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憎恨着,憎恨着……”
閉上眼,黑暗之中,這樣的低語悉悉索索地啃食着寂靜,只有當即墨睜開眼睛時,這種低語纔會被來自於視覺的那百分之七十的巨大信息量所覆蓋。
但是即墨知道,這個聲音依舊存在;他從地板上掙起來,慌張地把手機從角落拿了過來,連耳機都沒塞,下一刻,房間裡便充斥着那空靈的歌聲。即墨就這樣緊緊握着這臺手機,閉着眼睛,半跪在那裡,安靜地聆聽着。
暴躁的心跳逐漸撫平,竄莽的血液趨於冷靜,理性再一次徹底掩蓋了那細瑣繁雜的低語,讓他重新站了起來。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即墨撿起昨天扔在地上的毛巾,甩在肩膀上,身上透着些許睡地板時帶來的痠痛,走進了這個訓練場的配置衛生間。
他昨天並沒有回去,而是在結束訓練後申請了加訓,因爲是在軍方設施內,所以並沒有違反看護協約,畢竟外面一直都有站崗的士兵和不知疲憊的自律智能。
更何況,這本來就算是他的“故鄉”,那陰暗的五個月記憶的發生地。
在即墨看來,這是唯一能使得自己戰勝如此情緒的方法。
要戰勝它,就必須直面它。
這裡的每一寸地板,都讓即墨想起了曾經潑灑在此處的鮮紅。
所以他才站在這裡,忍受着灼燒腦膜的低語,那被稱爲“憎恨”的情緒。
至於爲什麼要這樣壓制着情緒,即墨沒有去思考,或者說是他壓根就忽視了這個原因。因爲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是“不正常”的,他排斥這種轉變,潛意識的。
當然,他也沒有去諮詢心理醫生,或者說是根本沒有心理醫生會願意接納軍人。
這個城市裡心理問題的病人實在太多太多。更何況即墨自己如果私自去看醫生,那麼就屬於違反協約條例,而如果被帶入研究醫院……
呵呵,即墨懷疑自己能不能完整出來。
擰開水龍頭,清水涌出來,掬起來,潑在臉上,眨眼的一瞬間,雙手,水池,都是一片血紅,還有一雙金色的十字瞳從血海中睜開,直盯着他看。
打了個激靈,可一眨眼後,一切又都恢復了正常。
又是,金色的眼睛。
那個“存在”到底是什麼?
言語間就讓自己憑空多出了一種情緒?
簡直比“律者”還要誇張啊。
即墨的手溼漉漉地貼住了頭髮,全部撩起,那雙困惑的眼睛映在鏡子裡。
他的舌頭抵住了牙根,微張着嘴,讓氣流涌出:
“Hi——”
當這個詞剛剛露出第一個字眼時,他的牙齒就已經咬緊,聲音變得嘶磨:
“me——”
就像是條件反射一樣,他的表情皺起,扭曲,雙拳攥緊,就好像這個名字就是狂暴的理由。
鏘!
拳頭擊打在鏡子上,平靜再次綻開裂痕。他低下頭,不敢再去看鏡子中裂痕破碎的自己。
{目標情緒產生波動,已記錄。}
城市的高樓森林,是衆多平民的居所。雖然不像邊陲牆垣下那般破落,但卻異常擁擠,甚至一棟高樓內50平米的空間就可以擠進去3戶人家。
這兒不是貧窮者的棲息穴,也不是貴族財閥的安樂窩,這兒只是一羣羣普通人掙扎度日的居所。
“蟻穴”,這個詞語用來形容這片擁擠繁雜之所是最爲貼切的。儘管這個詞被帶上了嘲諷的語義。
而這兒,也充斥着貧困與貴富難以觸及的混亂。
因爲有太多太多的人居住在這樣擁擠的高樓之內,上樓與下樓之間,對門與對門之間,乃至於一所住房內房間與房間之間,隨時都會爆發出衝突。
因爲有無所事事的人,有喪失希望的人,有孤苦伶仃的人,更是因爲壓抑。
在這樣的蝸居之中,物理上的距離早已逾越了心理科學上的“安全距離”。
因此,越來越多的人自發或者無奈地組建“幫派”,用來麻醉自己,虛飾一種“集體”的歸屬感。
畢竟,地區,民族,國家,在“崩壞”來臨之後,統統被壓縮在這一棟棟高樓之中。
Bier,他就是一個統治着十二棟樓的幫派首領,在這種數以萬計的幫派之中,掌握着十二棟樓的Bier是其中的“王者”。
他個頭極大,又有一身僱傭軍的肌肉和戰鬥素養,更關鍵的是,他有着足夠的“包容心”。
他不是那種帶着歧視的民族主義者,也不屬於那種歸屬感極其強烈的“愛國者”,在他的幫派之中,你可以說你的家鄉話,不必因爲自己的膚色而慘遭無端痛打,更不會因爲一面不同於他人的國旗而遭到排斥,只要遵循Bier的話,那麼你可以不受任何干擾。
Bier就是這樣的“好人”,當然,對於敵人他一向暴躁。
一間擺着遊戲主機的屋子便是Bier的“行宮”,他擁有着整整一間100平米的公寓,足以用行宮來描述了。
遊戲機是他從他“敵人”的“遺產”中繳獲過來的,這個幾乎還是上個科技時代的遺物現在已經成爲了他兒子的快樂源泉。當然,他自己也喜歡玩,特別是這種款式能給他帶來童年的快樂回憶。
嗵嗵嗵,門響,Bier的小弟走了進來,在他的身後是幾個模樣輕佻的混混,環顧着Bier的“行宮”,然後將一捆人形的黑色塑料袋搬到了桌子上。
Bier走了上去,當着他孩子的面撕下了塑料袋,露出了那豁口者的頭。
“哼!”
這就是惹怒他的下場。
“爸爸,這傢伙不紅。”
小Bier撅着嘴,不爽地看着那具屍體,沒有露出一分害怕,這讓Bier很自得,這纔是他的兒子,註定能繼承他十二棟樓房。
“好的,死的,我保你們一個月吃喝……”
話音未落,Bier聽見了身後塑料袋子撕開的聲音,就好像是信號一般,那幾個混混掏出了小刀抵在小弟們的脖子上,而他自己的脖子前被一柄雪亮的剃刀輕輕摁住。
“那活的呢?”
豁口者將Bier扳過來,那張可怖的面容直視着他:
“Bier,Bier,Bier,你知道,嘖——”
他的剃刀是如此冰冷,以至於Bier的話全部都被塞在了喉口:
“你知道我臉上的兩個洞是怎麼來的嗎?”
他的舌頭很噁心地穿着那兩個豁口,翻着眼,像是在回憶:
“我以前也有個可愛的孩子,她天真可愛,就是不太愛說話,所以,我想了個辦法,要是我再多兩張嘴,不就可以幫她說話了嗎?嘶——”
他轉過頭,看着小Bier:
“那麼緊張幹什麼?”
剃刀閃過,Bier的血將豁口者染得猩紅。