結動了動,勉強地開口說道。
“我承認,他們發展會員的速度確實很快,甚至比我們還快,斯伯格讀了一個月的報紙也只聚集了一個啤酒館的人,但他們發展到上千人只用了一週不到……”
“那你還在擔心什麼呢?”
旁邊的工友拍了拍他肩膀,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正如我們所說的,理論代替不了實踐,我們得給他們一點時間摸索。別忘了金加侖港的教訓,爲什麼《倖存者日報》能開花結果,而我們卻四處碰壁?”
歐仁怔怔看着他,最終搖了搖頭。
“我希望你是對的……”
他們在金加侖港確實屢屢碰壁,但他並不認爲那是本土化失敗的原因,而更多是因爲金加侖港的工業化還沒有完成,當地產業工人們還沒有團結的意識。
反觀他們的對手,卻在聯盟積累了豐富的“鬥爭經驗”,甚至趕在他們來金加侖港之前,就主動把一部分蛋糕分出來拿去拉攏人心。
在猛獁國也是一樣。
那個李斯特甚至主動幫當地的工人們蓋宿舍,給他們的孩子蓋學校,讓那些工人過得比當兵的還舒坦,以至於那些工人們上班都上出榮譽感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們會碰壁也是必然。
歐仁並不認爲這是什麼失敗的教訓,反而正是他們工作成功的表現。
哪怕當地工人並不認同他們,但從結果而言他們依舊過上了比以前更好的日子。
雖然工友會的其他人並不滿足,認爲婆羅行省的最低工資還是太低了,但他對於這樣的結果還是挺滿意的。
急功近利並不是什麼好事。
雖然各地有各地的情況,但他們的變革正是因爲剋制,才取得了最終的勝利的……
“我只擔心,我們有點太心急了。”
……
另一邊,同樣是一棟低矮的窩棚,不過桌上卻點着一臺燭火。
坐在燭火的旁邊,扎伊德正覈對着手中的賬本和名冊,嘴角漸漸翹起了一絲和藹的笑容。
就在剛纔,家人會的會員正式突破了1萬!
雖然他還沒有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工友會的朋友們,但他已經能想象到那些“投資人”們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絕對是個奇蹟。
而且是隻有婆羅行省能誕生的奇蹟。
“你知道嗎,薩瓦……最高明的商業模式其實是宗教,和宗教一比,那些亂七八糟的賺錢方法根本不值一提。”
港口上有不少勞務中介,但沒有一家中介的工人能和家人會的工人們比。
他們的工人是最能幹的,而且更團結,也正是因此,碼頭和工廠那邊願意拿更多的崗位給他們,併爲那超額完成的效率額外支付一筆錢。
一小時摳出0.5第納爾,8個小時就是4枚。
每人每週會給家人會貢獻28枚第納爾,1萬個人就是28萬枚!
算到這裡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了。
3~5枚第納爾換一枚銀幣,折中下來就是7萬銀幣!
一把槍也就一兩百銀幣,這筆錢都足夠武裝一個連的部隊了!
把標準放低一點兒,甚至兩三個連都能湊一湊!
雖然距離他實現自己的野心還很遙遠,但這無疑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站在扎伊德的身旁,他的小跟班薩瓦小聲地說道。
“可是先生……港口的那些幫派們好像不滿意我們的做法。”
扎伊德呵呵笑了,不屑地撇了下嘴角。
“你理他們做什麼,不過是一羣下水道的老鼠而已。”
薩瓦還是有些擔心。
他其實不是很怕那些大鼻子,但對那些凶神惡煞的幫派分子們卻放心不下來。
那些人一看就是亡命徒。
而威蘭特人是不會管他們的自相殘殺的,
“可是……那些傢伙終究是暴力團體,我們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肯定會報復我們……”
看着臉上寫滿擔心的薩瓦,扎伊德卻只是淡淡笑了笑。
“我親愛的薩瓦,你還是太年輕了,連那些暴力團體都不敢小瞧了我們,你爲什麼會產生我們不是暴力團體的錯覺?”
薩瓦被整的有些迷惑了。
他很清楚的記得,扎伊德先生和他說過,他們回婆羅行省到底是要做什麼。
怎麼到現在自己又變成幫派分子了?
扎伊德輕輕合上了手中的名冊,用很輕的聲音說道。
“如果內城的貴族沒有把斯伯格扔進監獄,巨石城的監獄也不會在短短几天的時間裡就塞滿了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薩瓦。”
薩瓦茫然的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又點了點。
“你是想……效仿斯伯格先生?”
