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聽說了嗎?”
“我猜也知道,軒轅帝君與神農少君的婚禮吧?前天我就知道了。”
“嘿!也就你還把這事兒當個寶貝。大家都知道了!”
坐落在海岸的小部落,年輕人彷彿驚嚇般的“重大消息”並沒有唬住那些和海洋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人們。
他們都笑了起來,還有什麼比看到一個愕然的年輕人更加具有趣味性呢?
不過這是善意的笑,在這樣的笑聲中,年輕人帶着些許小尷尬撓了撓頭:
“你們這羣老頭子,老早就知道了,還把我矇在鼓裡。”
年輕人罵了幾句,在鬨笑聲中搬起了魚叉,向着那幫壞心眼的老頭吐了吐舌頭。
不過……婚禮啊……
從遠方傳來的言語實際上已經飛了大半個月了,哪怕現在趕到涿鹿,那場空前的慶典也已經結束了吧。
年輕人放開木舟,踏了上去,慢慢放開繩子,撐着槳,慢慢來到了海沙上。
低頭望下去,徹藍透綠的海水,和在波浪中稍稍揚起的白沙。
有蟹,也有魚,他擡起魚叉,對準了魚尾,可他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那場被傳頌地彷彿神話般的婚禮。
不,就是神話吧,因爲軒轅帝君絕對是被神靈寵愛之人。
據說,從太陽升起的那一天起,鮮花就落滿了涿鹿的街角巷落;
據說,五穀稻穗雨點般落滿了每戶人家的糧筐;
據說,紅色的綢緞披蓋了軒轅與神農走過的每一寸街土,將整個涿鹿鋪得芳紅盡美;
據說,婚宴的美食能閃光,每一個居住在涿鹿的人民都能得到一籃食盒,不論老幼男女都能吃到的幸福;
據說,在月亮升起的時候,鮮豔的火花盛開在空氣,連黑夜都不存在了一般。
不,年輕人相信這不是據說,他相信這是事實,因爲那是軒轅帝君,那是屬於軒轅帝君的婚禮。
哧!
魚叉洞穿了海波,魚掙扎了一下,便不再動了。
總有一天,要去往涿鹿,向帝君獻上最鮮美的海魚,這是每一個炎黃部落子民的願望。
與此同時,婚禮,也刺激着年輕人的另一個神經,他在想,自己,會經歷怎樣的婚禮呢?
又會是怎樣的女子在他的未來等待着他呢?
他想到了某個倔強地剃了短髮的倩影,和好似玩具般的甲冑,以及那宣誓般的軍姿。
他只是個捕魚的少年,對於涿鹿巡邏軍並不瞭解,他只是覺得,那個扮作男裝,一直向他購買魚乾的少女很漂亮。
如果,可能的話……
年輕人舉起了魚叉,滿懷期待地希冀着。
唉?
忽然,船下剔透的海黑了。
不對——
他看到,岸上的人不動了,他們手中的工具落了下來,砸在地上。
他順着他們的視線,擡起頭。
這是,白色的——
轟!
一隻巨爪落了下來,它就像是一截枯削的手臂,白色的外殼,粉色的紋路。
它一直向着海洋深處延伸着,緊接着,又是一隻手探出了大海,劃過天空,驅開了雲層,落下。
海岸出現了裂痕,又一座祥和的漁村消失了。
那兩條手臂之間,大大小小的崩壞獸像是脫落的孢子,變作了魚蝦蟹一般的模樣,竄上了海岸,一道道黑衣白影在這雙巨爪下誕生,它們持着鐮刀和長刃,掛着長弓和利矛,沉默地抓住了那些崩壞獸,攀上了它們的背,跨上了陸地。
又是幽遠的低吟,那兩隻爪緊緊扣住海岸,擠碎了土地,緊接着,海洋的深處又探出了蒼白的長爪,彷彿從深淵爬出的骸骨,一隻,兩隻……一共六隻骨白的長爪牢牢扣在海岸上,在混雜的呼嘯之中,慢慢地,慢慢地,拖出了一塊蒼白的“大陸”。
它們,沉默着,開始了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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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過多少次!戰場不是你能踏上的!”