扎伊德忽然哈哈笑了笑,約莫過了半分鐘,才笑夠了似的輕輕搖頭。
“所以我說你還是太年輕了,看問題只見表面,不見本質。”
“本質?”薩瓦愣愣地看着他。
扎伊德輕輕點頭。
“沒錯。”
那個聰明的小姑娘以爲他不瞭解巨石城的歷史,但事實卻正好相反。
在一羣人還在追逐着波爾的時候,他已經穿過故事的內核,找到了那顆血淋淋的心臟。
那是埋在巨石城的白雪之下的東西,那是能殺死一切的利劍。
哪怕是殺不死的理想。
“……變革就是換血,換血豈有不流血的道理?你跟着我幹大事,這點兒覺悟都沒有可不行。”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窗戶外面忽然傳來了騷動的聲音。
與之伴隨着的,還有罵罵咧咧的叫喊。
“就是這裡!”
“那幫邪教徒上課的地方!”
隱約中,他還聽見了那位來自巨石城的友人的怒吼。
薩瓦記得那位先生叫歐仁,似乎是個鐵匠。
不過那先生會的不只是打鐵,博學的連木工和化學都懂一點,甚至還懂一些廚藝,一手燉菜的絕活連專業的廚師都甘拜下風。
聽那位先生說,他的本事是在監獄裡的時候,和某個罐頭廠工人學的。
“你們幹什麼——”
一身匪裡匪氣的叫罵打斷了那先生的怒吼。
“幹什麼?老子乾的就是你們這幫斷人財路的玩意兒!”
“兄弟們!給我打!”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薩瓦迅速衝到了窗邊,接着便看到了令他驚恐的一幕。
只見一羣拎着棍棒和刀叉的男人穿過貧民窟的小巷,衝進了他們上課的地方。
是黑鼠幫的人!
在西帆港,那是僅次於阿薩辛幫的大幫派了!
薩瓦眼中的驚恐更強烈,從來沒見過這般野蠻場面的他,肩膀不住的抖了起來。
透過那窗戶的縫隙,他眼睜睜的看着那個上課的老師被拖了出來。
纏在那人胳膊上的綠紗布被血染紅,那些暴徒們個個都下了死手,殺雞儆猴似的打。
看着綠色家人被一頓胖揍,窩棚裡的家人們都嚇壞了,紛紛抱頭鼠竄的亂跑,而貧民窟的其他工人則圍過來看了熱鬧。
“救命……”被按在地上揍的那人發出奄奄一息的呼救聲。
歐仁瞪大了眼睛想衝上,卻被幾個胳膊上紋着老鼠的傢伙死死按在了地上。
“你們這羣強盜!”另一名工友也是一樣,呲目欲裂地瞪着通紅的眼睛。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叫阿明的小夥子突然爆發了。
“啊啊啊!我跟你們拼了!!!”
孤瘦嶙峋的他此刻卻像一頭被激怒的牛犢,手上抓着一把不知從哪撿來的匕首,衝上去給那最近的一名暴徒大腿上來了一刀。
刀刃好巧不巧的割開了動脈,血像弩箭一樣噴了出來。
“啊啊啊!我的腿!草!挨千刀的玩意,給我揍他——”
那暴徒一臉痛苦的叫罵,臉卻越來越白,聲音也越來越小。
看到自己同伴的慘狀,旁邊的暴徒非但沒有恐懼,反而被那噴出的鮮血激怒了,抄着手中的傢伙朝那個少年衝了上。
不過這一次卻和剛纔不同。
或許是被這少年的勇敢鼓舞,圍在周圍的家人們沒再恐懼,而是抄起了手邊趁手的傢伙,朝着那羣紋身的暴徒衝了上去。
“特麼的,當老子好欺負是不是!”
“兄弟們揍他!”
“爲了家人!!!”
“和他們拼了!!”
周圍的工人們一擁而上。
無論是那家人會的家人,還是那些其他幫派的勞工,此刻都團結在了那個少年的周圍。
他們早就不爽這碼頭上的規矩了。
他們用自己的血汗去和那些威蘭特人換錢,還得讓人從中抽一筆,這是什麼道理?!
如今好不容易有個不收中介費的家人會冒了出來,他們總算看到了一點好日子的希望,卻有人想把這希望給掐滅了。
此刻這羣憤怒的勞工,紛紛把平時對這些幫派的不滿全都發泄出來。
就連掛號在黑鼠幫幹活兒的勞工,看着自己幫派的打手被打,也是裝作視而不見,甚至還悄悄的吐上兩口唾沫。
看着這羣爆發的勞工們,那幾個胳膊上紋身的打手們頓時被嚇傻了,一時間被亂棍打得爆頭鼠竄,甚至還有落單的跪在地上求饒。
站在窗邊圍觀的薩瓦嚥了口唾沫,轉身想衝出門外,卻被扎伊德伸手給攔住了。
“你去做什麼?”
“我得勸勸他們!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
薩瓦的臉上寫滿了焦急,然而扎伊德卻沒有鬆手的意思,只是面無表情的望着窗外。
又過了約莫五六分鐘那麼久,一聲槍響在街道的盡頭響起,幾名威蘭特人士兵走進了貧民窟。
聽到那聲炸雷般的槍響,喊打喊殺的衆人頓時停了下來,紛紛縮着脖子看向那幾個大鼻子。
站在人羣邊緣的人開始悄悄離開,原本擁擠的小巷忽然不自覺的空了下來,只剩下站在巷子中間的十幾號人戰戰兢兢不敢動彈。
皮特的嘴角咬着根牙籤,冷冷地看了一眼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幫派分子,又格外多看了一眼那個抓着匕首的少年。
“吵吵嚷嚷的幹什麼呢!有這力氣打架,還不如去碼頭上幹活!”
那兇惡的聲音在巷子裡迴盪,沒有一個人敢看他的眼睛。
皮特的眼神更加鄙夷了。
他是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幫傢伙。
要麼窩裡橫,要麼便是挑弱者動手。
呸掉了嘴裡的牙籤,他朝着那幾個躺在地上賣慘的傢伙喊了一聲。
“還能動的都給老子起來,腿斷了是不是?等着老子給你們修修?”
“是,是——哦不!不是,不是!”
聽出了那聲音的不耐煩,原本還躺在地上叫喚着的打手們紛紛慌忙從地上爬起。
他們點頭哈腰地朝那幾個威蘭特人士兵說着謝謝,然後灰溜溜的跑向了小巷口,離開之前又狠狠地瞪了那羣工人們。
看着那些人離開,皮特走上前去,將那個坐在牆邊的歐仁從地上拎了起來。
咧着流血的嘴角,歐仁不卑不亢地盯着那隻大鼻子,臉上掛着冷笑。
這裡的人怕這傢伙,但他可不怕。
他好歹是聯盟的公民,而且是拿着電子護照進來的。
皮特並沒有揍他,只是推搡了他一把,隨後重重拍了拍他衣領。
就像在幫他平整衣服一樣。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個十夫長下手有多用力。
“……我們盯着你,”貼近了歐仁的耳邊,皮特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你們要是敢在我們的地盤上搞事情,我就把你扔進海里餵魚。”
那威脅的聲音不是在開玩笑。
歐仁卻只是咧嘴笑了笑,朝着旁邊呸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搞事情?在威蘭特人的地盤上,教窮人識字也叫搞事情嗎?那請你們在黏共體會議上大大方方地講出來!還有,少在那兒嚇唬我,老子要是怕死,就不會從那巨壁裡出來!”
“呵呵,希望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你也能像今天這麼勇敢。”
皮特冷笑了一聲,沒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對着自己的手下面打了個收隊的手勢,朝着小巷外面的方向走去。
看着威蘭特人士兵離開,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的工人們總算鬆了口氣,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家門口,並將散落在地上的垃圾撿起。
就在這時,一名臉上寫着悲憫的男人,穿過了垂頭喪氣的人羣。
他先是去把那位綠色家人扶了起來,隨後又關照了下巨石城朋友們的傷勢,接着還看望了下那個叫阿明的少年。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看着那些受傷的家人們說道。
“家人們。”
“我知道你們現在心中一定很擔心,甚至於害怕和恐懼。你們擔心威蘭特人的態度,害怕那些幫派分子的報復……但我還是要說,應該恐懼的不是我們,而是他們!”
一隻只垂着的腦袋擡了起來,還有那一隻只耷拉着的肩膀。
他們不約而同地向那個男人投去了視線,一雙雙眼睛裡有忐忑,有困惑,卻也不少那一抹希望的色彩。
尤其是躺在地上的綠色家人,以及那個叫阿明的少年。
他們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男人的身份。
他叫扎伊德!
是他們的金色家人!
沐浴着那一雙雙敬仰的視線,扎伊德學着那個男人的模樣緩緩開口,將自己的話補充完整,用鏗鏘有力的聲音再重複了一遍。
“該恐懼的是他們……是那些騎在我們脖子上的吸血鬼,和吸血鬼的走狗們,而不是已經團結起來的我們!”
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
就像一隻青筋暴起的手,牢牢地摳住了那一隻只瞪大的眼球,並在那其中刻上了屬於自己的符號。
“……因爲恐懼,蒼蠅和蚊子勾結在了一起,他們不希望我們拿到本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我們靠着團結爭取到的,他們就用武力去奪取。他們並不缺那點兒錢!但只有我們生活在苦難與飢餓中,才能成就他們罪惡的帝國!”