父親嚴厲的呵斥就在馬前,少女低着腦袋,身上的藤甲還扣錯了一個釦子,歪歪斜斜地掛着。
她掘着嘴,銅劍被她掛在馬鞍旁邊,故意剪斷的碎髮垂下來,掃過脣邊,壓出了不滿的彎弧。
“你在聽嗎?!”
馬猛地晃了一下,少女尖叫着,抓緊了繮繩,伏在馬鞍上,野草離眼睛不過數釐之遙。隨即,身子一輕,又被那隻大手拎回了馬鞍上:
“就這樣的水準,你連戰場都上不了!”
父親臉上那張刀刻斧鑿般的皺紋擰在一起,那是不滿,也有一些失望。
一瞬間,周圍的士兵們發出了鬨笑聲,一個連馬都騎不穩的小姑娘還是先好好學一學再想着上戰場吧。
少女知道父親是在關心她,也明白那些跟隨父親多年的老兵們也只是在勸她。
可是,她想到了那位婚禮中英姿颯爽的軒轅帝君。
她,也想成爲那樣的人,馳騁戰馬,揮戈束箭,成就功名。
她覺得這樣很酷,很厲害,能收穫很多崇拜的視線,就像父親那樣,獲得那麼多士兵的愛戴。
如果有一天她也能成爲父親那一般的百夫長,一定很威風。
光是那樣的想象,就足以讓少女心潮澎湃了。
“我想……”
她喃喃自語着自己的夢想。
“什麼?”
她的父親沒有聽清。
“我說!我要成爲像帝君那樣偉大的人!”
不知是發了什麼瘋,少女大聲地喊了出來,儘管她連馬都坐不穩,可她還是扣死了繮繩,抱着馬脖子,倔強地,不服輸地抗爭着:
“我可以練!我可以學!我絕不會放棄的!”
喊出最後一個字,她依舊抱着馬,縮着脖子。
父親,會很生氣吧?
或許還會把自己摔下馬,然後揍一頓。
可是,她絕不會回頭!
……
唉?
沒有嘲笑,沒有勸罵,更沒有父親的嘆息。
少女悄悄擡起了眼。
她看到了呆站在那裡的父親,看到了瞠目結舌的士兵。
再看出去,她看到了白色的“山”。
“唳!——”
尖銳的鳴啼,巨大的火光在空中盤旋。
緊接着,他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彷彿海洋一般的白色推了過來!
“崩壞獸……”
少女,突然聽到父親如此低語。
崩壞獸?那是什麼?
“孩子!”
繮繩被握了過去,父親強迫着她的馬來到他身邊,然後,那雙虎目就這樣盯着她。
“爸……爸?”
被顛覆了世界觀的少女呆滯着看向自己的父親,僅僅是在看,毫無任何思想的空白。
大手,落在了她的腦袋上,輕輕地揉弄着,父親的眼裡出現了她都快忘記的溫柔。
轟鳴聲從天邊壓過來,帶來了莫名的窒息感。
可她的父親依舊騎在馬上,撫着她的腦袋,就好像這個世界在他眼裡,只剩下少女的存在。
這個凝視很短,又很煎熬,他很快移開了視線。
“逃!”
那隻大手用力抽在馬身上,放開了繮繩。
直到冷風撞在少女的臉上時,她的理性與情感才稍稍反應了過來,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回過頭——
嘭!
痛。
好像有什麼東西撞在身上,她感覺自己飛了起來,找不到重心,找不到平衡。
唯一看到的,是一個流纏着粉色紋路的白影。
“他”停了下來,像是木偶一樣,僵硬着擰轉身體,望着地上碎了一地的血肉。
喉間響起了嗚咽聲,“他”拄着魚叉一樣的長臂,趴在地上,腦袋扎進這片血肉中,被崩壞能改造後只留下一張碩口的腦袋肆意吞食着這攤血肉,發出了嬰兒般的飽腹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