“威蘭特人不方便自己下場,親手打破自己的規矩,便慫恿那些幫派分子去幹他們不願乾的髒活兒……而那些暴力的手段正是他們恐懼的證明!他們試圖用武力讓我們屈服,試圖瓦解我們的團結!那正是他們恐懼的東西!”
一雙雙眼睛寫滿了仇恨。
扎伊德看着他們的眼睛,或者說看着那一雙雙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他很滿意他們的表情。
也很滿意自己。
那無處發泄的仇恨與怒火,終於找到了宣泄的方向。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一羣烏合之衆。
他們找到了要去恨之入骨的東西!
“……然而他們錯了!而且錯的離譜!因爲我們不會投降,更不會因爲幾聲鞭子的脆響!就折斷我們的脊樑!絕不會!”
振聾聵發的聲音在小巷中回,靠在冰冷牆壁上的阿明只覺得氣血上涌,忍不住應了一聲。
“絕不會!”
很快他發現,發出聲音的不只是他自己,還有無數和他一樣的人。
他的眼中放出了光芒。
站在黑暗中的他並不孤單,他的身旁站滿了和他一樣想法的人們。
那些人正是他的家人!
看着小巷中沸騰的氣氛,扎伊德的臉上帶着滿意的笑容。
他輕輕擡了下手,讓那聲音稍息了片刻,接着用那堅定不移的聲音繼續說道。
“沒錯!”
“我們絕不會因爲這點小小的挫折投降,敵人臉上的恐懼恰好證明了我們的正確!”
“在這條灑滿希望的道路上,我們會比以往更團結!”
“我們,是家人!”
……
身後的小巷吵吵鬧鬧,那些老鼠們好像又吱吱吱的叫喚着什麼。
不過應該沒有打起來。
跟在皮特的旁邊,一名士兵撇了撇嘴,用不情願的語氣說道。
“我們管那幫老鼠幹什麼?爲什麼不讓它們繼續打下去。”
皮特看了他一眼,又挪開了視線,從領口兜裡摸出一根牙籤叼在了嘴上。
最近他抽的煙有點兒多,正試着用這種辦法戒癮。
“……然後看着他們把港口點了嗎?”
他只是個十夫長,不懂那麼多大道理,長官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但最近他也有些困惑,因爲越來越多的事情和他想的並不一樣。
比如……
他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不是來複仇的嗎?
可每當想起這件事,他的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那張老實巴交的臉。
那個人好像叫戈溫達,臨死之前慌慌張張地報了一長串名字,最後還是沒逃過一死。
冷靜下來想想,那個膽小如蛆的傢伙還真不一定殺過他的同胞。
不只是那個戈溫達,還有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與其說是加害者,她們倒更像是受害的那一方。
畢竟她們身上的傷痕,總不至於是威蘭特人反抗的時候留下的。
每次想到這件事,他心情便是一陣煩躁,只能阻止自己繼續往下去想。
跟在他身後的弟兄們卻沒多想,只像是聽了什麼很好笑的笑話似的,一齊笑出了聲來。
“把港口點了?就那羣傢伙?”
“哈哈,他們敢?”
“我倒是希望那幫軟蛋能硬一點,別一聽見槍聲就投降了。”
皮特沒有陪他們笑,只是取下了掛在肩上的通訊器,做了簡單的彙報。
“……風險已經排除,聚集人羣已驅散……收到……”
他正準備將通訊掛斷,頻道中忽然又傳來了聲音。
也正是那接下來的聲音,讓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倖存者?!銀月教派教堂?那些孩子們的父母還活着?”
他的腦袋嗡嗡作響,一時間處理不了那龐大的信息。
還活着?
這怎麼可能?
周圍的士兵們陸續收斂了笑聲,看着停下腳步的隊長也紛紛把腳步停了下來,交換着彼此臉上的驚訝。
銀月教派的教堂他們是知道的,最先找到那羣孩子的正是他們。
無論是地上的彈痕,還是那擦不完的血跡,亦或者老修女的說辭,都訴說了那些勇敢的人們最終的結局。
不誇張的說,他們對婆羅行省倖存者的痛恨,至少有一半是因爲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們,以及那座教堂中的悽慘狀況。
而現在卻有人告訴他們,那些人其實還活着?
他們頓時被整不會了。
“……北邊的哨卡是嗎?我知道了!我這就帶人過去!”
聽完了上級的命令,皮特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回了一句之後便掛斷了通訊。
看向自己的麾下們,他乾淨利落地說道。
“有幸存者!跟着我!”
那些士兵們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領命說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